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海鲜店关门歇业
到年底,海鲜店又扩大了规模,生意更好了,生意越红火,刘爱雨警惕性越高,每次进的货,她都要翻来覆去地看,看形状、看颜、色闻味道,就这还不放心,自己做了先尝尝,看是不是原来的那个味。
大雪小雪又一年,不觉间又要过年了,腊月二十七日,海鲜店放假关门,整个京城也进入了停摆状态,往日熙攘的人流拥挤的车辆,全都不见了,每一条马路都空荡荡的,商场关门,酒店歇业,刘爱雨感觉天地间宽阔无比。
赵波回老家了,啥时候返回还不确定。
刘爱雨闲下来了,她想起了陈望春,他应该毕业分配了,刘爱雨立刻去了A大学,她要打听一下他分到哪个单位了,他过年肯定不回家,一个人孤零零地呆着,怎么过年?
虽然放了寒假,校园里的学生还是不少,今年冬天,北京没有下一场像样的雪,空气干燥,尘土飞扬,树上落着一层厚厚的土。
陈望春原来的宿舍楼静悄悄的,刘爱雨敲了敲406的门,没一点动静,她在楼道里转了转,似乎整个楼层也没有人。
她下了楼,在楼门口碰见一个男生,问406有人吗?男生说,这楼里只剩三四个人。
刘爱雨又问,知道陈望春吗?
男生说,他毕业了,分到哪不知道。
刘爱春失望而归。
忙惯了,一闲下来,觉得无所适从,平常感觉困乏,总觉得睡不够,现在,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拿出压在床下的银行卡,一共三张,合起来有120万块左右。
她有点恍惚,我已是百万富翁了?
小时候,镇上搞万元户游行,每个人胸前戴着大红花,坐在小四轮拖拉机上,游街窜巷,万人争相观看。
那时,她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肚子里的野菜粥咣当咣当地响,她最大的梦想,是一件新衣,一顿饱饭,而不是当一个万元户,那遥不可及。
有钱了,刘爱雨却一点也快乐不起来,她生命中三个极重要的人里,母亲田明丽,撒手归天已经二十年,如果真有转世这一说法,那么她已经投胎,变为另一个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比亲娘还亲的何采菊,至今下落不明,赵波托了很多人,都没打听到点蛛丝马迹。
只剩下陈望春,已经半年多没见他了,不知他在哪。
钱有什么用呢?如果无处可花,那就是一张张废纸,什么用也没有。
孙教授原打算回老家,但身体似乎不好,听说今年冬天老家很冷,加之房子没有修缮,便打消了念头。
孙教授感叹着,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在京城居住了几十年的孙教授,仍固执地认为,他是流浪者,他的家在几千里之外的小山村。
年货由刘爱雨采购,她去超市转了一圈,然后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拉回年货。
孙教授惊讶:“就咱们两人,能吃得了吗?”
刘爱雨笑着:“爷,过年嘛,大气些。”
一个月前,孙教授认了刘爱雨这个孙女,他主动提出来的,今年七十八岁的孙教授,变得恋家怀旧,这是典型的老年症状。
他本该子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但是,他的儿孙们都在另一个国度里,他们不但不想见,问候电话也不打一个。老人很孤独很可怜。
现在,每天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刘爱雨买了一本菜谱,变着法子做菜,大多数都成功了,孙教授大饱口福,夸奖说比大酒店的味道都好。
受了表扬的刘爱雨,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把做菜当作了一门技艺,不停地钻研琢磨,每顿饭都七八个菜,而且每天都不重样,孙教授过上了皇帝的日子。
除夕这天,孙教授挥毫泼墨,写了几十副对联,让刘爱雨送给左邻右舍。
傍晚,孙教授让刘爱雨在大门口和院子里都挂上灯笼,天黑了,灯笼亮了,孙教授像个孩子一样,放了一串爆竹,很开心。
刘爱雨望着夜空,可惜没有一场雪,在乡下,年节的气氛,完全是一场大雪烘托出来的,没有雪的年,没了几分趣味。
包饺子煮饺子,刘爱雨几次劝孙教授坐着,但他闲不住,他擀得饺子皮大小不一薄厚不均,包的饺子,有点露陷了,有的里面空空的。
刘爱雨偷眼瞅他,发现他是故意的,就为逗刘爱雨的抱怨。
嗨,这个老顽童。
饭菜上桌后,年夜饭算开始了,刘爱雨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孙教授,然后,跪下来,给孙教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脆脆地叫了声:“爷,过年好!”孙教授顿时热泪盈眶。
孙教授给了刘爱雨一个红包,他们老家的习俗,大年夜,长辈必须给小孩子发红包。
刘爱雨说:“爷,我不是小孩了,我快三十了。”
孙教授冷着脸说:“不管你多大,在爷眼里,永远是个孩子。”
刘爱雨也给孙教授准备了一个红包,孙教授不要,刘爱雨说:“爷,忘了咱老家的规矩?”
