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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节 临河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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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找老魏头,是不是有什么办法?”魏瑞兰此刻已经不再将儿子当成不懂事的毛孩子了。

    刘庄和史来贺的存在证明在中国的某些乡村,如果有一个无私而威权的领导者,他又同时具备二种能力:一是极其善于利用一些优势和概念,为自己营造一个宽松而受扶持的环境;二是他有相当的市场敏感性。就能办起一家甚至数家非常赚钱的企业,从而改变村庄的面貌,成为村民的灵魂人物,获得村民人格上的依赖。

    但枣林的魏国禄看来绝不是史来贺一般的人物。

    枣林暖气片厂正是红极一时的乡镇企业。在八四年的三月二日,国务院正式发出通知,将社队企业改称为“乡镇企业”。据统计,当年中国的乡镇企业已发展到165家,拥有劳动力3900万人。而到二年后的今天,乡镇企业的总数已经发展为1500余万家,从业人员近8000万人。实现产值3000亿,占全国总值对20!现在过了二年多,乡镇企业发展的更迅猛了吧?

    “明天我去趟厂里吧。我们中午回?”姥姥既然情况不严重,母亲是一定要回去的,所以后半句话是对母亲说的。

    “你们聊什么呢?”魏瑞兰问。魏建军只比荣飞大六岁,二人抛开辈分算是同龄人,有话说也是正常的。

    “怎么说呢?”荣飞斟酌着字眼。对于这个问题他早有准备,迟早会将所谓的秘密坦白给父母的,不可能自己的事业越来越大而永远瞒着亲生父母的,“记得我在大二时出过一回事,不小心将鼻梁撞断了,”荣飞下意识地摸摸鼻子,伤痛的感觉早已消失了,但心里永远留下了“伤痕”,“从那之后我决定做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在你们看起来是不可理解的,比如我去广东,找到我同寝的一位亲戚,他是香港人,劝说他投资办服装厂。我还帮助北阳一对个体小饭店的夫妇开火锅店,包括与那对夫妇及他们的弟弟一起搞建筑公司。至于傅家堡秋生和他哥哥的事情,不过是我捎带而已。这些事情我认为你们都不会同意的。就像我在三姨村里得知三维手里有猴票,便从他亲戚手里买回来一样。因为我知道猴票将来会升值,大大的升值。好在这些事情都办成了,没有亏本。其实我也没本钱,就是动动脑筋而已。妈妈,你觉得我当时跟你要钱去广东做生意,且不说家里有没有钱,你们会同意吗?”

    想想着魏国禄在办公室的形象,荣飞决定还是见见魏国禄。他没有救世主的心情,只是想了解一下厂子陷入困境的真正原因。

    “看你说的。妈,你说吧。”荣飞心里猜测着母亲会跟他谈什么。

    “厂子真不行了吗?”刚才魏瑞兰跟三个妹妹也聊了一阵暖气片厂,这个新生三年余的厂子与枣林的几乎所有人都有密切的关系,魏瑞兰留在枣林老家的五个姊妹中全部有人在厂子里做工。如果厂子塌了,一家人的生活水平就要倒退若干。

    “小飞,你已经长大了,各方面讲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做了很多事情,我和你爸爸都是事后知道的,为什么避着我们呢?”

    魏瑞兰想跟儿子谈谈。自回过傅家堡后,魏瑞兰和荣之贵对这个有些疏远的儿子有了更新的认识。一直想找个机会和荣飞好好谈谈,了解荣飞的现在,也了解荣飞的过去。只有了解,才能解开心里的结。母亲对待子女的心情和父亲不同,魏瑞兰不认为荣飞和她有什么过节。至于走的远,完全是因为把他小时候送回了傅家堡。否则何至于此!

    “小飞,这次你能请假来看你姥姥,我很高兴。有些话我想跟你好好聊聊。行吗?”

