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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江山如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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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不是,以那丁大全人品的不齿,你以为我也会随波逐流吗?我是从南京过来,鸟择良木而栖,我自然要选择我的道路,李将军,你本来也是金臣,家小都在金国,回去是顺理成章的事,难道你也和吕大人一样指望那全子才能灭掉丁大全,恢复赵宋江山吗?”

    “玉娘,去把门关了!”李伯渊声音嘶哑,仿佛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这神情瞬间转变,就源自桌上的这封李思齐写给他的亲笔信,若依他平常的性子早就跳起来砍了贾似道,可现在他不敢,信里提到了他的老母妻儿。

    “李大哥!你说该怎么办?”

    “怎么?”

    “这—”

    李伯渊诧异,两下便拆信看了,不料手却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一松,信飘落到桌上,呆若木鸡一般,脸刷地变成了灰土色。

    “今夜正好是我当值,虽然金兵退了,但还是不能大意。”李伯渊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大人来家里找我,是为何事?”他与贾似道只是一面之缘,对方又是文官,自然不会是找他喝酒。

    “我去开门!”

    不容他多想,城下的敌军便开始发动,但似乎他们不是在攻城,只见一袋袋泥土,一块块青色长石,士兵忙如蚁群,在石炮射程之外搭建一座高台,城上的宋军都呆呆地望着,不知道敌人要做什么。

    贾似道在吕文德脆弱的心中又加上了一块重石。

    李伯渊似乎有些吃惊,他从未想过向来柔顺的女人竟能说出这番道理,自己就是太优柔寡断,才落得今天这般地步,他望着妻子已经洗得浆白的衣裙,头上插的木钗,通身上下没有任何银饰珠宝,陪嫁来的一对镯子也当了买下这房子,自己从不考虑这些,只管喝酒吃肉、拍桌骂娘,当真还是男人么?

    吕文德闻金国大军再至,紧张得心中砰砰直跳,敌人怎么捏拿得这么巧准,刚好全子才大军刚走不到两天,他们便回来了,难道是有预谋的吗?汗已经顺着吕文德的脖子上流了下来,城下刀光寒亮,旌旗无边,俨如黑云压城,鼓似在漫不经心,‘咚!咚!咚!’可每一下都似敲在人的心上,象一把锥子,一下一下,将抵抗的勇气慢慢地放光,在这钢猛无匹的气势面前,襄阳城俨如覆巢下的鸡卵,在几乎要将空气都压爆的杀气面前,终于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西门,李伯渊正在给他们的手下军官做最后的动员。

    “妾身虽是女流,但也知道大事得当断,犹豫再三,是成不了大事,官人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婆婆看着,大姊看着,妾身也看着,若真有此心,请官人当断!”

    李伯渊两步走到院里,将门打开,见是早上刚认识的新任行军司马贾似道,知道此人抛弃临安显爵来投吕文德,自己手下的军械粮草可都被他所掌控,李伯渊不敢怠慢,急忙拱手施礼道:“贾大人怎么会来蜗居?”

    “大人!你看这襄阳能守得住吗?”

    玉娘去院里关了门,又瞥了丈夫一眼,咬着唇进了里屋,看丈夫的神情就知道出了大事,可男人们的事,她不敢插嘴。

    “不公平!”军官们想着自己的家境,个个似眼睛都要冒出火来。

    “官人,还是让人家进屋说话吧!”玉娘已泡好了茶,见丈夫一直在门口说话,便忍不住提醒道。

    一句话,将李伯渊从沉思里拉了回来,确实有人在敲门。

    “我知道将军所忧,是害怕别人说将军反复吧!”

    贾似道正打量他的住处,便笑呵呵回礼道:“堂堂指挥使将军却住这样一个小巷里,房不过数间,院不过一进,开门的仆也没有,实在是不配,若不是见李将军出来,我定扭头就走!”

    玉娘见丈夫转身要走,急低呼道:“官人!”

