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夺命离岸流
天空下起了密集的雨点，空气似乎骤然降温，海水也变得异常冰冷。我仍旧不知疲倦地游着，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
我想将所有的力气用尽，让我可以没有思考的能力，让我可以什么都不去想，放空自己，放空一切。
我想，也许，就这么永远地游下去，永远也不停歇。或者，就此沉没在这片海水中，永远消失不见，那也会是一个很完美的人生结局。
终于，我力竭了，首先感觉呼吸开始愈加费力，于是大口喘着气停下来。这才注意看了看周围，我已经距离岸边很远了，似乎已经看不清岸上的人影。
我不能真的就此消失，还有小妹等着我去拯救，等着我回来。
我喘了一会儿，调整好方向往回游去，因为吃力，所以放慢了划水的节奏，最后干脆改成蛙泳以节省体力。游了一会，已经可以看清岸上的一切了，我依稀看见小妹焦急地朝这边张望着，尽管她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这愈加让她焦急张皇。我不想她多一刻担心，于是改回了自由泳奋力划水朝她游去。
命运偏偏喜欢弄人。我们都经历过命运的捉弄，善良如小妹，老天给了她一场无妄之灾。为什么不能让心存恶念的人多受一点苦，给善良的人减轻几分磨难呢？如果可以，就冲我来吧！如果可以，我情愿眼盲的是我，也要换回小妹的平安喜乐！不公平的老天，我不服你，为什么你会如此残忍，为什么你偏偏挑那个最脆弱无力又最纯真善良的人去捉弄！求求你老天爷，求你赐小妹无罪，不要把无端的罪业强加在她身上。如果一定要罪责，我愿用我的命替她赎罪！
岸边在即了。我似乎看见了小妹脸上晶莹的泪滴，那双失去神采的大眼睛好似清泉般澄澈。她紧蹙眉头焦急的样子，像极了为丈夫担惊受怕的妻子，那是一种忘我的思念。
忽然，我被一股大力狂吸着向后退去，身周的潮水不断翻涌，将我越抛越远。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顿时慌了：我应该是遇到了离岸流！糟糕的是我现在已经近乎脱力了，难道大海真的要在今天收了我么，我不害怕死去，我只想再看一眼小妹，哪怕就一眼，特别想！
对，我不能死，小妹在等我！我的心中充满了期盼，有了念想，就像是给自己注入了一剂兴奋剂，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我加快速度调整方向，顺着潮水的拖拽朝侧后方游去，我必须以一个斜向抛物线穿越这片危险的潮流，向侧方安全的海域逃离。否则，我只能被退去的浪潮越卷越远，最终葬身海底；否则，以人类的极限，再强大的体力也休想正面突破这片离岸流平安游回到岸边。
浪涌猛烈地拍打在身上，我就像一片遗落在海中的叶子，任由海浪无情地撕扯，随波凌乱。耳边似乎听到小妹焦急的呼唤，我咬了咬舌头，顿时头脑一阵清醒，甩开臂膀拼命划水。憋着一口气，我想我一定要游回去，绝对不能让小妹为我难过！
渐渐的，我感到呼吸困难，手臂也不听使唤了，他们变得沉重而麻木。我感觉自己好像要沉了，窒息的感觉一阵阵袭来，脑子开始变得昏沉沉的。我好像做梦了，梦中有小妹，她才那么大一点儿，还有儿时的妈妈，她是那么年轻，还有爷爷，他笑着摸我的头……
就这么迷糊着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在意识里游荡，游来游去也找不到尽头，一边游一边遇到不同的人和事，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往哪走，哪里有方向。突然，我感觉自己的头“砰”的不知被谁狠狠敲了一下……
我终于睁开了眼，发现眼前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浮在一个硕大的游泳圈上，他冲我嘿嘿笑着说：“叔，你咋游泳不看路呢——啊不对，是不看海啊？”他说着拍拍自己的大游泳圈，“还好我的游泳圈够结实，要不然就被你的脑袋给撞烂啦！”
哈哈哈哈……我他妈终于从离岸流游出来了！
我真的坚持不住了，多一秒都不行。可我还是出来了，也许是老天嫌我太烦，特意跟我开了个玩笑，让我清楚自己的渺小。是的，我无法跟命运抗争。我能做的，只是尽力而为，仅此而已。
“去你的蛋……你好好看看，呵，我是你叔么，你得跟我叫哥！”我扶着他的大游泳圈使劲捯着气，“不过，大哥真要谢谢你……我就住那边海景酒店，晚上没事过去找我，跟前台说一下，说找萧东就行，我请你吃海鲜！”
“嘻嘻，看你累那样，我爸游泳都没你那么累！”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可不是不累么，他爸比他离岸边还近呢，“记住了，我叫萧东，有空找我玩！”说完，我感觉恢复差不多了就赶紧朝小妹的位置游去。
……
游回来后，我没有声张，拖着疲惫的身体悄悄回了酒店，回到房间洗澡换衣服，然后躺在床上独自抽烟。带着椰香的海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我闻到的却是自己内心的苦涩。我不想让小妹和爸妈担心，没有联系他们，就让他们以为我自己游到别处玩儿去了吧……
疲惫让我可以短暂的歇歇脑子，少想些事情。在烟雾的弥漫中，一阵倦意袭来，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晚上爸妈带小妹来我房间。小妹眼圈红肿，脸色暗淡。我妈沉着脸低声问我是怎么回事，说小妹什么也不肯讲。我支支吾吾说没什么，可能她等不到我游回来着急了吧？我妈说你别撒谎，我都看见你把她摔在沙滩上自己又跑去游泳了。
我无奈，只能说，她不听话我训了她几句。我爸劈头盖脸上来就是一顿臭骂，说你发什么疯，出来玩儿也是你提的，这才高兴多大一会儿你就开始撂脸子，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比小时候还浑呢，你妹妹有病你不知道啊，你就不会管管自个儿的脾气！”
小妹哭得很委屈，那是在替我委屈。她磕磕绊绊扑过来护着我说：“爸你别骂我哥，他什么都没做错，是我不好……是我不听话。”
头脑中又浮现出了儿时的画面：刚刚被我欺负过的小妹抹着泪水，转身便向爸爸口齿不清咿咿呀呀的求情；刚刚被我痛扁过的小妹甩着被我打成紫红色的肉笋似的小胳膊，偷偷溜过来撩起我的衣裳，伸出暖暖的小手在我被老爸打的淤青处用小手揉揉，边揉边吹吹气……
她就是对我这样好的小妹，这样爱我的小妹，这样和我分不开的小妹……从很小时起就这样的小妹。
我妈没有说话，默默领着小妹回去她们位于隔壁的房间，扔下余怒未消的老爸，和沉默的我。
时间像上满的发条的时钟一样缓缓转动着，那个南国中秋的夜晚，闷热异常。
冷静过后，我们父子俩倚床把酒，彻夜未眠。我爸一反常态，他的脸上纯情得像个孩子，深如刀刻的皱纹也似乎在这个宁静的夜晚舒缓开了许多。他将从未提及的往事娓娓道来，终于对我揭开了那段尘封经年的历史。
他说，今天是你妹妹的十八岁生日，过了今晚，你妹妹就长大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