    母亲还是那副脾气,说话直来直去的。荣飞心里一松,母亲这样问比绕着圈子好得多。

    会同意吗?魏瑞兰很想知道儿子是怎么做这些事的,比如什么火锅店,还有建筑公司。而令荣之贵吃惊的傅秋生兄弟的事,不过捎带而已。她来不及顺势询问,便被儿子“会同意吗?”四个字问住了。“肯定不会的。”她脱口而出,随即又改口道,“也不一定。你做正事,我们岂能不支持?”“记得那年在傅家堡过年,爸爸和叔叔分到爷爷留下的东西,准备买车跑运输,我便提出反对。因为我知道他们的决策是不慎重的,充满了风险。结果被我说中了,如果不是我和朋友搞的服装公司挣了钱,家里会是另一番景象。我知道你们一直将我当小孩子看,什么也不懂……”这是一件锐利的武器,直接刺中了母亲,一时间她很尴尬,谈话陷入沉默。“妈,我一些事情做的不好,比如我搞起了服装厂是应该早些告诉你们的,但怕你们责备我胡来,所以没有说。想等生意做成了再说,一等就是几年——现在,妈,我可以这样说,你和爸爸上班挣的那些钱跟我的生意比实在不值一提了,因此,家里大的开支就由我负担好了。特别是你,爸爸那里还好些,你的工作太累了,纱厂的工作环境实在差得很,如果你不想上班了,就辞职回家好了,好好休息身体,安享后半生。”荣飞看到母亲鬓间难以遮挡的丝丝白发,想起小时候去纺织厂车间找母亲的情景,机声隆隆,几乎对面说话都听不清楚——操劳半生的母亲也该休息了,之前对母亲隐隐而生的怨气似乎消失了,“妈,今年明华的生意还可以。以后我每月给你2000,足够家里的日常开销了。对了,我和朋友搞的建筑公司,去年兼并了东城制氧厂,在制氧厂的地面上盖了栋宿舍楼,有我的两套,将来我占一套,另一套就给你和爸爸吧。”

    晚饭后魏瑞兰发现荣飞不见了,一问才知道儿子跑到二弟那里了,于是追了过来。

    “不知道。我觉得就这样倒塌下去很可惜。”荣飞不自觉地拍着一颗杨树的树干。

    “没什么,瞎聊呗。妈你怎么过来了?”荣飞起身给母亲让座。

    这是个乡镇企业的黄金年代。乡镇企业的厂长、农民企业家,他们看上去总是土不拉几的,整个儿刚从地里劳动回来似的。他们无论穿什么牌子的西服总是不合身,领带很少正确打,他们的普通话总是说得很糟糕,他们印在企业介绍册上的照片总是很可笑:坐在诺大的办公桌前,右手在打电话,左手还按在另一部电话机上,眼睛则呆板地看着前方。德国明镜周刊说,“在中国,农民胆大而鲁莽——从而给企业带来活力。”荣飞在复旦进修时曾下功夫研究过乡镇企业的发展史,回到现实的社会,为枣林选定了暖气片这样一个自认为有生命力的产品,但为什么仅仅过了三年便出现倒闭的征兆?

    魏瑞兰狂喜。她早想住上带卫生间的楼房了,自己所在的纺织厂效益不好,换房子几乎是梦想,没想到儿子不声不响就弄到了二套房子——“什么时候?”“今年秋天吧。我来装修,你们什么也不要管了。”“那当然好,多大的面积?”“大概八十多吧。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魏瑞兰拼命抑制心里的激动,想起儿子刚才说的每月2000元,那是她月工资的近20倍!以后还愁什么呢?“妈真的要谢谢你……”一时间,魏瑞兰不知该说什么,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说谢似乎不大妥当,可是总该说点什么吧,“妈,跟我说什么谢呢。”荣飞脸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前段时间荣飞在茅渊办公室读到了人民日报的长篇报道《史来贺风赋》,热情歌颂了刘庄华星药厂的创业者。这个名字荣飞是记得的,大概在2004年前后史来贺走完了不平凡的一生,媒体给与高度评价:共产党员的楷模。他领导下的刘庄,几十年来没有发生过刑事案件,没有一起党员违纪,没有赌博、打架斗殴、封建迷信等现象,从计划生育、婚丧嫁娶都显示出极高的道德风范。

    “我请了二天假。时间有的是。很久没回枣林了。你陪我出去在街上走走如何?”

    魏瑞兰很想问问儿子的摊子究竟有多大,最终还是没问。当时被一连串的喜讯所淹没了。等她喜滋滋回到老院,睡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才想起这个关键的问题。

    这是不能拒绝的。荣飞便跟着母亲来到暮色笼罩的街上。农村特有的秸秆燃烧的气味飘荡在空中,其间夹杂着牲口粪便的味道。为了驱赶蚊子,村人们大量燃烧麦秸,使得村子完全被烟雾笼罩着。街上偶有蹲在街门口捧着饭碗吃饭的男人,这种吃法一般是男主人的专利。魏瑞兰不时和认识的人打着招呼,她十八岁才离开枣林,村子里年纪大一些的都是认识的。

    “大姐,我正和小飞说厂子的事呢。当初老魏叔可是很看重小飞,恨不得将小飞挖来。如果小飞来管厂子,或许不至于走上这一步。”

    不觉就走到了村东口,暖气片厂就在半里外,朦胧中仍可看到高耸的烟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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