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精诚所至（3）
“老懒”是葫芦峪村的第一懒汉，因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是：“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因此得名“神仙”。其实，真正的神仙是老懒的娘，老懒的娘就是“神汉”贾半仙。“老懒”其实应该叫老赖，好吃懒做，三十多了，仍没有娶上媳妇，光棍儿一个，一直跟着他娘学易经、八卦之类的活计。一直不能出师独自接活，又不想出力干农活，就一直靠父母养活。他的理论是父母生了我就要养活我，说只有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才是不孝之子，娘还没有给他娶媳妇，忘了娘不能算是逆子，再说，他也不会忘了娘的，他还得指着娘给他做饭吃呐。最是无赖。
也就是在柱子参军到部队的那一年，“老懒”跟着他娘二人到南乡一户人家去给张罗白事，事主是个年轻漂亮的寡妇，而她要送走的却是第一任男人的老娘。如此贤惠孝顺的女子却因连着死了两任男人，众人就都认为这个女人克夫。而贾半仙却断定女主人家的房子西北角，也就是主人卧室的下面应该有一口古井，曾经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有个女人因情投井而死，因孽缘未了，投胎不得，于是化成厉鬼专摄男人的魂魄。此言一出，直接把女主人以及众乡亲们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向贾半仙求救。在收了女主人二十块钱之后，贾半仙只好舍命让亲儿子“神仙”石玉献亲临险地，在女主人的卧室里没日没夜地蹲守了七天，直到把女鬼降服为止。外人不知道他“神仙”是否真的把女鬼收服了，但在七七四十九天后，他石玉献却把带着两个拖油瓶的女主人给领回了葫芦峪成了“神仙”夫人。
因为老懒不怕克夫，屋里才有了个做饭的。老懒还向人炫耀自己白捡俩儿子，省了从小养活的花销。看到“老懒”的得意，乡亲们讥讽他也省了耕地播种的辛苦。方圆十里八乡的众人凡是知道“老懒”的都笑话他没种，只有奶奶说“老懒”其实是个聪明人。但奶奶的这话是私底下说的，没有多少人知道。不过奶奶的这句话到底还是传到了“老懒”的耳朵里，因此“老懒”就对奶奶很敬重。
在“老懒”身上没有占到便宜的会计又把矛头指向了三哥“老枪”。
“‘老枪’，前天我还见你上西山了，打着几个？”
“现在山上哪儿还有兔子！瞎耽误工夫。早先有我爹那会儿，山上那兔子，那才叫多。”
“敢情你‘神枪’的美名是那时候得来的？随便朝什么地方放一炮，就能打倒一大片，厉害，确实厉害。”会计的挖苦又引来了大伙儿的一阵大笑。
“你还别不服，要是有兔子，我一枪过去，保证它……”想想自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神枪”及时地收住了话头。
“保证怎么样？”会计紧追不舍。
“保证八九不离十。”
“你拉倒吧你，你只管吹就是了，反正咱村里也没有一头牛啦！这两年我就没见你开过枪，怕不是没有枪药了吧？兴许你那牛角里装的火药还是我大爷留给你的。”
“你还别说，不怕你眼红，卖兔皮的钱，我不但能买枪药，还能买酒喝，日子过得滋润着呐！”
“嘻，你那兔皮！净是窟窿，都快成筛子了，根本值不了几个钱。早先我就听镇上收购站的张站长说了，咱村卖兔皮最多的不是你‘老枪’，是咱看山爷爷，人家那兔皮，完整着呢，听说都是咱柱子兄弟打的。”
“柱子兄弟真的不用枪就能打着兔子？”憨实的石玉成不敢相信。
“那还有假。柱子的功夫是跟看山爷爷学的。我亲耳听我爹说过看山爷爷的功夫，那么大一块石头，两手一掰，跟水萝卜一样脆生生断为两半。”
“那柱子兄弟呢？也能掰开石头吗？”
“没有人见过，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功夫。”
“这才叫真人不露相！”会计玉春及时总结。
众人正说着，当支书的玉林大哥过来了。
