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家长
定天宗大堂内。
月悬随楚箫云甫一进入,便瞥见首座之上端坐的二人。
楚邢佟,以及……
月悬行若无事,作揖行礼,“楚伯父安好,玉伯母万福。”
甫见母亲正襟危坐,楚箫云面色即刻沉下,浑身肌肉紧绷,身姿愈显挺拔,如松柏般岿然不动。
见她行礼,方紧随其后,亦步亦趋,双手合抱于胸前,垂首深深一揖,恭敬至极。
“母亲在上,父亲安好。”
玉清此人冷峻如冰,面如寒玉,性格孤傲冷酷,三大玄门的掌门皆常受其冷眼,更遑论其他小门小派。对玄界后辈,更是严苛无情。
楚箫云之种种经历,皆因她之默许而起。
月悬自幼便对这位不苟言笑的伯母心生畏惧,玄门中其余同辈亦如是。
如今,呵……
玉清端坐于首位,目光锐利如鹰,上下打量着行礼的月悬,并未出声唤其起身。
大堂之内气氛略显凝重。楚邢佟笑呵呵地开口,声音中多是赞赏。
“快快起身。月悬丫头,这几月未曾相见,你愈发亭亭玉立,气质非凡。瞧你这修为,亦是精进不少,真乃我玄门之幸。想当初,你父天璃兄便是以勤奋聪慧著称,若是他知晓你今日之成就,想必会乐不可支,笑弯了腰罢……”
言毕,他又放声大笑,那笑声回荡在大厅之中。
听闻此话,月悬毫不忸怩,直起身来,嘴角勾起一抹明媚笑意,神情间流露出几分谦逊与自信。
“伯父谬赞,月悬愧不敢当。月悬自知才疏学浅,能力有限,今后还需多加磨砺,方能不负伯父与父亲之期望。若论勤奋聪慧,箫云哥哥实乃楷模。他才华横溢,博学多识,此皆伯父教诲有方之果。能与箫云哥哥结识,实乃月悬生平之大幸。”
她目光一转,瞥向一侧端坐的玉清,再次行了一礼。
“这位便是玉清伯母了吧。百年未曾得见,伯母依旧端庄优雅,沉稳非凡。仪态更是冰清玉洁,宛如寒梅傲雪,令人心生敬意。月悬自幼自在惯了,对伯母这份淡定从容的气派,实是钦佩之至,恐此生也难以企及伯母之万一,实在令人遗憾。”
她轻轻摇头,故作惋惜地叹息。
骤闻此言,玉清面色依旧冷淡,“你便是终南楼遗孤?与我儿自幼缔结婚约之人?”
楚箫云静默不语,此刻低垂着头,双拳紧握,唇瓣紧抿成一线。
对于这般直白的询问,月悬心中早有预料。只是脸色却在瞬间变得僵硬,笑意瞬间收敛,眉宇间闪过一丝苦恼之色。
她微微翘了一下眉峰,叹息道:“昔日,家父尚在世时,我或许与箫云哥哥有过一段未了的缘分。然,世事难料,自家父辞世之后,我因种种意外而与玄界隔绝百年。如今重返尘世,却发现箫云哥哥已有新的姻缘,对此我深感愧疚与遗憾。”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无论是昔日的婚约,还是如今的另定姻缘,我皆一无所知。一切纠葛与纷扰,如同丝线缠绕,难以捉摸。寂灭与起落,皆是幻梦一场。我愿随缘而行,顺其自然。想来……也只能如此了。”
“我虽与尹伯父之女缔结婚约,然我之心,从未系于她人。今日,我欲向您坦诚相告……”楚箫云心中如波涛汹涌,忐忑难安。未待母亲回应,便急切上前,神态庄重,言辞恳切,“我此生,唯对眼前女子心生倾慕,情深意切,无法自拔。我楚箫云在此立誓,愿与此女共度余生,无论风雨,无论贫富,皆不离不弃,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直至白发苍苍,共赴黄泉。”
他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将视她为珍宝,如明珠般呵护,彼此相知相守,为其付出一切。无论前路如何坎坷,我都将与她携手同行,共度难关,共享荣耀。此乃我楚箫云之誓言,天地为证,日月为鉴,绝不食言。”
眼前之女?
月悬低垂螓首,轻眨美眸,眸光闪烁,灵动而深邃,仿佛繁星点点。
我?
玄界皆知,楚箫云素来以孝顺顺从著称,未曾有过半分忤逆之举。
今日之态,令人大感意外。
自己尚未表态,他便在此处慷慨陈词,日后若因此事而生尴尬,又当如何是好?自己除百毒谷外,并无其他依靠。
明面来看,即便百毒谷在玄界地位尊崇,但她终究为外人,与摘星堡嫡女相比,自然有所不及。
楚箫云今日之举,恐将招致父母训斥惩罚。
果然不出所料,他话音甫落,玉清即刻勃然大怒,立身而起,厉声斥道:“逆子!何其放肆!不孝之徒,竟敢违背家族意愿,贪图一己之私,罔顾家族之荣誉,背弃家族之信仰,无视家族之声名。自私自利,轻浮肤浅,一意孤行。擅自抛却两家婚约,置我定天宗于不义之地,使宗门上下蒙羞!你枉为人子,枉费父母多年之教育,愧对列祖列宗,更愧对将你视如己出的摘星堡众人!”
