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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没娘的孩子是根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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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麦秆带着陈乃香回来,刘爱雨就躲到了何采菊家。

    刘麦秆讨厌刘爱雨老在他眼前晃,希望她走得越远越好,但陈乃香却要刘爱雨回家。

    陈乃香一来,刘爱雨就跑出去了,村里人会嚼舌头,她这个后妈怎么当?还不让人的口水给淹死了?以后怎么在油坊门抬头做人?

    刘麦秆一想有道理,便御驾亲征,到何采菊家,把刘爱雨一把拎了过来。

    刘爱雨嚎啕大哭,陈背篓充耳不闻,何采菊想挽留刘爱雨,但觉得刘麦秆要回他的女儿,天经地义,没有道理拦着不放。

    陈望春却不依不饶,像一只小狗,扑在刘麦秆身上,又踢又咬,陈背篓甩了陈望春一个耳光,刘麦秆才把刘爱雨拎回家。

    陈乃香心里有个小算盘,她打算让刘爱雨做她的儿媳,这样就省了一笔彩礼钱,等于白捡了个媳妇。

    在陈乃香的计划里,刘麦秆要做牛做马,抚养她和她儿子,种地、赚钱、盖新房子,积累一笔财富;刘爱雨呢,她就当作儿媳妇培养,教她做饭、缝补衣服、伺候她、孝敬她,哪里不妥,就捶打磨练,提前进入婆婆的角色。

    但刘爱雨粉碎了陈乃香一厢情愿的美梦。

    陈乃香的儿子强强,和他爹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在外是块软豆腐,人见人欺,在家却是一只刺猬,见谁扎谁。

    自从到了刘麦秆家,窝囊废强强,没一天安生过,在每一件事上,都和刘爱雨争来争去,整天吵嘴掐架。

    一次,两人动起手来,陈乃香冷眼旁观,她觉得刘爱雨再烈,也是个女孩子,力气没有男孩子大,肯定斗不过强强,就让强强狠狠地教训她一通,驯服了她,省得以后再扎刺。

    出乎陈乃香的意料,两人翻来滚去的,不知怎么,刘爱雨把强强压在了身下,骑在他身上,两手掐住他的脖颈。

    强强两腿踢蹬,要使劲翻起来,但刘爱雨死死地钳住了他。

    陈乃香慌了,冲上前去,扒下刘爱雨,使劲地推她一把,刘爱雨仰面倒地,后脑勺磕在台阶上,碰出了血.

    陈乃香气呼呼地喊:“刘麦秆,你女儿杀人了。”

    刘麦秆从屋里跳出来,刘爱雨摸了摸脑袋,摸了满手的血,她委屈地望着父亲,希望父亲能为她做主,但刘麦秆拉起强强,拍拍他身上的土,然后甩了刘爱雨两个大耳光,骂道:“死丫头,你要翻天?”

    陈乃香垂着阴沉的脸,气咻咻的,刘麦秆为哄她高兴,特意去买了一块猪头肉,犒劳他娘俩。

    晚饭时,刘麦秆陈乃香和强强三人坐一块吃饭,没有谁理睬刘爱雨。

    刘麦秆不断给陈乃香夹菜,殷勤地巴结她。

    陈乃香的心病不在两个小孩打架上,而是她从刘爱雨的言行上看出来了,她懦弱的儿子,远远不是刘爱雨的对手;这个瘦弱的女子狠着呢,要是将来结了婚,强强只有受的气,没有享的富。

    罢罢罢,陈乃香觉得自己的计划是空中楼阁、漏洞百出,根本经不起残酷现实的检验,她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陈乃香说:“这个家,有我没有野丫头,你看着办。”

    刘麦秆赔着笑脸说:“丫头早晚是泼出门的水,不要她;你是我的观音菩萨,我天天给你烧香上供。”

    此时,天已黑了,缩在院子角落里的刘爱雨,已经一动不动几个小时了,没有人管她问她,她闻见了饭菜的香味,肚子不加控制地咕噜噜响,却没人喊她进去吃饭。

    刘爱雨又饿又疼,她分不清是身上疼还是心里疼,当她听到父亲这句伤心刺骨的话时,她的眼泪像开了闸门的洪水,一泄千里。

    刘爱雨站了起来,走出院子,走出村庄,她的身前身后,都是浓浓的、粘稠如墨的黑暗。

    时刻挂念刘爱雨的何采菊,一直竖着耳朵倾听刘麦秆家的动静,两个孩子的打闹她听见了,陈乃香的叫骂她也听到了,后来,那边的院子里平静了,何采菊听到了刘麦秆和陈乃香嘻嘻哈哈地打情骂俏,以为雨过天晴了。

    晚上快要睡觉时,何采菊不放心,让陈望春过去瞧一眼,不然,她这一夜肯定胡思乱想,整夜失眠。

    陈望春拨开界墙边缠绕的藤蔓,冲着刘麦秆家的院子里喊:“爱雨!爱雨!”刘麦秆挑开门帘出来了,他有点懵,似乎才记起有好长时间不见刘爱雨了。

    刘麦秆找遍了院子,哪里都没有刘爱雨,他气恼地骂着:“这个死丫头,又到哪野去了?就不让老子省省心。”

    何采菊招呼陈背篓和陈望春一块去找刘爱雨,陈背篓大发牢骚:“刘麦秆没长腿吗?亲爹不急,你急啥?”

