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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刘爱雨逃离董家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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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完了祭奠事宜,杨修全请戏班子头面人物吃饭,大家梳洗打扮一番,出发了。

    芳琴特地带上了刘爱雨,大伙不明白,带个打杂的柴禾丫头干嘛?

    芳琴不解释,心里却在冷笑,杨修全啥场面没见过?今天赏脸请客,别的人都是沾了小丫头的光。

    这些天来,杨修全的脑子里全是刘爱雨,小姑娘饱满性感,脸蛋又长得俊,但一双眼睛里,全是和她年龄不相符的忧郁,惹人心疼。

    她的歌唱得太好了,《花瓣雨》好像为她量身定做的,她才那么大一点,哪来那么幽深的感伤?她肯定是个有故事的女孩。

    还是芳琴眼光毒辣,她看出了杨修全的心事,当戏班子进了奢华的杨府后,芳琴捕捉到了杨修全停留在刘爱雨身上的、黏糊糊的眼光。

    入席时,芳琴安排刘爱雨坐到了杨修全身边,花费了一番心思,盛装出台的蓝草莓不高兴,板着脸。

    芳琴心里说,你懂个屁,一朵过时的黄花,要颜色没色,要味道没味道。

    杨修全殷勤地给刘爱雨夹菜,问她家庭及个人的情况,刘爱雨不习惯被人如此关注,也不想告诉他太多,只简单地一言带过,杨修全为她的遭遇感慨唏嘘。

    杨修全深情地回忆了自己艰苦卓绝的创业史,真是几多辛酸几多泪;又介绍了他公司的发展概况,展望了美好前景后,要慷慨热心地帮一把刘爱雨。

    刘爱雨被杨修全的关爱弄得懵懂不解,她有点难以承受,埋着头默默地吃菜。

    杨修全承诺,无论是刘爱雨继续上学,还是学唱戏学唱歌,甚至拍电影拍电视剧,他都能祝一臂之力。

    别人做梦都想的好事,一下子全落在了刘爱雨的身上,但她却淡淡地说:“我只想学戏。”

    杨修全以为她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再一次许愿说,只要她想什么,他完全能够满足她。

    刘爱雨突然冒出了一句:“你为啥对我这么好?”

    宴席后,芳琴被单独留了下来,继续谈话,这顿饭,常贵和姚师吃得很不痛快,两人都说杨修全没安好心,摆了一桌鸿门宴。

    晚上,芳琴和刘爱雨谈心,主要说杨修全的好,势力大、财力雄厚,只要刘爱雨点点头,她会变戏法一样,成为万人羡慕的公主。

    刘爱雨还是傻乎乎地问:“他为啥要对我这么好?”

    芳琴心里又酸又恨,一个有钱男人对你好,还不是看上了你的身子,但她没说出口。

    董家戏班子,在宫河镇几十年,吃着宫河的、喝着宫河的,时时处处受杨家的恩惠,芳琴心里有愧,杨修全惦记着这件好事,她只有全力帮他了。

    芳琴说:“杨老板想认你做个妹妹。”

    刘爱雨心里跳得厉害,社会阅历几乎一片空白的她,根本无法洞悉成人复杂的内心世界;她记得六爷有句口头禅,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恨惶恐,不知怎么办才好。

    芳琴说:“我说的话,你好好考虑,只要跟了杨老板,你就一步登天了。”

    第二天晚上,蓝草莓约刘爱雨到外面转,虽然下了雪,但没有风,天不是很冷。

    蓝草莓亲热地把自己的一件绒大衣给刘爱雨穿上,这件大衣,蓝草莓穿上显得宽大,而刘爱雨却把衣服撑出了迷人的曲线,蓝草莓酸溜溜地想,这个小狐狸精,将来不知要迷死多少男人。

    杨府的宴席上,蓝草莓被沦为刘爱雨的配角,这让她伤心又生气,多年来,她一直是男人们争相献宠的目标,她习惯了被男人夸奖赞美,然而,初出道的刘爱雨,一下子让她黯然失色,她不敢想象,刘爱雨如果留在戏班子里,以后,还会有她的立足之地吗?

    杨修全的出现,让蓝草莓看到了一线希望,刘爱雨跟了杨修全皆大欢喜,姚师仍要跪拜在她的石榴裙下,而董家戏班子仍是她的舞台,可惜刘爱雨是个未开化的雏,她对杨修全一点也不感兴趣,抱着一个死心眼要学戏。

    她们上了镇子后的山包,山坡上有一些低矮的树木,使得宋代砖塔显得格外高大。

    砖塔下,有几处香火燃烧的痕迹,过年前后,很多人到砖塔烧纸敬神,他们把杨令公当作了神。

    蓝草莓说:“爱雨,杨修全就是个黑社会头头,你别看他笑呵呵的,那是装样子的;听说他心狠手辣,把喜欢的女孩子玩够了,不是卖给人贩子,就是砍断脚筋,戴上铁链,关在黑屋子里。”

    蓝草莓本来打算劝刘爱雨跟杨修全走,但想着她从此后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心里抑制不住的愤怒和妒忌,便改了主意,吓唬吓唬刘爱雨。

    刘爱雨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打了一个哆嗦。

    蓝草莓说:“你个傻女子还不赶紧跑,在这等死啊?”