“赶紧干活，少耍嘴皮子，磨洋工也不怕钱烧手？”
于是众人各自散开，干活去了。
葫芦峪的山里人，大多都是朴实善良的。他们大多没有念过多少书，自然也没有什么大见识。他们有的只是一些最纯朴的道德观念和最基本的生活经验。不必要对他们说些什么，你只要让他们得到实惠，他们自会为你拼命。这就是淳朴的山里农民。
在柱子的设计指挥下，全村二百多劳力干了一个多月，他们在半山腰靠近葫芦峪口的北侧，对一片光秃秃的山岩动手进行了大规模的开采。这块大山岩，东西有三十多米宽、南北有两百多米长、突出地面有七八米高。一番努力后，山坡上留下了五米多深的大石塘。柱子没让他们继续深挖，他有自己的打算。
明天是腊月十八，镇上逢集的日子。于是柱子决定早早地收工，发放工钱，让村民们去置办点年货。这个日子前后是年轻小伙子给丈母娘家送节礼的最佳日子，尤其是未结婚的小伙子给准丈母娘家送节礼，那是很讲究的。早在一个月前，柱子就停止了按天发放工钱，那太费工夫，再说零钱也不好找。就在村民们对他们能否按时拿到工钱产生怀疑时，柱子拿出了一大捆拾元的大团结，整整一万元。这里的村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他们信服了，干劲也更足了。三十三天，每人四十九块五毛钱，柱子每人发放了五十元，说是过年对大伙儿的孝敬，这让大伙儿很是感激。
腊月十八，柱子停工一天，他也准备给家里置办点年货，父母兄弟跟着他辛苦了一个多月了，应该好好犒劳犒劳他们。
他推着一个月前刚买的那辆新凤凰自行车才下山脚，就碰见了秀兰。秀兰瘦多了，穿着的那件红棉袄越发显得肥大了。这让柱子很是心疼。这些日子光忙着山上的活了，没有顾得上照顾秀兰。
“秀兰，你干啥去？”
“柱子哥，俺找你有点儿事。”
“啥事？你尽管说。”
“我，我……”秀兰欲言又止。
“有事你就说，跟我你还客气啥？”
秀兰勇敢地昂起了头，红着脸对柱子说：“学生放假了，我，我想到你工地上来干活，你要不？”
“不行！这活你不能干！”柱子脱口而出。
柱子看到秀兰失望的神情，立即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他马上改口道：“采石头这活都是大老爷们的事，又苦又累，你干不了。不过我也正巧有个很重要的事情找你帮忙，你看……”
“啥事？你说。”秀兰脸上惊喜地露出了期盼的神色。
“这事我想了好久了，可谁也帮不了我，这是郭镇长交代下来的任务。他让我做一个山林规划图，要立体的，说县上的领导要来视察。这事把我愁坏了，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呐，要不你帮我参谋参谋？”
“我也不知道你要啥样的，我怎么帮你啊？”
“就是像军用沙盘那样的。就你那聪明劲儿，我还不知道？你要是帮不了我，咱村就没有一个人能帮得了我了。”
秀兰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柱子哥就是柱子哥，他总是能让秀兰开心。
柱子带秀兰来到南山山顶，面对初升的朝阳，指点着向秀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秀兰惊诧地看着柱子。她从小就知道柱子哥有抱负，但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远大的志向。他要把整个南山重新建成山清水秀的美好家园。秀兰眼里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工程这么大，那得多少钱啊？”秀兰不无担心。
“钱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不是还有郭镇长吗？他很支持我的。啊，对了，这是二百元钱，你先拿着去准备材料，不够回头我再给你送去。”柱子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
“这怎么行？……”秀兰推辞着。
“我去县城问过了，做一个沙盘要一千多呐！”稍停，他又说：“不过你也别着急，慢慢地琢磨，反正离工程完工还早着呐。”
