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沈末迟在电脑上输了几下，然后扫了顾远铮伸过来的付款码。
顾远铮硬是把另一把椅子挤进狭小的前台，然后坐下来看书。两人像高中同桌一样，隔着一拳距离，各自看一本书。
除了沈末迟向另一边偏了四十五度角。
“《荷马史诗》看起来厚，都是人名撑起来的。所有名称前面都要把父亲的名字加上去，因为父系社会吗？”顾远铮没话找话。
“避免重名吧，那个时候没有姓氏。”
“今天重名的也很多啊。怎么称呼人之前没见加个父亲。”
“有些名人的儿子就是要加上父亲，争着给名人当重孙子打官司的大有人在。”
“那这个‘宙斯，克洛诺斯之子’怎么说？宙斯总足够厉害吧。”
沈末迟抬起头，语气凉凉的：
“克洛诺斯也是第二代主神，只是没有宙斯出名。很多人对希腊诸神的了解，都只是小时侯看的幼儿读物。”
顾远铮把书合上，侧手撑着脑袋，嘴角勾了勾：“你今天怎么这么不友好？还幼儿读物呢，幼儿能认得字吗？你就站在荷马那边吧，看荷马感不感谢你。”
沈末迟偏头躲过他的目光：“没有。只是觉得这样每个人都能知道父亲是谁，挺方便的。”
顾远铮还想再说，忽然有人推开书店的门。
那人搬了一摞新书，看着阳光下这副如青春偶像剧的场景，愣了一下：“这什么片场？我走错了？”
沈末迟站起来：“国哥，你来了。”
那人也打了个招呼，然后把书放进书架。
沈末迟和顾远铮说：“走吧，我们可以去学校了。”
到了车前，沈末迟又犹疑几秒，最终似乎不大情愿地开了车前门坐进来。
顾远铮平常最讨厌开车的时候副驾驶有人喋喋不休，但看着朝窗外的后脑勺，他竟难得有种想搭话的冲动。
“刚刚那个国哥是谁。”
沈末迟背朝着他，声音也模糊：“书店老板。他是下午班。”
“你和他很熟吗？”
“不熟。”
“那为什么能叫他国哥，你怎么不这么叫我。”
那头没声音了。
“我妈那么喜欢你，说不定哪天认你当干儿子，你就真成我弟弟了。”
“不可能。”
“你这么坚决，我妈又得伤心了。”
沈末迟看起来是彻底不想搭理他了，要不是有安全带的限制，估计得趴到车门上。
“你在314？那我就在你楼上，414。”
“听说了。”沈末迟掏出钥匙，开门走进去。
顾远铮站在宿舍门口等他。刚掏出手机，便看到陈卓发的一连串消息。
陈卓舍不得自己那辆新车，也没急着回家，现在还住在h市酒店里。顾远铮扫了一眼，发的消息一堆，目的就是约自己出去喝酒。
陈卓说他最近被骗怕了，看谁都是图他的钱，只有顾远铮不会。
顾远铮一般只有压力大的时候才会去酒吧喝两杯，最近倒是感觉一身轻松。
但那白色的聊天条还在不断往外跳，顾远铮还是答应了。
沈末迟拿了书出来，锁上门。
“沈末迟，你平常去酒吧吗？”
“不去。”
在顾远铮的注视下，沈末迟道：“就去过两次。”
“今晚去吗？一起去吧，还有陈卓。”
“我不去。陈卓是谁？”
“上次从烧烤摊把你送回学校的。”
沈末迟回忆起来了，率先冲入脑海的就是很多条金项链还有闪着光的手表。
“你是不是不能喝酒？上次醉成那样。”
沈末迟反驳：“那是上次有低消。”
低消是酒吧常用的营销手段，就是有最低消费的门槛。一般头一次因为好奇去酒吧的人都会被劝退，像沈末迟这种一个人闷头喝够低消的人应该罕见。
顾远铮道：“这次我请客，走呗。”
顾远铮头一回这么主动地约人喝酒。
沈末迟对酒吧的印象很差劲，每一次经历都称得上糟糕，但看着顾远铮那带着点期待的眼神，他拒绝的话有点说不出口。
夜色在酒吧最斑斓，霓虹的灯光在音乐里交替，诱惑和暧昧随着酒精肆意扩散，显得极为廉价。
沈末迟攥着拳头，几乎是厌恶地朝台上几乎裸露的女人扫了一眼。
顾远铮看着他，产生了一种逼良为娼的奇妙心理。
陈卓早就到别处社交去了，这个卡座只有顾远铮和沈末迟两个人。
沈末迟把目光放在顾远铮身上：“你也会喜欢这种地方？”
顾远铮把刚开的酒倒进两个杯子，整个人极为放松。
耳朵里充斥着嘈杂的音乐和调笑声，眼睛里晃着灯光和舞动的人群，视觉和听觉都被霸道地占据。
“我喜欢这里的氛围。酒精催化着所有人的欲望和情绪，而你却是一个旁观者。”
他也不管沈末迟听没听懂，把杯子递了一个给他。
沈末迟接过来，闭起眼，仰起脖子猛灌。
顾远铮看愣了，赶紧夺下来：“你这架势像千杯不倒啊，可别像上次醉成那样了。”
“喝酒的目的不就是喝醉吗？”
“重要的是过程，喝醉只是一个附带的结果。你这样闷头灌，乐趣全没了。”
“我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乐趣。什么酒都难喝的要命。”
