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补全)
chapter4
五月,春去夏来。
于很多人而言,夏天开始在衣物件数的慢慢减少。
对早见凛来说,当按下贩卖机中带着“cold”标识的按键,取出的饮料瓶身蒙着薄薄的水雾时,夏日就悄悄到来了。
十几岁的少年人总是对冷饮有着难以言说的热情。
在得知学校小卖部的冰柜终于再次开始卖棒冰之后,织田樱就兴冲冲跑去购入了她口中的“夏天第一根冰棍”。
淡绿色的双棒冰棍被她分成两半,她把一半送入口中,另一半理所当然地递给了早见凛。
晶莹的冰棍在正午的阳光下冒着丝丝冷气,早见凛在享受这清凉的甜味时,完全忘记了一件事。
——她的生理期要来了。
当想起最近两天不该接近生冷食品的时候,她已经疼得在床上直冒冷汗了。
她被这股疼痛从甜梦中无情地打醒。
很难向一个不曾痛经的人解释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它有可能是撕裂般的剧痛,就像血肉不再甘心呆在你的体内,叫嚣着撕扯着,让你不得安宁;又有可能是连绵不断的钝痛,像有把刀子刺进了小腹,一拧一拧地搅动。
半梦半醒间,早见凛想去药柜里找止痛药,却又被疲惫和倦意绊倒在被窝中。
睡着了就好了,睡着了就不疼了。
带着这般想法,她又模模糊糊陷入了睡眠。
不知道是不是生理期的魔咒,后半夜早见凛也睡得并不安稳。
那个许久未见的熟悉噩梦又一次缠上了她。
梦是不用遵循现实道理的,她以一种第三人陈的上帝视角围观着自己混乱的过去。
那个男人,或者说,她的父亲,在她国三的那年春天离开了家庭。
或许用离开家庭这样的形容太过于客气了,更直白地说,他出轨了。
早见凛无从得知父亲到底从何时起就背叛了这个家,她只能从母亲崩溃的质问下了解到他甚至有了一个已经会走路了的儿子。
荒唐,实在是太荒唐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一刻自己的心情,只觉得那个被自己称为父亲的男人可笑得过分。
她的父亲是个因伤退役的剑道运动员,职业生涯的遗憾就是从未拿过全国级别大赛的男子组冠军。
这样的执念甚至成为了心病,他把自己未完成的梦想寄托给了他未出世的孩子。
早见凛一直明白,父亲遗憾过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孩。
但她以为这只是偶有的残念。
因为他说要把早见凛教成国内最好的剑道选手,也总说自己的女儿不输给任何男孩。
早见凛其实并不喜欢剑道,准确地说,她压根就不喜欢运动。
但在父亲的安排下,从她记事起,竹刀就已经是生活的一部分了。
每打败一个对手,不苟言笑的父亲就会开心地夸奖她;每赢下一场比赛,依赖父亲的母亲也会用带着幸福的笑容迎接她。
剑道是获得幸福的捷径。
年幼的早见凛有了这样的认知。
上国中以来,本来和父亲十分恩爱的温柔母亲忽然就变得神经敏感,有时候疑神疑鬼的,家庭气氛隔三差五陷入难言的紧张。
但在她第一次参加正式剑道比赛,一路高歌猛进打进全国之后,这样的紧张被掩盖在了幸福的轻薄假象之下。
其实国一的时候母亲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吧,只是躲到了她自以为是地营造的虚假幸福之下,也自欺欺人了起来。
早见凛忽而觉得自己也很可笑。
那日的争吵之后,男人奔向了能帮他完成夙愿的另一个“家庭”,而母亲在她父母的协助下和男人办理了离婚手续,回到了老家。
早见凛的母亲是有着封建族规的大户人家的女儿,她循规蹈矩的一生干过唯一一件离经叛道的事情就是和早见凛的父亲私奔。
