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荣誉碑
在油坊门,村子东边的涝池是全村孩子的娱乐场,老磨坊则是大人们的活动中心,每天总有一堆人,聚集在老磨坊前,谈天说地,从美国欧洲到南海台湾,再到油坊门家家的柴米油盐。
这里每天发布着来自不同渠道的几十乃至上百条小道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每一条消息,就像在平静的水面上,丢了一块石子,总能激起一片涟漪。
陈背篓修碑子时,村里人都大吃一惊,村长牛大舌头问:“你修这个干啥?”
陈背篓说:“贴奖状。”
村长牛大舌头很不高兴,油坊门是他管的一亩三分地,现在的人越来越没规矩了,几十年前,就是一只老母鸡下个蛋,也得给他打招呼。
陈背篓没写申请,村委会没批准,就擅自动工,这不是违章建筑吗?
陈背篓说:“徐朝阳校长建议的,让把陈望春的奖状贴在上面,一是咱油坊门的荣誉,二能激励所有的孩子,向陈望春学习。”
村长牛大舌头还能说什么?
陈望春拿回的奖状越来越多,尽管这些奖状都是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颁发的,但油坊门人没看见那个光彩的场面,奖状贴在家里的墙壁上,只能陈背篓一人自我欣赏、自我陶醉。
陈背篓不忍心一个人自娱自乐,便修了这块碑,用来张贴陈望春的奖状。
对陈背篓这个主张,徐老师双手赞成,说陈望春是油坊门的骄傲、一张金子招牌,把他的荣誉广而告之,既提高了村里的知名度,又是对所有差生的鞭策和激励,非常好的一个举措。
陈背篓把陈望春的奖状贴在了碑子上,人们都围上来看,陈背篓斜着眼睛,没有在人群中找到刘麦秆,他有点失落,他就是贴给刘麦秆看的,一张张奖状和喜报,是陈背篓家教成功的见证,也是他射向刘麦秆的一颗颗子弹。
碑子上有三个字,仍是徐朝阳校长题的——荣誉碑。
陈背篓在炫耀陈望春的同时,也关心着刘爱雨的一举一动:刘爱雨上课睡觉了、做错了题、回答不下去问题、考试成绩直线下降,据说老师们都对她失望透顶,放弃了。
这些消息让陈背篓心情舒畅、胃口大开、睡眠质量空前提高。
陈背篓巴不得村里人天天围在荣誉碑前,夸夸陈望春,踩踩刘爱雨,但是,村里人看喜报的兴趣跳崖般地下落,想想也能理解,别人地里长出了好庄稼,自己高兴啥?
陈背篓最希望刘麦秆去看看陈望春的喜报,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对刘麦秆打击越狠、伤害越深,他越舒坦。但喜欢凑热闹的刘麦秆却一次也不去,即使路过老磨坊,头也转过90度,瞟也不瞟一眼。
你不看,我偏偏告诉你,每次考完试,陈背篓都趴在墙头上,念一遍陈望春的喜报,然后关切地问刘爱雨的成绩。
刘麦秆装聋作哑,逼急了,咬着牙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出水才看两腿泥。”刘麦秆不认输。
陈背篓白天贴出的奖状,晚上就被撕掉,除了刘麦秆,还有谁呢?一张纸能撕碎,陈望春的荣誉能撕掉吗?就像镀金,一层又一层,金光灿灿,无比耀眼,瞎子也能看得见。
在这之后,陈背篓变聪明了,他只贴复印件,原件一张张贴在魁星楼的墙壁上。
陈背篓背着手,仰望着墙壁上亮闪闪的奖状,美好的心情像在检阅他快要丰收的庄稼,他对陈望春说,这三面墙壁都贴满了奖状时,就是你金榜题名的那一天。
刘麦秆被陈背篓刺激得火烧火燎的,他回家看见刘爱雨就来气,看着长得水灵灵的、眼珠子咕噜转、耳朵都能打苍蝇、一张赛过黄鹂鸟的能说会道的嘴,怎么学习就不行呢?你把老师讲的记在脑壳子里,就像吃馒头一样,一个个塞进去,塞上七个八个,肚子能不撑起来?
前两次考试,刘爱雨和陈望春半斤八两,智商测试时,刘爱雨是超过陈望春的,怎么就考不过他呢?
刘麦秆认定是刘爱雨不努力,要是像陈背篓那样整治陈望春,刘爱雨的成绩说不定又跑到陈望春前面去。
刘麦秆狠狠地揍了刘爱雨一顿,他的深刻教训是对刘爱雨太仁慈了,刘爱雨是属驴的,得有根鞭子,在后面抽着她,她才肯往前走。
刘麦秆在杂物间翻出了年代久远的鞭子,牛皮做的,刘麦秆试了一下,还很结实。
提着皮鞭,刘麦秆感慨唏嘘,这根鞭子,有着辉煌的历史,是陈背篓的爹用过的,他赶着刘麦秆家的牛,犁地、拉车、碾场,使得刘麦秆家藏万石粮、牛羊满山坡。
刘麦秆冲刘爱雨扬扬鞭子,说:“下次考不过陈望春,小心扒你的皮。”
刘爱雨说:“爹,我不是念书的料,我撵不上陈望春,你干脆打死我算了。”
刘麦秆生气了,抽了刘爱雨几鞭子,鞭子抽在刘爱雨身上,明明打得她皮开肉绽,她却不叫疼,硬得像块石头。
刘麦秆还要打时,刘爱雨攥住鞭子说:“爹,你不要逼我!”
刘麦秆看见刘爱雨眼里的光,又冷又锐利,扎人呢。
刘麦秆想起了刘爱雨和东亮殊死搏斗的那一幕,他一下子软瘫了,颓然蹲在地上,抽泣起来,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刘麦秆抹一把脸问:“你知道我和陈背篓在打赌吗?”
刘爱雨说:“知道。”
刘麦秆问:“你愿意看着你爹光腚推磨、转圈丢人?”刘爱雨不啃声。
刘麦秆开导她说,别看陈望春有金钥匙,咱也不差;刘麦秆回忆了几年前,过路的道士给刘爱雨相面的事,说:“你的前程贵不可言,你要有信心。”
刘爱雨咬着嘴唇说:“爹,条条道路通北京,你何必非要逼我读书?”
刘麦秆跳起来骂:“你个丫头片子,路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