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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借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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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晓得,我两个姐姐也挺难的,不说她们有没有,姐夫那关也让她们为难。”邢芳跟荣飞述说着,她知道二姐夫童贵山性子还好,和二姐感情也浓,但三姐夫石芳生就比较差劲了,本来和三姐就打打闹闹的,再加上这码事,别闹出离婚来吧……

    荣飞笑笑,心说,自己家里才不会借给钱的。刚结婚时跟他们借过钱,被父亲冷冷地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一些事不可阻挡地要来,该来的就来吧,“告诉你也无妨。在大学时我写了好几首歌,卖了不少钱呢。花城唱片公司和我签了合同,一首歌就值这个数了。”荣飞将数额缩水了十倍,怕吓着邢芳。

    “是有点事。不过你帮不上忙。快上课了,以后再说吧。”邢芳冲荣飞笑笑。

    “不。我能看出来,你有心事。老师这个职业啊,只有医生可以相比,任何时候不敢掉以轻心。你有心事不要紧,你的课不免受影响,耽误学生就不是小事了。”

    下学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从中学走回单身楼要经过俄式结构的俱乐部,这个俱乐部被北重职工戏称是前面是教堂,两面是纪念堂,背面是仓库。她就在纪念堂的跟前被突然从暗影里闪出的荣飞吓了一跳!

    “我穿得厚。”邢芳注意到荣飞的羽绒服,今年冬天单身楼的好几个同事都买了羽绒服,同屋的孙兰馨就买了件大红的,90多元,几乎是两个月的工资。她喜欢,但她买不起。

    她家在北新市下辖的空山县二桥镇十里坡村,距荣飞姥姥所在的临河县枣林镇至少有100里,几乎在北新的最南端。倒是和林恩泽家所在的乌县打交界了,怪不得林恩泽总喊邢芳老乡。那里是山区,也是g省的连片贫困区之一。邢芳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大姐在西北石油勘探局工作,和姐夫常年在外。二姐和三姐都嫁在了本乡,弟弟尚未成家,也在家务农。81年,就是邢芳考上白鹿师专的那一年冬天,母亲患癌症去世。母亲的生病看病和去世让本来就贫寒的家里雪上加霜,邢芳的父亲身体弱早已不能下地务农,在她母亲去世后就被大姐接到了新疆。家里只留下弟弟邢彪一人。她家住的窑洞是和叔父家共有的,共三间,一家一半。如今叔父的儿子,也就是邢芳的堂哥要娶亲,叔父提出要么他们买下另一半他出去重新修窑,要么他们卖给他这一半。叔父出价500元。邢芳弟弟不同意,事情就这么不死不活地拖着。但叔父家随着邢默云婚期的确定,矛盾也激化起来。因为叔父家养的一只母鸡死掉,邢彪和堂哥邢默云打了一架。上周邢芳回家,邢彪和二姐邢兰,三姐邢菊及邢芳一同开家庭会研究,认为最好将叔父的房子买下来,500元无论如何盖不起房子,但如果有那一间半,邢彪的结婚就不用愁房子问题了。500元对于别人不是个问题,对于邢家就是一座山。因为邢家还欠着农业社800元,欠着亲朋,包括叔父家总计700元,这两千元外债都要他们还。大姐已经来信,表明她来还一半,其余的钱让已参加工作的邢芳和邢兰、邢菊及邢彪负责。这本是个和衷共济的方案,但遭到三姐邢菊的反对,因为她拿不出钱。

    “对不起,吓着你了。”荣飞歉意道,“给我讲讲家里的困难,或许我能帮你。”

    “你哪来的钱,不会是跟你家里要吧?”

    课间操没法上了,操场上都是打雪仗的学生们,这场雪下的是这么大,以至于将学校的车棚也压塌了,幸好是晚上塌的,没伤着人。荣飞站在学校门厅的台阶上,眯着眼睛看不远处的邢芳,她正跟她的年级主任说着什么。等主任走后,荣飞走过去,“邢老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可是,我没耽误上课啊。”她随即意识过来,“哎呀,几乎被你诈了。”

    邢芳沉默了。她没有在意荣飞亲昵的称呼,而是被荣飞揭露的现实所打动,大姐的担子够重了,能不让她费心最好了。

    “所以你就找学校借钱。”

    “邢芳,我们算不算朋友?”荣飞盯着她的眼睛看。

    “这些事没几个人知道,家里是不知道的,单珍别看是我的同班,她也不晓得。你知道就行了,大不了我再写一首就是。”

    “我可还不起,不行。”邢芳高兴之余冷静下来,心里想,如果能少借点的话……

    “别傻了。明天我就把钱给你。回去吧,我的脚都冻麻了。”

    “一首歌就可以挣两千?”邢芳怎么也不相信。

    “你怎么知道?”