面对父母“不要带着一个改嫁时的拖油瓶”的要求,她没有做出反抗。
早见凛成了被抛下的那一个。
她拿着父母双方给的充足的生活费在这个原本住着三口之家的房子里开始了独居生活。
刚开始过得磕磕绊绊,偶尔还要尝尝自己做出的古怪料理。在熟练掌握了微波炉使用技术后,日子也就不温不火地一天天过去了。
她像往年一样参加比赛,但等真正站到赛场之时,她才明白事情已经截然不同了。
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已经没有人会期待她的胜利了。
梦境的最后,镜头切向了一个持着竹刀的黑皮男孩。像眨眼一样,眼前的景象明了又暗,最后转向了一片漆黑。
早见凛也终于被孜孜不倦的闹铃拯救,从无边的梦魇中清醒了过来。
错过了好几个闹铃的早见凛早已赶不上剑道部的晨训,她匆忙往嘴里塞着面包和止痛药,随便拿了一板布洛芬往书包里一扔就骑着车往学校赶。
少眠加上生理期的折磨,即使疼痛被药物压制,这一天早见凛还是过得浑浑噩噩。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时间,错过晨训的早见凛本想早些前往剑道部和社员们道歉。
而现实却是,她被老师留堂了。
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都早早离开了,只有两人的空间显得分外寂静。
留下早见凛的班主任坐在办公桌后,桌上摆着的是这几次阶段测试的年级成绩单。
早见凛大概意识到了班主任找她的理由。
她低着头,墨绿色的眼眸敛在阴影之下,双手不自觉地拧在一起,罕见地露出几分局促。
“早见同学是升学考试年级第一入学的吧,前几次阶段测试也一直在前三呢。”班主任一边温和地说着,一边翻着手上的成绩单。
她把最新的那张成绩单压到了最上边,抖了抖纸张后又把它展平。
早见凛的成绩赫然显示在接近三十行的位置。
班主任有些担心地问:“这次是状态不好吗?还是说是出了什么事?有什么老师能帮到你的吗?”
耳边是班主任和煦的声音,早见凛却觉得冷风像刀子刮进了心间,连老师言语中的关心都无端显得咄咄逼人。
这一个月来,早见凛的绝大多数精力都被她投入了剑道训练之中。
她放下木刀的时间已经将近一年了,找回感觉回到巅峰水准的道路万分崎岖。
课业被摆到了次要的位置,自然而然的,她被专注学业努力学习的其他同级生甩到了后面。
明明是自己早有预料的结果,可在被他人直白地指出时,她却还是觉得有些难堪。
剑道和学业,于她而言像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她没有办法把两件事处理得游刃有余。
面对老师的关心,她只能默默回答说:“没有出什么事,老师。”
接下来的那句话,早见凛像是在补充回答老师的疑惑,又像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反省。
她说:“是我懈怠了。”
虽说早见凛缺席了晨训又迟到了部活,但在她解释了理由后,部长不仅没有责怪她,反而劝她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其实整个剑道部都想劝早见凛放松一点,该休息就休息。
早见凛在加入剑道部的这一个月,晨训时总是第一个到,晚上部活结束后也总是一个人加训。
刚来的那一天,她甚至打不过追在她屁股后面邀请她好多次,把她当作剑道部救星的小泉京子,半个月后却在对练中把实力最强的部长斩于马下。
认真、努力,对自身严格到了苛刻的地步。
这是剑道部所有人对这个插班生的评价。
“早见同学今天还是要晚走吗?”部活结束后,部长问早见凛,“身体不舒服的话今天不如早些回家?”
