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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逆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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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洛特鲁夫·威尔·埃里克第二次沦为战俘了,之前一次是1945年5月,在德军的后方医院里躺着被盟军捕获,而这一次是在盟军的野战医院里站着被苏联军队逮住。

    此时加入救援行列的不仅有穿着苏联军服的,一些穿着原野灰色军服的身影也在往燃烧的树林那边去,从火海深处救人是不可能了,那些勉强逃出树林的伤员屁股上还冒着烟,有的如果不能及时送往后方救治则小命休矣。等到政治委员走近了,一名德国上尉嘟囔着说了声“走吧”,周围这一圈眼里透着愤怒的德国士兵这才放弃刚刚的对峙转身离开。他们没有急匆匆赶到树林那边去救人,而只是磨磨蹭蹭地往树林走去,好些士兵都走到那两名遭到鞭打的同伴旁边用摸头抚背的动作表示安慰与支持,埃里克在这整个过程中都没有吱声,听到有同伴在小声说着“那混蛋迟早会找机会报复我们,等上了战场我们得找机会先干掉他”,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棕熊”正愤愤不平地对政治委员说着什么。

    现实的选择很快得到了现实的报偿,加入“德意志解放军”后,埃里克和身边这些之前给盟军主力担当后卫的德国志愿兵们向南跋涉了四十多公里抵达一座名为安诺切的乌克兰小镇,而那些同样选择为苏联阵营效力的波兰军人则另外编队开赴他处。在安诺切镇外的南布格河畔,德国士兵们旋即动手兴建了一处兵营,而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时间里,又有几支由德国战俘组成的部队抵达这里,兵营规模不断扩大,这座平凡而宁静的小镇俨然成了“德意志解放军”的大兵营。这些受过严格训练的德国军人自是不必重复基础的军事训练,在苏联军官的直接监督下,他们很快进行了分队和整编,埃里克被编入“第244步兵团”,这支新部队基本延续了国防军编制,只是在团部和营部都增加了政治委员和军纪督查这种具有典型苏式风格的岗位——这两种职务皆由苏联军官担任,团长则由一位四十多岁的德国陆军上校担当。出于谨慎的考虑,埃里克在上报个人资料时略去了自己曾担任“吸血鬼”夜战突击队小队指挥官的事实,然后被分配到了普通步兵连担任副排长,顶头上司是一名年纪比自己略小、从正规军事学院毕业的德国陆军少尉。尽管苏联方面提供的物资补给非常有限,配给食物只能勉强填饱肚子,可在这样一支由德国军人组成的战斗部队里,埃里克心中的孤独感减轻了许多,而当熟悉的德制武器发放到手中时,他自从帝国战败以来头一次获得了久违的踏实感。

    “棕熊”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鼓噪,可笑的是一句话还夹杂了一两个俄语单词,虽然能够听懂,可德国士兵们大都表情茫然地站在原地,树林中的火势越烧越旺,边缘除了看到几个将死不死的声音踉跄走来,尽是火神的国度。

    “都去树林救人!去树林里救人!”

    与埃里克一同被俘的,还有许多在艰苦卓绝的防御战中表现出了顽强意志、直到负伤才撤下阵地的德国志愿兵以及美、英、法、波这四个西方盟国的军人。在埃里克能够叫出名字的人里,军衔最高的是美军少校布鲁克,这家伙手下士兵在连续的防御战中折损七成以上,一改人们以往认为美军部队伤亡达到30-40就无法坚持战斗的主观印象;最顽强的莫过于波兰少尉诺瓦克,他被苏军炮弹炸断了一条腿,当医护兵将这个浑身是血的家伙抬下来时,人们都以为他挂定了,没想到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他不但熬过了手术,恢复情况还颇为乐观;最具喜感的当属英军中士亨利,这个一脸雀斑、脑袋形状颇似蒜头的年轻人很喜欢卓别林,手臂上的伤势并不能阻止他惟妙惟肖地模仿那位享誉全球的英国喜剧明星,此外还有能说多国语言的法国少尉文森、喜欢朗诵诗歌的美国一等兵韦尔等等,这些人把条件简陋的野战医院变成了一锅气氛热烈的大杂烩,使得伤员们许多时候都将糟糕的局势抛之脑后,直到亚历山大指挥的盟军南线主力部队成功撤走,担当“拖后中卫”的多国部队在遭到重重围困、孤军奋战的情况下最终向苏军投降,他们也集体沦为战俘。

    “不许说话!保持行军速度!不许说话!”