    何采菊瞪他一眼,拉起陈望春的手,说:“咱俩走!”陈背篓很不情愿地跟在后面,不知嘴里唠叨着什么。

    刘麦秆提了根棍子,狠狠地说:“这次找见她,敲碎她的脚拐骨,看她还跑?”

    刘麦秆骂骂咧咧地走了,陈背篓问:“我们去哪找?”

    何采菊望着漆黑的夜,一筹莫展,陈望春却说:“可能在她娘坟上呢。”

    陈背篓说:“放屁,天这么黑,她一个人敢去坟地?”

    陈望春一口咬定说:“就在她娘坟上。”

    何采菊说:“我们就去桃花台看看。”

    桃花台在村子南边,其实没有一棵桃树,当然也没有桃花了,为啥叫这个名字,村里最高寿的六爷也不知道,反正他小时候,人们就这么叫。

    台子方圆有三四百亩大,北高南低,这块地是油坊门旱涝保收的风水宝地,在过去几百年里,油坊门遭遇了数不清的灾荒,但桃花台稳定的粮食产量,保证了村里没有饿死过人,这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

    在大集体时,桃花台只种庄稼,不埋坟;包产到户后,地分给了各家各户,为期盼子孙后代能升官发财,有人把死去的亲人埋在桃花台,抢占好风水。

    有人带了头,家家都仿效,不到十年时间,桃花台遍地坟墓。

    六爷叹息说:“好地生五谷,桃花台就是咱油坊门人的饭碗,死人抢了活人的吃饭碗,这世道颠倒了。”

    大包干后,人心涣散,不管是村长牛大舌头还是六爷,他们的话都被村里人当作了耳旁风。

    在陈望春有限的记忆里,只要刘爱雨受了气,有了委屈,她肯定去她娘坟上哭一场,有几次,陈望春陪着她,默默地看她哭,而不知道说什么。

    清冷的月光普照着大地,收割后的桃花台光秃秃的,没有了庄稼五谷,那些鸟雀、野兔、蚂蚱、野鸡们,也都不知去向,在寒霜还没到来之际,桃花台早早地进入了冬眠。

    田明丽的坟头载着一棵合欢树,是刘爱雨栽的。

    油坊门人习惯在坟地里栽松柏树,即使冬天也是绿油油的,取个长春不老的意思。

    田明丽下葬后,刘麦秆就没到她坟前踩过一个脚印。

    第二年的清明,何采菊带刘爱雨给田明丽上坟烧纸,看着周围一片坟墓,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独有田明丽的坟上光秃秃的,何采菊便栽了一棵松树,但秋天,树苗被羊啃死了。

    何采菊出嫁时,从娘家带来的合欢树,第一年死了,第二年春天,从根部又长出了新苗,长大后,成了一簇,有六七根树干。

    田明丽死时,合欢树还没开花。

    三年后,合欢树长大了,也开出了深红色的漂亮的花,

    刘爱雨非常喜欢合欢树,她要给她娘栽上一棵,让她娘每天都能看到美丽的合欢花。

    刘爱雨和陈望春挖了一根树苗,抬了一桶水,去桃花台,将这棵合欢树苗,栽在田明丽的坟头上。

    何采菊知道了,说坟上栽树有讲究,开花的树不能栽,但刘爱雨执拗地栽了,她怕树再次被羊啃死,便挖了一大抱酸枣刺,严严实实地罩住了树苗。

    刘爱雨果然在她娘的坟上,她靠在合欢树上睡着了,一个受了委屈的人,痛哭之后,往往会睡上一大觉。

    睡梦中的刘爱雨嘴角蠕动着,似乎还在抽泣。

    陈望春愤怒地说:“我要找刘麦秆算账。”

    第二天傍晚,刘麦秆顶着额头上一个大包,找陈背篓告状,说陈望春用弹弓打坏了他脑袋,商议赔偿事宜。

    陈望春轻描淡写地说:“小孩子嘛,闹着玩的,你就高抬贵手吧。”

    刘麦秆吃惊地说:“闹着玩?幸亏是弹弓,要是他有一把枪,还不要了我的命!”

    何采菊责怪陈望春,陈望春理直气壮地说:“谁惹我媳妇,我就揍谁!”

    何采菊和陈背篓都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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