在得到了早见凛要继续加训的回复之后,部长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无奈:“唉,我是真的劝不动你。反正你也有备用钥匙,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她踏出体育馆的大门,却还是不放心地回头:“不要搞到太晚哦。”
早见凛不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但今天的她格外的不安。
难以找回的状态,逐渐滑坡的成绩,没有一样不让她焦躁。
木刀一次又一次地划破空气,呖呖声响像是一种发泄。
早见凛试图在这样的发泄中找到一两分的安定。
可不平静的挥刀于进步无益,也于心境无益。
早见凛忍不住地在挥刀晃了神,眼前一瞬间晃过了梦境最后那个黑色的身影。
虽然早见凛国中的竞技生涯顺风顺水,但她本人知道自己的心境和水平还差得太多。
往前再数几年,那一代的日本女子剑道选手被称之为“奇迹的一代”,各路天才荟萃,群星闪耀。
比起那些风姿绰约的选手,早见凛这个自认水准一般,在父亲刻意的筹谋下才蹭上“天才”之名的普通人无疑是个天才中的冒牌货。
之所以说是刻意的筹谋,
一来,早见凛在国中前没有参与过任何正式的剑道比赛是她父亲刻意为之,为的就是造势。
二来,那篇全篇鼓吹早见凛的报道的执笔者是她父亲的多年好友,文章的内容不能说没有他的手笔。
在得知自己的父亲要抛妻弃女去培养他的亲儿子的时候,早见凛不由怀疑自己只是这个男人积累经验的试验田,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模拟人生游戏账号。
早见凛觉得,从客观上来说,自己之所以能顺顺利利连夺两年冠军,只是因为同届之人的水平也远赶不上上世代的天才们。
当她终于脱离了父亲的掌控,有时间读书充实精神世界的时候,她找到了最适合形容自己的句子。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话虽如此,两届全国大赛的经历浇灌出了早见凛的骄傲。她自信哪怕是面对男性选手,自己也有一争之力。
直到国二的那场全国大赛。
那场比赛之后,她本想向男子组冠军的冲田总司发起切磋请求,却阴差阳错开始了和那个因为迟到而错过了和冲田总司角逐冠军之位的黑皮男孩的对局。
对决的结果可以用惨败来总结。
当天晚上,早见凛翻遍男子组决赛两位参赛选手的过往比赛视频,她才明白她所认为的剑道没落的一代是女子组限定。
隔壁男子组恰是“妖怪”频出的世代。
更气人的是,轻轻松松打败她的男孩还是个小有名气的国中生侦探。
从报道来看他每天在关西地区跑来跑去解决案件,展现着他优越的头脑,人生之精彩和几乎要被繁复而单调训练压垮的早见凛截然不同。
今时今刻,在剑道部不停挥刀的早见凛回想起了那个夜晚的崩溃情绪。
和课业剑道两手抓,做什么都好像驾轻就熟一样的男孩相比,她的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自傲显得一文不值。
早见凛的情绪又一次陷入了谷底,训练不仅没有解决她的不安,反而搓磨了她的身体。
痛觉又一次攀上了小腹,让早见凛不得不停下挥刀的手。
把木刀收好,她在自己的书包里翻找起早上随手放进去的止痛药。
疼痛让她的动作带上了明显的不耐烦。
是空的。
早见凛看着翻出来的那板药,这几个字涌入脑海化作巨石,“咚”的一下把早见凛砸懵了。
银色的空药板在体育馆的灯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冷光,手碰到铝箔纸发出的卡嚓声都像是在嘲笑早见凛的不幸。
她不得不做了几个深呼吸来调节自己的情绪。
几次吸气呼气之后,她决定顺路去自动售货机买罐热饮,喝了之后熬到回家。
早见凛锁好了第2体育馆的大门,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到第1体育馆的自动售货机前。
她把仅剩的几个硬币投进投币口,浏览了下标着“hot”的几种饮料,谨慎地排除了任何可能含有咖|啡|因的选择,最后点向了牛奶的按键。
伴着饮料罐落下的咕噜声,她蹲下身探向取货口。
指尖摸到了一层冰凉的水雾。
当她直起身时,手中多了一罐冰镇的牛奶。
早见凛忽而觉得月色好冷,一如掌心传来的温度,也像银色药板反射的冷光。
更贴切的形容,是像她现在心头的落寞。
从前夜开始,一点一滴的不如意聚沙成塔,化作了少女浓厚的委屈。
她泄愤似的一拳砸向自动售货机,眼中的泪水随时准备夺眶而出。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诶——,这不是剑道部的天才小姐吗,怎么在这破坏公物?”
及川彻和岩泉一刚刚结束训练,一踏出体育馆大门就看到了少女对售货机的“暴行”。
不论是否是熟悉及川彻的人,都能听出他这句话中的玩笑之意。
早见凛明白这位学长并无恶意,可满心的愤慨和委屈却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她转头朝着及川彻大声说道:“不要那么叫我!我才不是什么天才!”
声音近乎嘶吼,泪水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
语罢,热血上头的早见凛不顾身体的疼痛,狼狈地跑离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