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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既定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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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断山脉一处山洞中,肖潜点起火堆,此时已经夜深,山洞外明月当空,月光银如水泄,从山洞口投进一汪月影,林中隐隐有妖兽的咆哮声传来。

    肖潜看了一眼躺在火堆边的姜婵,青衣少女蜷缩着身体,衣上血迹斑斑,双眼紧闭沉睡的姿态,褪去了平时的冷冽,显出几分宁静。

    肖潜拿着手里的药瓶,很是纠结犹豫。

    丹阳子看不下去了,道:“你要给人家上药就快点!再耽搁一会儿了血就流干了。”

    肖潜脸色一红,挣扎道:“我……这不合适。”

    姜婵这一身被姜云飞用玉棋子打出来的伤,遍布四肢和胸腹各处,如果要给她疗伤,就需要解开衣衫上药,那少女的身体就等于被他看光了。

    丹阳子没好气道:“刚把我唤醒就火急火燎的喊我来救人,现在人也救了药也给你配了,你反而不好意思下手了,老夫我一大把年纪了被你使唤来使唤去也没说什么,只是提醒你一句,那下手的人手法极其狠毒,这丫头伤口里留有很浓的鬼气,要是再不驱逐,她的伤口就会一直流血,到时候人没了可别怪我。”

    肖潜脸色一僵,捏着药瓶犹豫了好久,最终艰难的站了起来,伸手去解姜婵的衣衫,刚解了一条衣带,又转过头来:“那个,师父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丹阳子眉毛一挑,呵呵。

    在肖潜又一次恼羞成怒之前,丹阳子钻回了戒指中。

    少女睡得很沉,在火光的映照下肌肤莹白如雪,肖潜一瞬恍神,又立刻闭眼,抖抖索嗦的给她上药。

    可闭着眼睛,手就会碰到一些不该碰的地方,感受到触感不对的肖潜慌忙将手缩了回来,药瓶里本就不多的药粉顿时洒出不少。

    脑海中再次传来丹阳子的声音:“哦对了,那药粉配置不易,为师这里的材料仅够配置一瓶,若是洒了,再寻找药材回来配药,少说两天时间,你自己看着办咯。”

    丹阳子的声音消失了,彻底沉寂回戒指中。

    肖潜看着手里已经洒了不少的药粉,脸色又红又白,沉默半晌,再次伸手给姜婵上药。

    嗯,为了避免碰到不该碰的导致洒了药粉,这次是睁着眼睛的。

    明明是正经的上药,但肖潜总是觉得心慌气短,那片片莹白的肌肤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拿着药瓶的手也不由自主的发抖,火光融融,照映在山壁上,静匿的夜晚,沉睡的少女,平淡的气息间似乎也生出几分旖旎来。

    肖潜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心慌,胸腔里的心跳恍如擂鼓,手也越来越抖,好不容易将伤口处理完了,手忙脚乱的重新给姜婵穿好衣服,手指无意间划过一寸肌肤,温润如玉,一股异样的,微微发麻的感觉从指间一直延伸到心头,像千万只小虫在心头啃咬,又酥又麻,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肖潜再次恍神,又立即反手抽了自己一耳光,暗骂自己龌龊,满脸通红,转身冲出了山洞。

    距离山洞不远处的一处水潭,有人噗通一声跳了下去,砸起巨大的水花。

    丹阳子的虚影坐在岸边仰头望天,嘿嘿怪笑:“少年人嘛……气血方刚,可以理解。”

    姜婵沿着一条灰暗的路走了好久,四周都是黑暗,只有前方隐隐透着白光,她走了好久才走到路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处不大的小院子,一棵很大的香樟树,树下是生锈的围栏,围栏下一排盛开的君子兰,墙角有水龙头,一个瘦弱的背影正蹲在那里洗衣服,通向下水道的排水沟里全是洗衣粉的泡沫。

    空气是好的,充斥着夏日和洗衣粉的味道。

    姜婵高兴极了,小跑着过去,大声喊:“院长妈妈!”

    洗衣服的老人闻言扶着膝盖站起来,瞧见姜婵顿时眉开眼笑,双手往围裙上擦了擦:“姜姜回来啦?哎呀这么久没回来,最近好忙的啦?”