玉清言罢,犹觉愤懑难平,遂挥手抄起桌上茶杯,不顾其内沸水滚烫,奋力向楚箫云额头掷去。
此力之猛,准之狠,速之快,皆令人咋舌。
那滚烫的茶水瞬间泼洒至楚箫云额头之上,如炽焰灼烧,将其肌肤烫得通红一片。水渍沿着他俊朗的面颊滑落,似那缀满晨露的玫瑰,娇艳欲滴,却又带着几分凄楚。
茶杯在玉清那蛮横的力道之下,瞬间四分五裂,碎片犹如荆棘般尖锐,划破他的面颊。鲜血丝丝缕缕,如同蜿蜒的红色溪流,自伤口处涌出,滴落在他那绯红的衣襟之上。
那衣襟好似贪婪野兽,将鲜血一一吸附,使得原本绯红的色泽更添几分妖艳。
即便遭受如此不留情面的重击,楚箫云依然保持着那恭敬的行礼之姿,身形未动,不闪不避。眼神中亦未有恐惧与退缩,多的则是麻木与习以为常。
月悬见状不禁感叹,玉清果真是定天宗之翘楚,其修为果真深厚,非同凡响啊!
她适才的言辞分明流露出退缩之意,且对他并无深情,楚箫云竟为了这含糊不明的话语,甘愿承受如此重责。即便此刻将今日之事公之于玄界,恐怕也难以令众生信服。
心念流转之间,她正欲开口,玉清却再度发话。
“罢了,今日之言,你且收回,我便当从未听闻。”她语气虽冷,但已是让步之意。
“不过……”玉清的目光如冰刃般斜睨向月悬,“你素来以孝顺著称,短短数月,秉性竟变得如此顽劣,究竟是何人将你教唆至此?不知是那个不知羞耻之徒,将你引入了歧途?”
言犹在耳,月悬即刻止步,不再向前劝解,反而偏头望向那空无一人的门外,紧紧闭上双眼,遮挡住眸中难以掩饰的危险。
所指之人昭然若揭,无需多言。
而楚箫云自始至终未曾移动半步,此刻却猛地掀起衣袍,双膝跪地,俯身叩首,双臂坚实地支撑在地面上,额头深深地埋入尘土之中,连续磕下数记重响。
那尚未愈合的伤口,在这般动作下更显狰狞,鲜血如泉涌般喷薄而出,顺着额头滴落在地面,瞬间染红了一片。
他声音坚定,字字如金石落地,“箫云深感愧对父母之恩德,然我心之所向,此生唯眼前之女一人,矢志不渝。无论前路如何崎岖坎坷,纵使我身负万重罪责,此心亦始终如一,亘古不变。”
月悬缓缓睁开双眸,轻咬舌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地上匍匐的男子,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玉清冷笑一声,眸中寒意凛然,神情森然如利箭穿心。
“你真以为凭你一番不知廉耻的言辞,便能改变一切,便能逃避所有的事实吗?玄界之间的纠葛与联系,远非你所想象的那般简单。你既然要执迷不悟,那我便随你,但想解除婚约,却是痴心妄想。你身为定天宗少主,承载着宗门百年的修为与父母的养育之恩,你的一举一动,岂能轻率决定?”
话音刚落,玉清抬步径直走过二人,没有片刻停留,向着厅外行去,“看来,与摘星堡的婚事,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楚箫云骤然挺立,凝视着她的背影,语气平淡且坚定。
“自幼至今,我未曾有过半句违逆之言,你们所愿,我皆尽力遵从。母亲,您是否以为我此次依旧会妥协?若您作此想,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心意已定,决定不改。情之所钟,纵使千难万险,我亦无所畏惧。若您执意如此,那便请您随意。我绝不会同堂共拜,更不会踏入喜房半步。此人,你们可随意寻找,任君指派。但,那定然不会是我。”
此话大逆不道,玉清身形一顿,霍然转身,大步上前,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正待怒骂之际,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楚邢佟霍然站出,连忙上前分开两人,笑呵呵地劝解道:“一家人,何必为了这些尚未发生的琐事,而闹得如此不愉快?岂不是让月悬丫头看了笑话?”
他似笑非笑,缓缓道:“你们所言,皆有其理。然世间万事,非口舌之争所能速决。孩子们历经历练方归,身心皆疲,难免心生烦躁。你且先回厢房歇息一晚,待明日我们再寻机坐下,坦诚相待,共商对策,切勿急于一时。”
紧接着,他面向身旁,漫不经心地问道:“月悬丫头,玉清除妖归来,心绪未宁,你可有受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