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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陈望春的悔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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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国旗下演讲完毕后,徐朝阳校长郑重地说:“老师们、同学们,下面,我们请一位同学,谈一下他的思想认识。”

    走上来的是陈望春,他念的是一份检讨,刘爱雨听了几句就懵住了,原来是陈望春在检讨反省自己如何禁不起诱惑,辜负了老师父母的教诲,沉溺于早恋的泥沼,不能自拔。

    陈望春用很大的篇幅,详细描述了植树造林那天,他和刘爱雨之间发生的事。

    下面的学生炸了巢的马蜂一样,嗡嗡嗡,徐朝阳校长多次弹压,都无济于事,在精彩处,初三学生还报以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

    陈望春说从始至终,是刘爱雨主动,他被动,是刘爱雨勾引他。

    刘爱雨是个狐狸精、是妲己、是潘金莲、是红颜祸水。

    陈望春怎么能这样呢?

    这不是事实,刘爱雨想辩解,但她的嘴唇蠕动着,声音如蚊虫一般,被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淹没。

    刘爱雨浑身冰凉,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回头望着她,议论着指点着,但她浑然不觉,她眼前一片漆黑,感觉自己的魂魄飞上了高空,而她的皮囊在一群蚂蚁中间,很快将被它们蚕食。

    多年以后,身在北京的刘爱雨,常常想到这一幕,她久久地站在窗口,看着北京光怪陆离、流光溢彩的夜景出神,那是她一生之中感觉到最寒冷最黑暗的一天。

    这天中午,徐朝阳校长领着刘爱雨进了初三(2)班教室,说:“吴老师,刘爱雨转到你班上。”

    吴老师做出一个夸张的痛苦表情说:“徐校长,你不能害我啊!”

    徐朝阳校长面无表情说:“全校一盘棋,要服从大局。”

    徐校长走了,刘爱雨抱着她的作业书本,傻傻地站在教室里,吴老师什么话也没说,继续讲课,好像刘爱雨是一缕空气似的。

    下课铃响了,吴老师走下讲台,走过刘爱雨身边时说,坐到教室后面去,然后,他带着嫌恶的表情,用力摔上了门。

    在油坊门学校,学生从来没有在半途转班的先例,这就像一株生长了两个月的、已经扎了根的禾苗,硬生生地把它拔了出来,随意插在另一块地上,它能活过来吗?

    转班这件事,不论什么时候想起来,刘爱雨都心疼如割。

    2012年夏天,刘爱雨给油坊门学校捐助了五千册图书和五十台电脑。

    捐赠仪式之后,县长、教育局长、校长陪着她在学校转,当转到当年的初三(2)班教室时,刘爱雨蓦地头皮一紧,鼻子发酸,泪花闪烁。

    陪同的王县长说:“刘女士故地重游,触景生情啊。”

    这一天极其漫长,刘爱雨坐在教室最阴暗的角落,没有一个学生理睬她,但他们无时不刻地在议论她、取笑她。

    第二天早饭后,刘爱雨的书包不见了,她找遍了教室,哪里都没有,她的桌子上没有一支笔、一本书、一个作业本,就这么从早自习,一直坐到晚自习下,期间,没有一个科任老师理睬她,甚至看都不看她。

    班里的同学时不时偷偷扫她一眼,然后捂住嘴巴笑。

    同学们都去休息了,刘爱雨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准备回家,在校门口,班上一个最老实的女生,悄悄告诉她,她的书包丢在厕所外面。

    刘爱雨找到了自己的书包,已经污秽不堪,她掏出里面的书本,凡是脏了的,她都丢掉不要,剩下的,她抱在怀里,回了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魁星楼上照常亮着灯,陈望春肯定在灯下做题,刘爱雨的心里对他是爱恨交加的复杂感情,直到现在,刘爱雨也不敢相信,升旗仪式上那一番话出自陈望春之口。

    陈背篓暴打何采菊的事件,在油坊门经久不衰地传播着,有人加油添醋,杜撰了许多具有传奇色彩的细节,传着传着,就像走样了的一滩水,衍生出多个版本,不管哪个版本,刘麦秆都是主角,他企图给陈背篓戴一顶草绿色帽子,惹恼了陈背篓。

    人们一边倒地指责痛斥陈背篓,同情怜悯何采菊,这个脾性温和、心地善良的女人,见谁都笑呵呵地,却遭遇了油坊门历史上最残忍的家暴。

    有抱打不平者,竟然偷偷给何家畔捎了话,希望何采菊的娘家人能挺身而出,为何采菊出一口气。

    但遗憾的是,何采菊两个兄长在城里打工,两个嫂嫂冷漠地说:“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生是陈家人,死是陈家鬼,生死由陈背篓说了算,口袋里的棱角乱出头,何家畔没这规矩。”

    刘爱雨和刘麦秆吵了一架。

    刘爱雨放学回家,看着刘麦秆翘着二郎腿拉板胡,瞪他一眼说:“还拉,嫌惹的事不够大?”

    刘麦秆觉得莫名其妙,问:“咋了?惹啥事了?”

    刘爱雨说:“你耳朵伸出去听听,我都羞得没脸见人了。”

    刘麦秆被说得云里雾里的,跳了起来说:“到底咋了?”

    刘爱雨跺跺脚说:“我说不出口。”

    村里男人女人,凑在一块就议论刘麦秆,说他狗改不了吃屎的病,和不三不四的女人不来往了,又把手伸向了何采菊,兔子都不吃窝边草,简直是两条腿的畜生。

    何采菊挨打,刘麦秆有脱不了的干系,但刘爱雨不好意思明说,就埋怨刘麦秆不该去磨坊前。

    刘麦秆不服气,磨坊是他陈背篓家的?我想去就去,你不是也去了吗?你个小妖精倒怨我。

    刘麦秆蛮横不讲理,气得刘爱雨转身就走。

    陈望春情绪很低落,那晚上的一幕永远地烙在了他的脑海里,父亲的冷酷无情,超出了陈望春的承受能力,每次想到他月光下狰狞的面目,陈望春都不寒而栗。

    村里人的议论像剥茧子,一层又一层,剥去了外皮,露出了内瓤,使少不更事的陈望春对这起事件的背景有所了解,他怨恨刘麦秆,但对他又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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