其实,他们都不差钱,就是一份情谊而已。
孙教授兴致高,端起杯就喝,不想往常,酒一沾唇,意思意思就行了。
一瓶酒喝完了,刘爱雨能喝三两,孙教授能喝七两,他没有尽兴,还要喝,刘爱雨断然拒绝。
第二天,孙教授病了,胸闷气短,头疼眩晕,刘爱雨要送他去医院,孙教授不让,大过年的,医院好多大夫都休假了,折腾个啥?
孙教授挣扎着,翻出手机上张大夫的电话说,你请他来一趟。
孙教授有病只看中医,从不上医院,每年学校组织的体检,他也不参加。
他是鼎鼎大名的教授,却坚信生死有命的论,认为大病看不了,小病不用看,哪里不舒服了,就请张大夫调理。
刘爱雨问了张大夫的地址,打了车去接。
张大夫七十多岁,脸色红润,双眼明亮,留着一大把黑亮的胡须,一派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家祖传中医,在京城享有盛誉。
张大夫号了脉,开了四副中药,和孙教授拉了一会闲话。
刘爱雨手脚麻利,短短时间里就做了七八个菜,招待张大夫,孙教授说:“你尝尝这菜,味道咋样?”
张大夫尝了,大加赞赏,问:“你哪雇了这么出色的大厨?”
孙教授说:“我孙女,自己琢磨的。”张大夫赞叹不已。
吃了张大夫的药,孙教授感觉好些了,刘爱雨夸奖张大夫的医术,孙教授神情黯然,说:“好好的中医,给糟蹋了,后继无人了。”
刘爱雨伺候孙教授洗脸、大小便、吃饭、喝水、煎药、吃药,开始,孙教授坚持自己上卫生间,但刘爱雨不让,说:“我是你孙女,伺候你是应当的,有啥不好意思的?”
孙教授被触动了心思,眼眶湿润,看着刘爱雨不嫌脏不嫌累,忙里忙外的,他心里又酸又痛,合家团聚的日子,要不是这个姑娘陪伴她照看她,他一个孤老老头子,该有多么凄凉孤独。
七八天后,孙教授痊愈了,刘爱雨松了一口气。
年过完了,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忙碌着,从早到晚不得闲功夫。
时间过得很快,不觉间又大半年过去了,刘爱雨托赵波打听陈望春的消息,她该去看看他了,赵波说,记着呢,忙过了这一段时间,我去学校问问。
刘麦秆来信催婚了,这已经是他第十四次提这个问题了。
第一次还是在广州,他的建议是,既然广州遍地富翁,那就找一个嫁了,他也能多要点彩礼钱。
之后,他就像一只狗,从广州撵到北京,汪汪汪地叫个不停,每次看到信,刘爱雨都撇在一边,根本不理他。
刘麦秆提醒他,你已经三十岁了,老姑娘了,快开败的花了,还等啥?刘麦秆说我可以不要彩礼,你好歹把自己给嫁出去啊。
嫁给谁呢?刘爱雨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追求过她的男人很多,从龙科长周海明到赵波,还有好些一面之缘的,但都被她拒绝了,她到底在等谁呢?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陈望春就浮现在眼前,完全覆盖遮挡了别的男人,她等的是他吗?她不确定。
既然已经迟了,索性再等等吧。
这一天,伙计小戴给凯越酒店送货,装车时,不小心一只螃蟹掉了下来,落进了污水里。
小戴拣起来,又扔回车上,刘爱雨看见了,拿过螃蟹说:“弄脏了的,就不要送了。”
刘爱雨把螃蟹拿回去,洗干净,加了姜片,上笼蒸了自己吃。
一小时后,她吃这只螃蟹,一尝味道不对啊,怎么会呢?每批货进店后,她都是查验过的,怎么就变了?