    姜婵跑上前,抱住这具已经苍老的身体,在心中积蓄已久的委屈顿时像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地方,可又不敢哭出声来,只把头埋在院长妈妈的肩膀里,无声的哭泣。

    院长妈妈轻轻的捋着她的头发,哄孩子一般温柔:“姜姜不怕啊,院长妈妈在这儿呢,没啥过不去的,想哭就哭一场吧,哭完就好了。”

    姜婵再也忍不住,抱着老人嚎啕大哭。

    她从小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门口,在这里长大,生活,然后上学,工作,不管她在外面受到什么样的欺负什么样的委屈,总能在院长妈妈这里得到关爱和保护,上高中的时候遭受霸凌,同班的女生剪坏她的校服,拿打火机烧了她的头发,又被堵在厕所里打了一顿。

    当院长妈妈看见这样的姜婵时,这个原本慈祥爱笑的女人如同一只被触怒的母狮,狰狞着脸提着两把菜刀冲进了校长办公室,逼着校长给她一个说法。

    这件事的后果是校长报了警,说有人恐吓他,警察怜悯孤儿院的不易,没有加以处罚,只是姜婵再也不能在那所学校上学。

    那是一个深秋,姜婵收拾了课桌里的书本,走之前看了一眼刻满污言秽语的桌面,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教室。

    其实这个结果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她终于摆脱了这种暗无天日的欺凌。

    当天晚上,院长妈妈来到她的房间,坐在凳子上小声的问:“姜姜啊,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就把你给开除了,我……我明天就上教育局告他们去……”

    这个瘦弱的女人手足无措,眼巴巴的看着她,语无伦次的述说着她的歉意。

    这是一个母亲笨拙的表达,生怕她难过,生怕她不开心。

    姜婵伸手抱住了她,弯起的眼睛里有眼泪落下,语气却十分雀跃:“不用了妈妈,以后我不上学了,也就不用受欺负了,挺好的。”

    在那个夜晚,院长妈妈第一次违背了自己一直以来奉行的准则,郑重的告诉姜婵,以后挨了欺负要打回去,别人欺负她多狠就打回去多狠,我们善良,但我们不是软弱可欺,必要的时候,为了自保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以德报怨固然可贵,但这世间君子太少,小人太多,对付小人只能用小人的方法。

    后来姜婵在社会人士的支持下重新回到学校,平淡的上完大学,参加工作,因经历过的这些事情,姜婵习惯把自己包裹在一个壳里避免受伤,实在逼急了,就会从壳里探出头来咬人。

    她骨子里是个冷漠的人,对很多事情,权衡因素居多,包括情感,除了在院长妈妈面前,她才可以做回小时候那个无忧无虑的姜婵。

    这个瘦弱的女人如今已然苍老,却依然像一座大山,好像只要她一出现,姜婵就可以躲在她的羽翼下以求庇护。

    姜婵抱着院长妈妈大哭。

    “妈妈我好累,我也好疼,他们都在欺负我,明明不是我做的事情全要赖在我头上!我莫名其妙的变成一个坏人,莫名其妙的被人针对,莫名其妙的被人追杀,妈妈我好害怕,我好难受,我浑身都疼……”

    “我好想你,好想回家……”

    面对姜婵的大哭,院长妈妈依然轻轻顺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姜姜不怕,妈妈在这儿。”

    如果可以,姜婵愿意沉浸在这个梦里永远不要醒来,但她清楚的知道这是梦,因为在院长妈妈身后,那棵大香樟树下,站着一个长得与她一模一样的女人,神情淡漠的看着她。

    怀里一空,眼前的小院消失了,院长妈妈也不见了,周围一片黑暗,只有那个女人依旧静静的看着她。

    姜婵想跑,可无论她转向哪一边,这个女人都会凭空出现在她面前。

    姜婵发怒了:“慕容倾我告诉你,我不回去,他们要杀的人是你不是我!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我来替你背黑锅?”

    眼前的女人依旧神情淡漠,好像她生来就没有情感一样:“你能到哪儿去呢?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他们杀我,也是杀你。”

    又是这句话,姜婵要疯了,声嘶力竭:“你这个疯婆子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说了我不是你!我是姜婵!不是你慕容倾!”

    慕容倾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类似悲伤的情绪,可她的脸好似一张冰冷的面具,纹丝不动,于是这抹悲伤在她脸上就显得格外扭曲。

    “我是一条被困住的鱼,哪怕我穷尽一生竭力反抗,一次又一次跃出水面,却依然无法摆脱那条既定的河流。”

    “姜婵,你要跳出去,去过自己的人生,去救他,不要让他死。”

    慕容倾的身影在逐渐变淡,姜婵身后一空,开始无尽下坠,她试图挣扎,却抓不住任何东西,咬牙切齿的看着慕容倾消失的地方。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去救谁?”

    姜婵的喊声淹没在黑暗里,再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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