    “真的啊?”邢芳吃了一惊。

    “如果我有力量就好了。大姐供我上的学,什么事都压在大姐身上是不合适的。我心里过意不去……”有个述说的对象总比没有好,邢芳打开话题,就在冬夜里,脚下是厚厚的积雪,邢芳忘记了寒冷,一直把事情的原委都说了。

    “当然……”说这句话时,邢芳有些吃不准,有些异样的感觉。她认识这个荣飞三个月了,住在一栋楼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惯熟是早已惯熟了,邢芳隐然感觉到荣飞对她的关心,这种感觉让她紧张也让她喜欢。荣飞的才华她是领教了,她相信荣飞会写歌,性格活泼的杨兆军就对对荣飞的歌赞不绝口,特别是得知(不知道消息从哪儿传出,单珍赌咒发誓不是她说的)《东方之珠》是荣飞的作品,对荣飞的钦佩简直是无法形容。他买了有《东方之珠》的磁带,磁带盒印着的宣传页写着作者为“佚名”,至少不能否认是荣飞的作品。可惜邢芳不喜欢也不懂音乐,无法理解杨兆军的狂热。她最佩服的是荣飞作为一个理科生,英语不必说了,语文也那样好。高二的同学就非常佩服荣飞,常有人跑到荣飞的办公室去找荣飞问古文方面的问题,她在的时候也会很认真的去听,荣飞似乎对历史极为精通,他解释文章总是从历史背景讲起,课文一下子就融会贯通了。荣飞对管理学生也有一套,总体上他对学生是尊重的,是那种平等下显出的尊重,和那次殴打章新胜表现出的暴戾判若两人。可是也怪,自那次打人事件后,她班里的纪律好了许多,她感到了轻松,再不用为维持课堂纪律劳神费力了——她自认比不上荣飞,无论学历,学识,才华还有家庭。邢芳知道荣飞家在北阳市,虽然从不听他说起他的家人,怎么着也比远在北新山区的她家富有吧?邢芳是个非常现实的女孩,对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丝毫不感兴趣,因此,那种感觉只在她念头一闪而过就变得淡然,认定一切都是荣飞性格深处的热情乐于助人所致。

    “是你呀。”邢芳惊魂初定,“你就等在这儿?不嫌冷?”

    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少借的话怕是不解决问题。第一恐怕大姐此刻拿出1000元也是困难,第二,你免掉三姐的任务,让二姐夫怎么想?你都背上,你去哪里借呢?厂里有亲戚?”荣飞不自觉地叫出大姐等称呼,因为记忆里他就是那样叫她们的,特别是邢芳的大姐邢梅,像母亲一样给了他数不清的关爱。

    “傻丫头,别想偏了。我借给你的。等你经济状况好转了再还我就是了。”

    “朋友?”

    邢芳骨子里是个爱玩的女孩子,某些地方有些男子性情。比如她对男孩子们玩的游戏都比较热衷,国庆后她已经融入北重单身楼这个新集体,荣飞他们打桥牌时,她有时也站在一边看,谁的牌打错了她也能看出来,“呀,这样你的桥路断了……”荣飞他们打排球时她也会加入,而孙兰馨则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绝不会下场。

    “你这个人。”邢芳涌起一股温暖,在判定荣飞完全是出于同事的关心后,邢芳给他讲述了她遇到的难题。

    “我,我有什么事?”她看着荣飞,“没有,没事。”

    “哈哈,我会算的。”荣飞轻松下来,他知道邢芳的身体其实不好,现在没发现,以后就暴露了,都是慢性病,很讨厌。也许和她一直压在心头的郁闷有关。“这不是个事,早跟我说了就好了。”荣飞笑着说,“我给你2000元,够了吧?”

    “慢慢的你都会知道的。现在的首要问题是回去暖和暖和。”荣飞拉起邢芳的手,“快走吧,感冒了明天该缺课了。”

    下大雪的那天,荣飞发现邢芳有些心思不属。在从单身楼往中学走的路上,荣飞看着走在前面和孙兰馨走在一起的邢芳一跤跌在雪地里,孙兰馨很快爬起来,半天才将邢芳拽起来。荣飞跑过去,孙兰馨正在拍打她身上的雪,邢芳连声说没事没事。可是荣飞知道她有事,她在想事情时,右眉就会稍稍向上扬起。

    “这,这怎么行?”

    可是荣飞问起了她的心事。荣飞的问话是真诚的,完全是同事或者大哥哥的关心。她一下子放松了。

    “对。朋友。”荣飞轻轻笑笑,“你别想偏了,男女间不能有正常的友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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