刘爱雨心中有了疑惑,她赶紧叫来赵波,赵波一尝也不对,涩涩的,吃完后有点恶心。
刘爱雨赶紧驱车前往凯越酒店,王总恰好要出门,看见刘爱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问:“啥急事?”
刘爱雨说:“今天送的货有问题,有没有进操作间?”
王总吓了一跳,说:“在冷柜呢,订的餐是晚上的。”
刘爱雨说:“先不要做,我另送一批货来。”
刘爱雨赶回店里,亲自察看、亲手装了一批货,让小李送往凯越酒店。
然后,她泡了一壶茶,让自己冷静下来,琢磨这件事。
晚上下班后,刘爱雨让小戴留一下,等别的人都走了,她开始询问小戴。
店里进货是小李把关的,出货是小戴负责的,刘爱雨查过了,进货没有问题,只能是出货出了纰漏。
小戴今年十八九岁,老家在陕西的一个穷山沟里,没考上大学,出来打工,人胆小又老实。
刘爱雨不说话,盯着小戴看,小戴被看毛了,头上渗出了汗珠,两腿微微颤抖。
刘爱雨说:“小戴,你老实交代吧,货怎么就变了?”
小戴装着无辜的样子说:“我也不知道。”
刘爱雨问:“你是在这说,还是去派出所说?那批货有问题,人吃了会中毒,你想想后果吧。”小戴承受不住了,将事情的全部经过都说了。
原来是“香再来”海鲜店做的套,同行是冤家,“雨波”生意火,周边的水产店海鲜店自然要受影响,别的店在供货渠道上、货的质量上下功夫,“香再来”却使出了下三滥的招数。
冯老板买通了小戴,在他送货时,掉了包。
小戴交代了,说他收了五百块钱,钱已经汇给了老家。
刘爱雨想了一会说:“你去干活吧,这事对谁都不能讲。”
刘爱雨再次去凯越酒店,见了王总,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王总说,幸好没造成啥后果。
刘爱雨说:“是我用人不当,给王总添麻烦了。”
王总说:“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咱们合同继续有效。以后,你要多留点神,谁让你这么漂亮又能干,抢了人家的生意又抢了风头,不惹人妒忌恨都没办法。”
王总的夸奖让刘爱雨很不好意思,她搭讪了几句,就匆匆告辞。
对小戴的处理,赵波建议放他一马,毕竟是个孩子,也没见过啥世面。但刘爱雨坚持辞退,说他刚出来在社会上混,应该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啥事该做,啥事不该做,做了错事要付出代价的。这对他以后的发展有好处,现在对他残忍点,是他成长所要付出的代价。
刘爱雨和小戴谈了十几分钟,给他结清了工资,又额外给了他1000元,让他另找个工作,最好能进工厂学个手艺,以后会更有前途。
小戴很感激,再三感谢刘爱雨。
按下葫芦起了瓢,那边的水产商又要坐地涨价,说别人养殖的海鲜,周期短、产量大、售价高,而他们天然的却价格低了一截,这不公平。
刘爱雨想一想,是这个理,但是,进货的价格上涨了,销售的价格不涨,这就是在做赔本生意了,譬如原来每月赚二十万,这样下去,只怕要赔好几万。
刘爱雨为难了,这个生意还怎么做?
赵波说:“咱们也进人工养殖的吧,大家都这么干,有什么错?”