    别扭的名称显然来自于二战时期那支反戈攻击苏联的“俄罗斯解放军”,如今由苏联人赐予投靠己方的德国战俘很有讽刺意味,然而半个小时之内,战俘营里的六千多名德国志愿兵绝大部分都作出了相同的选择:脱离西方盟国阵营加入这支“德意志解放军”。对于苏联人书画的美好远景,埃里克并不实心相信,而是觉得为盟军效力是为了摆脱战俘营的惨淡生活,为苏联人作战亦是如此,何况眼下苏联人提供的现实条件要比西方盟国更为理想——能够在德国将领的指挥下与过去的战友们并肩作战,总比被盟军驱使充当侦察和工程这些辅助角色来的痛快。

    昔日两军对阵,战场上的拼杀你死我活,短短一年的时光就能够抚平双方的敌视与憎恨转变成同壕战友?埃里克忽然发现踏实的日子压根没有真正到来过。

    对于这种跟死神保持有至少十几米的“擦肩”,埃里克早已经见惯不惊了,他很是从容地爬了起来,出手拽起身旁的同伴。放眼望去,公路及周边也有不少士兵在空袭中丧生,但相比于那些进入树林受到燃烧弹侵袭的人就要好得多,而那些被火箭弹毁伤的辎重汽车和拖曳式火炮便只能暂时弄到路旁让后面的维修部队看看是否有办法将它们修复或者废物利用了。

    见德国士兵此般冷漠反应,苏联籍的军纪督查军官盛怒之下居然扬起鞭子抽打,一下、两下、三下,马鞭子抽在那两名德国士兵身上啪啪作响,风吹火啸、哀嚎呻|吟的声音仿佛突然间消了音,人们只听到鞭子抽打身体的声响。尽管打的不是要害,可周围一大群手持武器的德国军人不约而同地转身瞪眼,瞬间爆发的气场是极其骇人的。“棕熊”顿时愣住了,他显然没有料到自己无心之举会引起如期强烈的反应,这时也才想起任职之前上级一再重申的特殊纪律,继续责罚是不可能了,但要向德国人道歉心理上又过不去,鞭子捏在手里拿也不是丢也不是,脸色更是红一阵白一阵。

    与想象中的暴虐场景所不同,以胜利者姿态俘获这些盟军伤号的苏军官兵算不上温文尔雅但也没有粗鲁动作,他们让盟军医护人员继续为这些在战场上表现出色的伤兵们治疗,并就近建立起了一座临时的战俘营,那里的条件看起来甚至好于二战结束后的盟军战俘营。又一场风雪过后,苏军开始分批将这些战俘运走,埃里克腿部的新伤大体愈合,也即重新归入被俘的德国志愿兵队列。他很快发现美国、英国和法国的战俘们陆续被送往北方,唯有德国人和波兰人留了下来。疑问没有持续太久,一名穿着旧国防军制服的德国上校出现在这些为盟军阵营效力的德国志愿者面前,大大方方的向昔日袍泽们讲述了自己在苏联阵营的经历,并告知他们苏联正组织德国战俘们建立起一支百万人规模的“德意志解放军”,这支部队将随同苏联军队与盟军作战,最终将盟国军队从德国的土地上驱逐出去,苏联政府将保证战争结束后德国的主权独立完整,并允许“德意志解放军”保留作为德国唯一合法的武装力量。

    粗鄙的喊声从前方传来,埃里克抬头便看到了本营的政治委员和军纪督查,用生硬德语要求士兵们噤声前行的就是长得跟棕熊一样壮硕的军纪督查,而那个德语说得很流利的政治委员个头要比他小整整两号,皮肤白皙、举止安静,只有当站在台上讲话时才会摇身变成“催眠的留声机”——德国士兵们私下送他的外号,他善于讲那些貌似动人的大道理,让人们乍听了觉得自己确实是在为正义的事业而战,甚至有那么几个愣头青落入了“布尔什维克的圈套”——他们向政治委员报告思想甚至打同伴们的小报告,挨了同伴一顿猛敲才停止了这种傻瓜行径。

    1946年2月18日,沉寂三周的东欧战场再度上演重量级对决,匈牙利国内燃起内战烽烟,布尔什维克份子在东南部靠近罗马尼亚的地区发动武装起义,进驻罗马尼亚的苏联部队随即越过边界支援起义者,匈牙利政府军和驻扎在匈牙利的盟国军队连战连败,苏军兵锋直指布达佩斯,捷克斯洛伐克南部也随之发生了布尔什维克份子主导的武装起义,起义者迅速夺取喀尔巴阡山脉的重要隘口和桥梁,捷克斯洛伐克政府及盟国驻军试图抢在苏军抵达前夺回隘口桥梁的控制权,2000多名美英伞兵亦配合发动了空降作战,而穿过匈牙利东部北上斯洛伐克的苏联军队受到盟军阻击而慢了一步,起义者寡不敌众而惨遭镇压,少部分利用山势转入游击战。意识到苏军试图利用斯洛伐克绕过波兰防线南端,盟军迅速调集部队增强在捷克斯洛伐克的防御,从波兰起飞的盟国远程轰炸机亦飞越上千公里连续对列宁格勒和莫斯科发动了超大规模的夜间轰炸,2月24日当晚,莫斯科主要城区为熊熊大火所笼罩,克里姆林宫也几成废墟。两天之后,苏军雄兵终于从立陶宛、白俄罗斯和乌克兰对盟军防线发动三路强攻,而战役伊始,华西列夫斯基元帅指挥的北方面军就出人意料的攻克了盟军在加里宁格勒的要塞体系——它也是这位苏联名将第二次攻取该地。在这场持续不到72小时的激烈战斗中,苏军秘密部署的远程重炮和海军轰炸机部队对实施近海支援盟军作战的美英舰队给予迎头痛击,毁伤多艘盟国舰艇并迫使炮击舰队后撤,逆转战场火力对比后,四十余万苏军官兵凭借压倒一切的炮火威力和大规模的烟幕掩护发动强攻,当天就突破盟军在加里宁格勒东南部的方向,依循1945年柯尼斯堡战役的成功经验,苏军主力迅速穿过盟军战线从南部进攻加里宁格勒市区,由近卫红旗顿河坦克第1军和近卫红旗乌曼坦克第9军组成的装甲尖兵则在机械化步兵的掩护下连夜向加里宁格勒西南的布拉沃涅发动突击,盟军舰队的炮火阻截非但没有击退苏军进攻,反而误击了一些交杂在战线上的盟军部队。在对加里宁格勒完成合围后,苏军继续从城南强攻市区,激战一天一夜终将红旗插回到了加里宁格勒市政大楼顶部,未能撤离的六万多名盟军官兵随即向苏军投降,其中约有14万名德国志愿兵。