    刘爱雨恐惧地抓抓住蓝草莓的手:“蓝姐,真的吗?”

    蓝草莓说:“杨修全势力大,董家班子都听他的,老板和老板娘就是他的走狗,我冒着风险,给你透露这个消息,你可不能卖了我。”

    刘爱雨感激地说:“蓝姐,谢谢你救我。”

    蓝草莓叮咛刘爱雨:“这事不要对任何人说,今晚照常睡觉,天快亮时,悄悄起身,顺小路回家去。”

    蓝草莓热心地给刘爱雨指点了一条小路,并给了她二十块钱做路费,刘爱雨感动地流泪:“蓝姐,谢谢你,你的大恩大德,我以后报答。”

    刚唱罢七天七夜的大戏,演员都累坏了,加上天寒地冻,又是大过年的,戏班子的作息时间随即做了调整。

    没了早饭,因为大伙都睡懒觉,起床已经是十点以后了,这几天破例烧两大锅开水,早晨九点一锅,晚上六点一锅。

    十点一过,演员们陆续起床了,但发现屋子里的暖瓶空空的,以往这个时候,刘爱雨会把每一个水壶都打满了水。

    有人骂,这个女子越来越懒了。

    芳琴听到了,说:“你们没长着手吗?人家攀上了高枝,看你们还敢指使她?”

    芳琴没看见刘爱雨,以为她去茅厕了,午饭时,还不见刘爱雨的影,芳琴着急了,说都出去找一找。

    蓝草莓说:“别找了,我在她床头发现一张纸条,她回家了。”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芳琴姨,我不学戏了,我回家了,你们别找我了。

    芳琴连声说:“可惜,可惜,死心眼的女子。”

    戏班子平安无事了,开饭时,董润祥的烟锅抽得通畅了,蓝草莓轻轻哼起了歌,常贵和姚师互相望了一眼,旺盛的食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天,天刚蒙蒙亮,刘爱雨就悄悄溜出董家大院,那时,院子里最勤快的老王头还在打呼噜,只有看院的小黄狗,看见刘爱雨,跑过来蹭她的腿。

    刘爱雨经常用剩饭剩菜喂它,喂出了感情,小黄亲昵地摇着尾巴,刘爱雨蹲下身,摸摸它的脑袋,说:“小黄,我走了。”

    小黄嘴里呜呜着,跟在她身后,她撵了几次,它才停下了。

    刘爱雨顺着蓝草莓指点的那条小路,一溜小跑,她总感觉后面有人追她。

    走到晌午,她感觉不对劲,问了一下人,说是走错了,去油坊门应该往西走,而她是在往南走,等于绕了一个大圈子。

    刘爱雨三绕两绕,终于回到了去油坊门的大道上,这时,太阳已经偏西了,经过油坊门的班车早就过去了。

    刘爱雨边走边望,希望能拦住一辆顺车,捎她一程,但她的运气不好,路上几乎看不见一辆车,可能是下雪路滑的缘故。

    刘爱雨到家时,天已大黑,油坊门人习惯早睡,冬天天又黑得早,家家都关闭了门窗,村子里静得没有一丝响动。

    刘爱雨推了一下大门,闩得紧紧的,她怕惊动了隔壁的陈背篓,不敢叫门,从墙上翻了进去。

    刘爱雨深夜回家,刘麦秆大吃一惊,他的第一反应问:“碰见人了吗?”

    刘爱雨说:“没有。”

    刘爱雨没有撞上人,刘麦秆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很小心地趴在墙头,向那边张望,魁星楼上的灯已经熄了,陈望春和陈背篓都睡了。

    陈望春被陈背篓的棍棒完全驯服,他像机器人一样,忙碌在自己的生产线上。

    陈背篓不需要在陈望春的学习上操心了,他腾出了手脚,一边发展养殖积蓄财富,一面密切关注着刘爱雨的动向。

    刘爱雨说得对,比赛远远没有结束,尽管陈背篓认定,陈望春的取胜已是板上钉钉、十拿九稳了,但他还得提高警惕,因为刘爱雨不按套路出牌,原来她在陈背篓的眼皮子下活动,她的举动一目了然。

    现在,她却隐身了,就像被打败了的高手,不知躲在哪个山洞里修行,某一天,突然神功练成,天下无敌了。

    因此,陈背篓不得不防。

    陈背篓问陈望春知道刘爱雨去了哪里吗,陈望春说不知道。

    那天的升旗仪式上,刘爱雨惊世骇俗地演唱了禁曲《牵挂你的人是我》,轰动了油坊门学校,很多学生都羡慕刘爱雨的大胆和另类,小小年纪,就敢于以这种方式表达爱了。

    据说事后,油坊门学校的班子会上,徐朝阳校长因为当时没有及时阻止刘爱雨的荒唐行为,而造成了恶劣影响,他深感内疚,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评。

    学校要求各班主任、各科任老师,深入学生中间,做大量工作,消除影响,让这件事情很快过去。

    但无论如何,刘爱雨此举已经载入了油坊门校史,更在全校的学生心中扎下了根。

    陈望春知道那首歌是唱给他的,他内心波涛汹涌,但表面上却平淡安静。

    当他得知刘爱雨辍学时,心里很难受,但仅仅只是几分钟时间,他的心思又回到了学习上,那是陈背篓长期强化训练的条件反射。

    陈背篓吩咐陈望春:“你要留心,看刘爱雨和学校哪个同学在联系,打听她在哪里?在干啥?”