刘爱雨说:“当初和饭店签订合同时,白纸黑字说得清楚明白,纯天然的,我们宁可做赔本生意,也不能不讲信誉。”
赵波说“那就再熬一段时间。”
一天晚上,快要关门了,来了一个人,西装革履,三十多岁,理着平头,眼神犀利冷峻。他一进来,就坐在椅子上。
刘爱雨察言观色,看他不是顾客,便让他到里间坐,他没有推辞。
来人介绍说他姓冷,刘爱雨心里一乐,名副其实。
她问:“冷先生有事吗?”
冷先生说:“你的钱赚够了,该退出了,不能你老吃肉,我们喝汤,皇帝还轮流坐呢。”
刘爱雨一听,又来个砸场子的。
以前,来过几波,都是光头大胖子,戴大耳环、大金链子,纹身,一看就是混混,但雷声大雨点小,只是恐吓而已,赵波找了几个哥们,说道了说道,就不见影了。
冷先生开口了:“给你50万,关门歇业。”
刘爱雨说:“我考虑考虑。”
冷先生说:“明天这店还开着,麻烦就大了。”
冷先生撇下一张名片,飘然而去。
晚上,刘爱雨说了这件事,赵波拿过名片一看,倒吸一口冷气说:“惹不起,按他说的办吧。”
刘爱雨问:“啥来头?”
赵波说:“京城有名的衙内,背景深不可测,你明白就行了。”
刘爱雨不甘心,“就这么关门了?”
赵波忧虑:“关门是次要的,只要能平安就烧高香了。”
其实,刘爱雨已生退意。
她调查了饭店吃海鲜的食客,部分为公款消费阶层,部分为富豪,说到底,这鱿鱼海参,还是让官商享受了,普通百姓,每月一千块钱,不可能当家常便饭地吃。
刘爱雨常听街头巷尾百姓的议论牢骚,也收看新闻联播,知道从上到下,对公款吃喝深恶痛绝,国家也屡屡出台禁令,重拳打击,在此大背景下,高端饮食行业,必遭霜雪。
因此,这个时候退出来,正当其时。
刘爱雨的分析,让赵波瞋目结舌,他这个A大学研究生,对这个辍学的打工妹给心悦诚服。
赵波说:“那就借坡下驴吧。”
第二天傍晚,冷先生又来了,和昨天的时间分秒不差,刘爱雨打了个寒颤。
冷先生看着店门口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微微点头,他进了店,直奔里间。
刘爱雨说:“冷先生,恭候多时了。”
赵波说:“我们按你的吩咐做。”
冷先生按了一下电话,门口的车上,下来一个跟班,提着一个密码箱。
冷先生指着密码箱说:“五十万。”说完就走。
刘爱雨叫了一声:“冷先生。”
冷先生转回身,哼了一声。
刘爱雨微笑着说:“用不了这么多,我们只收三十万。”
冷先生惊讶了,他取下墨镜,说:“就五十万,我们讲信用的;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以后有玩不转的,冷某愿意随时效劳。”
冷先生刚走,刘爱雨就叫人摘了牌子,附近店铺的人很惊讶,这么火的生意,怎么就不做了?
刘爱雨准备了一桌酒席,宴请王总陈总等几个酒店老板,酒过三巡,说店铺已经关门歇业,该和各位老板解除供货合同了。
老板们都很意外,每月赚几十万块钱,怎么就不做了?
刘爱雨说:“累了,想歇一歇。”
算起来,海鲜店开了三年另两个月,共计收入650万,加上冷先生的50万,刚好700万,和赵波平分,每人350万。
刘爱雨对赵波说:“给个卡号,我把你的转过去。”
赵波说“我现在不用,先放着。”
刘爱雨说:“要不你买套房子吧,你都三十多了,也该结婚了。”
赵波说:“用房子绑架的婚姻不牢靠,我花几百万买一个水泥笼子,我傻啊。”
刘爱雨说:“听说房子会升值,你买一套,比放在银行生利息强吧。”
赵波说:“即使再过十年五十年,一平米十万二十万,在我眼里,它还是个水泥笼子,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