    庞大的行军部队一路向东,不计其数的履带、车轮还有军靴把积雪初融的道路变成了泥潭,埃里克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跟随部队踏上苏联土地的情景,那是个凉爽却让人苦恼的秋天,连番大雨把苏联的道路变成了沼泽,最糟糕的地段就连装甲车辆也难以通行,然而不论是国防军还是党卫军,官兵们脸上都洋溢着疲倦的笑容,人人憧憬着赢得一场势在必得的胜利,许多人甚至已经开始讨论打败苏联后回过头来跨过英吉利海峡的事情,回想起来,那一年的光景是多么的美妙,如今却要迈着机械的步伐茫然等候未知的命运。

    迫于强权威慑,德国士兵们只好老老实实闭上嘴巴,经过连续四天的徒步行军,他们距离波兰边境越来越近,盟军飞机也开始频繁出现。不多会儿,从队伍前方传来了尖锐急促的哨声以及“空袭”的惊叫,军官们在第一时间下达了疏散隐蔽命令。和那些经验不怎么充足的苏军新兵相比,德国士兵早就无奈地习惯了敌人的空袭,埃里克和他的战友们压根不会一路狂奔躲到五六十米外的树林里去,而是飞快地离开道路在侧旁的田野中趴倒。一转眼的功夫,天空中传来了强劲的发动机轰鸣声——这在有些人耳中是美妙的音符,在另一些人耳中就是嘈杂的噪音甚至死亡的呜咽了。随队行进或提前部署在道路附近的防空枪炮开火了,砰砰乓乓听起来像是很热闹,可比起埃里克当年蹲在防空掩体里听城市防空战之浩荡差得远。明媚的阳光下,来袭的盟军战机怀着对地面防空火力不屑一顾的态度俯冲而下,火箭弹华丽丽地射向公路上那些来不及避退的辎重车辆、火炮以及菜鸟呆瓜,人们身下的地面开始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颤动摇晃,炒豆子般的清脆爆响亦当空传来。除非躲进拥有良好条件的掩体里,临时躲避空袭的人们只能通过祈求好运来避开死神的点名。紧接着,几架行迹狡猾的盟军战机低空掠过附近的树林,它们从机腹下抛下圆滚滚的炸弹便若无其事地飞走了,片刻之后,凶猛烈焰以惊人的气势从树林中爆起,炽烈的光芒甚至比太阳光还要刺眼,而燃烧区域的面积更是超乎想象的大。目睹此情此景,趴在雪地里暂避空袭的德国士兵们只能在自感庆幸的同时为那些懵懂的苏联新兵默哀。在苏军的雅克战斗机赶来之前,闹腾一通的数十架盟军战就已经机扬长而去了,留下地面一片狼藉。

    第244步兵团和另外几支团级规模的德国部队在安诺切逗留的时间有三个星期,这是暂别战火与杀戮的三周,经历了一场场血腥残酷的搏杀之后,埃里克相信身边有许多战友和自己一样宁愿一直这样清苦地过下去,然而奔赴战场的时刻终究还是到来了。在行军途中,各种各样的消息在部队中传播:苏联将携冬季战事的胜利向西方盟国发动全面攻势,此番强大的苏联装甲部队会在前面开路,总兵力超过百万的“德意志解放军”只需要跟苏军步兵一样紧跟着进攻——这属于乐观的消息;连续失败的西方盟国已经决定动用原子弹,在苏军越过波兰边境之前,他们就会向苏军重兵集结的地域空投原子弹,一枚就足以干掉几十万军队——这属于悲观的消息;盟军那边也驱使了几十万德国军人在波兰边境守卫防线,接下来战场上很可能发生手足相残的惨剧——这属于让人极为矛盾的消息。

    时空流转,战局变了,心态变了,唯独战俘的身份让他发自内心的尴尬。

    关键时刻,在躲避空袭中受了点磕碰伤的政治委员赶来了,他略带厉色的呼喊道:“都愣着是干什么?我们这里没有德国人和苏联人的区分,有的只是共同追求正义、同样向往胜利的战友和同志,大伙儿能帮上手的都去帮忙吧!情况实在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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