    陈望春点点头,陈背篓感觉他神情恍惚,他的话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油坊门没人知道刘爱雨去了哪里,他们议论一阵后就不关心了,但这却是陈背篓的一个心结,他得知道对手在哪里,明抢易躲、暗箭难防。

    陈背篓每天都注意观察刘麦秆家的动静,刘麦秆和以往一样,有时在村里转转,有时搭个便车,去镇上放放风。

    几乎每天晚上,陈背篓趴在墙头上,观察刘麦秆家的动静,但他什么也听不到。

    他不死心,有一天,趁刘麦秆去了镇上,偷偷潜入刘麦秆家侦察,里里外外搜遍了,家里的确没有刘爱雨印迹。

    一天傍晚,陈背篓转到村长牛大舌头家,给老猫递了一根烟,牛大舌头问:“啥事?”

    陈背篓说:“没事,随便转转。”

    村长牛大舌头说:“夜猫子进宅,不安好心。”

    陈背篓说:“我看看有没有我的信。”

    每隔几天,镇上的邮递员下一次乡,把村里的信丢在牛大舌头家。

    信堆了一大堆,陈背篓一封一封翻看着,有的信居然被人拆开了,只有个信封,瓤子都不见了。

    说起信,陈背篓想何采菊会不会来信呢?他翻了一遍,没有他的信,也没有刘麦秆的。

    陈背篓绞尽脑汁地寻找着刘爱雨,却没想到,刘爱雨就在一墙之隔的家里睡大觉。

    刘爱雨说:“我不学戏了。”

    刘麦秆松了一口气,他一开始就不主张刘爱雨学,学那个有啥出息?男女在一块,乌烟瘴气的;现在碰了钉子,灰溜溜地回来了,刘麦秆心里畅快。

    刘爱雨很委屈,她在外几个月,受了很多气,刘麦秆却一点关心的意思都没有,也没有问她为何突然就不学唱戏了。

    刘麦秆说:“你还得走,明天就走,不能留在家里。”

    刘麦秆记起了自己有个远方表妹叫碎红,在镇上开理发店,具体哪家他不知道,听说这个店很赚钱,家里修了五间大瓦房,买了摩托车。

    刘麦秆说:“你去你碎红姨发廊当学徒,三个月实习期满后,就能拿钱了;手艺学到家,在城里开个店,赚的不比徐朝阳校长少。”

    刘爱雨压根就没想学理发,但刘麦秆说得对,先得有个落脚点。

    九十年代初,辍学的女孩子,如果不想在家里种地,就只有去学理发和裁剪,而到广东当打工妹,那还是几年以后的事。

    刘爱雨自己也没脸呆在家里,油坊门人的舌头太厉害了,他们加油添醋、无中生有的功夫让人叹服,刘爱雨不想被村里人过度地关注和议论。

    第二天大清早,刘麦秆领着刘爱雨,贼一样偷偷溜出了村子,这时,天还麻麻黑,雪地上落了一层霜,显得更滑了。

    天阴沉沉的,刮着小北风,这种鬼天气,人都缩在热被窝里冬眠,路上没人也没车。

    父女俩一步三滑,比往常多用了一倍的时间,赶到镇上时,天已大亮,早起的人们,开了店铺的门,生火烧水,整个镇子烟雾缭绕。

    在一个早点摊前,刘麦秆打问碎红,卖早点的女人指着对面说:“就那个‘一剪钟情’发廊。”

    刘麦秆瞅瞅门窗关得严严的,便说:“都大天亮了,还睡?”

    女人神秘地笑笑说:“人家做的是晚上的活,睡得迟起得迟;有本事赚大钱的,有哪个早起的?”

    刘麦秆一听有道理,农民起早贪黑,一年忙到头,还是个穷。

    刘麦秆破例买了两碗豆腐脑、两个油饼,冻得鼻涕横流的刘爱雨,吃得身上暖烘烘的,那种美妙的滋味,足足在她的舌蕾上停留了二十年。

    这是十五岁的刘爱雨,吃过的最奢侈也是最难忘的一次早餐。

    2005年,刘爱雨到北京后,总怀念着寒风呼啸中的那碗豆腐脑,那是父亲刘麦秆一生当中,给她罕见的温暖。

    为此,刘爱雨吃过几十种风味的豆腐脑,但都没有吃出1996年冬天的那种滋味。

    他们在街上转悠着,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刘麦秆发现,镇上的理发店总共有五家,“一剪钟情”门面最大、地段也最好,它的两边是镇中学和医院,对面是政府和派出所,典型的黄金地段。

    刘麦秆说:“你只要在这个店里站住脚,不愁赚不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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