秀兰明白柱子的好意，她很感激。从小柱子哥就一直在帮助她，照顾她。自从父母去世后，身心俱疲的她只有在柱子哥的身边，她才觉得宽心些。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山脚下多了一个在细心勾画着的秀兰。她用自己的学识在精心地测量、计算着山林在图上的比例。在山上干活的柱子远远地看着身穿红衣服的秀兰，心里感到有使不完的劲。
腊月二十五，柱子停工了。他要让村民们过一个好年。
是的，葫芦峪的村民第一次这样阔绰。腊月二十八，镇上的集市里，到处都有购买年货的葫芦峪的村民。但这其间并没有秀兰的身影。
太阳落山前，柱子给秀兰送去了十斤猪肉，两条鲤鱼，一袋白面。
“柱子哥，这……这怎么使得？你工地上正需要用钱呐！”
“不先贿赂贿赂你，我怕你不给我好好干活，到时候郭镇长还不吃了我。”柱子在开着玩笑。
秀兰说不出一句话，只有流出感激的泪水。
“快过年了，哭啥。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说着，他搂过不满十岁的弟弟晓强，抚摸着他的头，问起他的学习情况。
村小学的破旧校园里，两年多来第一次飘出猪肉的浓郁香气和开心的笑声。
晚饭柱子是在学校里吃的。告别了秀兰，柱子回到了南山上自己的小屋，他看着山下漆黑的村庄，在寒夜里坐了很久很久。秀兰的境遇和村民们穷苦的日子，令他心情很不平静，他再次深深地感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一定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大年初六，村民们就嚷嚷着开工了，什么样的娱乐都不如挣钱来得让人高兴。震山的鞭炮声引来了众多村民的围观，工地上比过年还热闹。开采的山石堆得像一座山。
在围观的人群中，柱子发现了村西石大头家的老大，他急忙走上前去：“玉超哥，你要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过来给我帮几天忙吧，趁着开春天好，我想尽快把大坝修起来，正缺人手呐！”柱子真诚地发出邀请。
“行行，我这就过来。”石老大一脸感激。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想看看能不能也来工地上干活，年前眼睁睁看着别人挣着大把大把的票子而自己只能干瞪眼看着，这让他很是眼馋。但由于在柱子承包南山的事情上自家给人家背后使绊子而丢人现眼，实在抹不开这个面子，一家人也就硬撑着不来。可工钱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他不能干等着，他想过来碰碰运气。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柱子轻易地就给了他这个台阶，而且还很有面子。
“如果方便，你最好把我那几个哥哥也都给我请来，我用得着他们，这边活太忙，我抽不开身，不然我一定亲自去请他们来。”柱子再次伸出友好的双手。
“不用劳你大驾，我这就叫他们都过来。”石老大兴奋地向村里跑去。
柱子买来了一台十二马力的拖拉机，他要从山下的河床里向山上运沙子。这让村民们羡慕不已。这可是葫芦峪村第一台拖拉机。关于由谁来开这辆拖拉机，大哥玉栋与三弟玉树争执不下，柱子私下里给弟弟老三承诺把新自行车送给他，大哥才喜滋滋地坐到了驾驶座上。
接下来柱子的决定更让村民们惊喜不已：他决定为村里架电。工，村里出；钱，他出。能点上电灯，是村民们做梦都在想的美事。今天不用自己花钱，就能把电架到自家门口，这让他们心里乐开了花。出工，他们有的是力气。高大的水泥电线杆从镇上的供电所开始沿着山路一直向葫芦峪延伸。架电的事异常顺利。接到镇长的命令，供电所的所长不敢怠慢。自然，柱子也不会让他白忙活。
有了电，柱子更有信心了。他买来了碎石机，轰隆隆的机器声整天在南山上响个不停。
冬天过去了，天在一天天变暖。柱子在做好了一切准备后，筑坝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