    “也好,我就实话实说了。”贾似道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推到他面前,“有人托我送一封信给你。”

    “这么说,贾大人不是从临安来的?”李伯渊感受到了玉娘的担心,心中也慢慢稳了下来。

    怎么办?襄阳守军已不足五万,而敌军似乎已经过了三十万,怎么抵挡,求救!只有向全子才求救!可敌人将城池围得跟铁桶似的,信怎能送得出去。

    “反?”军官们突然安静下来,随即又闹开,赞成者有,反对者有,俨如一锅滚开的沸水。

    “唉!”李伯渊叹了口气,苦笑一声道:“贾大人也知道,这会子实在掉价得厉害,今天可以买一头猪,明天就只能买一只鸡,再说,就连这买鸡的钱,也已经三个月不见影了,贾大人当了这行军司马,大伙儿都眼巴巴指望着呢!”

    “可是,投降金兵,祖宗八代都要蒙羞的。”角落里一人喊出,吵嚷声都突然平息下来,众人都望着李伯渊,这句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咣当!’话音刚落,里屋便传来了杯子摔碎的声音,李伯渊一惊,“大人稍坐”两步便冲入房中,却见玉娘在扫地上的瓷片。

    “还有事吗?”李伯渊抚摸她的头发,看着这个与自己受穷受苦的美丽女人,眼中泛出几分温柔。

    “可是、可是”李伯渊说了两声可是后便哑然无声,头无力地垂了下来。

    “等等!我先把这些饭菜收了,让人家看了笑话。”玉娘三下两下将饭菜端到厨房去,眉头又愁得绞成麻花状,“要是来人没吃饭,那可怎么办?”

    “你想到哪里去了,事情来得太突然,我要考虑一下。”

    李伯渊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和焦虑。

    贾似道先是推脱他的责任,使他不失大义,又以高爵富贵相诱,李伯渊焉能不动心,他深思片刻,终于缓缓道:“事大,让我考虑几日。”

    李伯渊一咬牙,扫视着众人一字一句道:“老子想反了!”

    李伯渊急将贾似道让进屋坐下,笑问道:“贾大人吃饭没有?”他问得随意,可旁边的玉娘心却揪了起来。

    玉娘抬起头时已是满脸泪水:“我都听到了,官人是不是觉得我拖累你了,才下不了决心?”

    “其实不然,当日武仙军败,南京正遭蒲察官奴围攻,将军无处可去,又不愿以身事贼,这才无奈投了宋国,再者,将军曾手刃崔立,有功于金国,有功于百姓,这些,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李相公也知道,所以李思齐将军才敢担保将军为颖州团练使,这个职位只有山东的中郎将才有资格,也就是说,将军回归金国,就将位居高位,美宅良仆,家人共福,不一而足,岂不比这三间瓦房要强得多,大丈夫在世,当立功名,求富贵,怎能窝囊受穷一世!”

    ※※※

    突然,玉娘突然抬起头来,抹去眼泪道:“官人听听,是不是有人在敲门?”

    “好!我答应你,你说,我该怎么做。”

    贾似道看着他,吃惊地发现,李伯渊的脸庞似乎因痛苦而拉长,双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屋里静得出奇,光线好象越发昏暗,他的目光迷茫,似乎走进了遥远的记忆中,或正聆听着幽幽夜色里的任何声响。

    想到此,他只觉胸腹间一股杀气腾腾升起,再也不考虑什么,大步跨出门去,他似乎突然变了个人,似乎一下子变得高大魁梧,锐利的目光咄咄逼人。他把战袍向后一掀,赫然亮出挂在腰间的长剑,他的手按在剑柄上,贾似道噤若寒蝉,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

    “我已经吃过了,吕大人请的客,也是他告诉我你住这里的,怎么,李将军要出去?”他见李伯渊还穿着军服,不禁诧异地问道。

    “是了!”李伯渊一拍脑门笑道:“我失礼了,先生请进!”

    “弟兄们,已经走到这一步,就没有什么好犹豫了,我不知道你们家境如何,可我家已经揭不开锅了,已经三个月没发饷,士兵们每天只有二合米的口粮,可襄阳城内的那些财猪老爷们个个吃得肥头大耳,身上流油,还要等着老子们勒紧裤带,用命去保护他们,这公平吗?你们说,这公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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