顾远铮彻底相信沈末迟没怎么来过酒吧了，并且怀疑他上次那是第一回喝酒。眼前那人又倒了一杯，皱着眉头开始喝。
得了，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学生，顾远铮你该羞愧。
“行行行，咱不喝了啊。”这酒度数不低，任谁都不敢这么个喝法。
顾远铮想着去和陈卓说一声，自己先把这好学生送回去。
谁知回来的时候看到桌上两个空杯子，沈末迟坐在桌子边，眼神直直地看着前面。
听到顾远铮叫他，他转过头，直愣愣的目光定在顾远铮脸上，没有其他反应了。
“不是吧沈末迟，你这就已经醉了？”
顾远铮走到沈末迟面前，仔细观察着。
沈末迟那双眼睛抬起来，露出一汪秋水，就那么仰头望着。
顾远铮忽然想起来，《聊斋志异》里的狐妖，都有一种微微上挑的眼睛。这种微挑的眼睛叫狐狸眼，会勾人魂魄的。
人都会有这么一种体验，从前百般想象不到的东西，在机缘巧合之下忽然就理解了。顾远铮从前读这本书，总也想不到狐狸的眼睛怎么安到人身上，还能看出美感来。
如今眼前这双上挑的眼睛分明干干净净，但顾远铮就是想起了书里说的，能摄人魂的眼神。
只是这么想了一下而已，一闪而过的念头。
顾远铮刚想让他起来，眼前的人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
实在箍得太紧，顾远铮费了老大劲才把他松开。
“诶呦，醉成这样？”陈卓走过来。
顾远铮道：“你先看着他一下，我去刷卡。”
刚走了没几步，听到背后陈卓吃惊的声音。回头一看，沈末迟像刚刚抱自己一样，又抱在陈卓身上。
陈卓还冲他乐：“这学弟挺可爱啊。”说着还在沈末迟柔软的头发上揉了一把。
顾远铮脸色沉下来，上去把沈末迟扯下来：“卡忘带了。你先帮我刷一下，下次还你。”
陈卓大度地挥了挥手：“不用。和我客气什么。”
比上次好一些，沈末迟还有点意识，但就是这人坚持抱着顾远铮，让顾远铮只能用揽着他朝停车的地方走。
直到路人投来异样的眼神，顾远铮才后知后觉这姿势有点暧昧。
都是直男，清者自清。
顾远铮想。
顾远铮把沈末迟放到后座上，然后试图把那人的手从自己腰上拿下去。
但这次沈末迟挣扎起来，死死地抱住，任顾远铮多使劲就是不松手。
眼看那双白皙的手上都印上了红痕，顾远铮停下来，皱着眉头看着他。
沈末迟似乎费了点力气，抬起沉重的眼睛，低声说：“别不要我。”
两人离得极近，下半身挨在一起，沈末迟抱着顾远铮的腰，顾远铮只能被迫将双手撑在他的两侧。
这一声低语让热气几乎喷在了顾远铮的耳朵上，那双含水的狐狸眼雾蒙蒙的。
顾远铮有点狼狈地撑起下身，沈末迟还在耳边呢喃低语。
“没不要你。松开，听话。”
几声安抚之后，才让沈末迟松开了手。等沈末迟意识到对方这样只是哄骗自己放他离开，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顾远铮看了一会儿，最终坐回后座，重新搂住他：“没不要你。这不是回来了。”
沈末迟转过头，将脸埋在他的颈侧，顾远铮很快感到一片濡湿。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在车里，直到顾远铮感到怀里的人逐渐平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声地叫他：“沈末迟？”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顾远铮揣测他应该是睡着了，动作轻缓地把他放开，然后到驾驶座上，驾车回家。
夜里路上没什么人，顾远铮把车速飙得挺快。
他觉得自己心情很差劲。
他不知道沈末迟是透过自己，在和谁说这句话。
万一是龚橘瑛呢。
那他恨不得杀了龚橘瑛。
开到了家楼下。他从车里翻出半包烟，把车窗和天窗都打开，缓缓地抽着。
终于冷静下来，对自己刚刚的想法有点吃惊。
连袁婧婧都说他在感情上很匮乏。无论是喜怒哀乐还是爱恨，各种感情，都在一个很低的范围内波动，对什么事都是淡淡的，从小就这样。
那种极端的想法，是头一回。
一支烟没抽完，他便掐了，下车拉开沈末迟那一侧的车门。
这人即使睡着了还紧皱着眉心，像能夹死一只蚂蚁。顾远铮伸手摸了摸，展不平。
是同情吧。这种陌生的感情。
是同情。对沈末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