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架不住
翌日曙光初现,月悬依约而至。
楚箫云甫一瞥见她,登时圆睁双目,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呆立当场,完全为今日她的装扮所惊艳。
柳眉如烟,凤眸星辉闪烁,红唇映日,肌肤冰清玉润,脸颊淡淡红晕,犹如晨曦中的朝霞。
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如同薄雾般优雅脱俗,随风轻舞,黑发如丝绸般顺滑光泽,且仅以一根精致白玉簪轻挽。
乌发白衣,更显肌肤白皙透亮,犹如玉瓷一般细腻,令人移不开视线。
楚箫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笑颜,此刻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诗——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月悬似乎不明白他为何呆若木鸡,伸出一只如玉般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撒娇般柔声道:“箫云哥哥?屋内莫不是有人?我还能进入吗?”
这一声清脆悦耳的娇嗔唤醒了楚箫云神游太虚的思绪。
他猛然回过神来,紧接着急忙后退,侧身躲避至一旁,不敢直视月悬,低声结巴道:“你……没有。你可以随时进来。”
月悬向后仰身,满意地轻轻挑起娥眉。
她毫不拘束地迈步进入,故作惊叹地不断发出赞美之声。
“嗯,陈设布局,错落有致。清新淡雅,并无刺鼻气味,唯有四溢的茶香与笔墨之香,甚合我意。哇……如此多的书籍,一观便知箫云哥哥的才情与品味皆属上乘高雅之辈,德才兼备,学识渊博,且勤奋苦练。真是让人好生敬仰啊。可惜我生性懒散,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此种地步。”
楚箫云强行平复澎湃的心绪,打住脑海中的浮想联翩,漠然转身,冷淡道:“若你喜欢,可以常来,我的一切亦是你的一切。”
“嗯?”月悬回首道:“箫云哥哥这么同我说,那我可不客气了。”
她来到床沿前,准确地坐在楚箫云刚才的印记上,牢牢压住,身量闲不住似的来回旋转,不留一丝缝隙,使得其上此刻弥漫着两人的气味与点点汗水。
楚箫云僵直地来到桌前,不自然地轻轻坐下,期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余光不时地瞥向她,以及……她身下。
月悬斜依在床框架上,闲适地问道:“我隐匿玄界百年,也不知最近有何奇闻异事,珍宝稀品。箫云哥哥可回去查阅过书籍了?我无聊得紧,未时才去历练,箫云哥哥同我讲讲吧!免得到时进了历练之地,我什么都不懂,平白又惹出许多笑话,给父母蒙羞。”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其中夹杂着明显的失落。
楚箫云抬起眼眸,光明正大地看向她,急忙安抚道:“不会,你很好。叔父叔母知晓你如今的境况,定然感到欣慰。”
月悬抄起床内的玉枕,放置在膝盖上,身体前倾,柔软地爬伏在其上,脸颊埋在枕芯中,来回摩蹭着,嗅闻着玉枕内淡淡的香气。
她闷声道:“也只有箫云哥哥会如此安慰我了。书院内其他的学子表面上对我宽宏友善,实则私下没少说我是靠百毒谷才换来进学院的机会。从未……从未有人真心夸赞过我所付出的代价,这代价……”
她侧头仰望着楚箫云,眼角噙着一滴晶莹的眼泪,紧抿着朱唇,欲滴未滴,瞧着让人心里发痒。
楚箫云此刻心念电转,手掌紧握成拳,恨不能上前为月悬抹去那不正经的泪珠,或者他不想用手,用……
他顿时如梦初醒,骤然转过身去,垂下头来,恨不得狠狠地扇自己一记耳光。
这是在干什么!她是你妹妹!
你的亲妹妹!
亲妹妹?
月悬用力眨巴了几下眼睛,挤出了无数干瘪的泪水,仿佛流沙般滑软的白色衣襟瞬间被水珠浸湿。
她端详着楚箫云的背影,有些不满地眯起眼睛。
他不看自己还怎么演?
为了今日这出戏,她吃了无数驻颜的丹药和毒粉,连衣物都在香草地里熏了两天。她拿到手时甚至还带着一丝潮气。
若非师兄死活不让她当即穿上,说不定她会因为这点小小的寒气而体虚不振,精神萎靡呢!
固然,她自己天生丽质,身姿婀娜,玉容月貌等等,这些也是毋庸置疑的。
而今她展现得越是端庄美艳,受伤后的那份哀凉与脆弱便越会令人心生怜惜与疼爱。
到了那时候,又何愁他不死心塌地地交出那块破石头的藏匿地呢!
念及此此目的,月悬放下玉枕,起身来到楚箫云的对面,坐在硬木椅中,手肘杵在桌面上,侧身躺在其内,抬眸凝望着他通红的脸庞。
“箫云哥哥,再过几个时辰便要荟萃于一堂了,我昨日休憩得很好,此时心中尤为想聆听玄界的各种奇闻异事。你便说与我听,好不好嘛?”
她并未使出任何妩媚的手段,唯独语气娇嗔得令人难以招架。
楚箫云果然受不住,侧过头不敢与月悬直视,嗓音沙哑低沉道:“好,你要听什么,我都讲与你。”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内,楚箫云从仙兽的传说娓娓道来,讲到了上古的遗迹,又从深山里的秘境谈到了修炼者之间的爱恨情仇。
说来说去,都是混沌大陆内的鸡毛蒜皮。
月悬越听越觉昏昏欲睡,越发心烦意乱,还得时不时地吹捧两句,附和一段。
瞧着楚箫云神情愈发激昂,说得欲罢不能。
月悬无奈至极,只好寻了个由头打断他的长篇大论。
楚箫云观其神色有些疲倦,小心翼翼道:“莫不是我所讲得太多,所言并非你所喜的?”
月悬强打起精神,颓然疲惫的眼中带着一丝丝倾佩道:“不是,箫云哥哥多虑了。只是哥哥之言如鸾凤和鸣,让我如痴如醉,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她脸上洋溢着春风般的微笑,令人心生暖意,赞赏的话虽有些夸张,但配上她诚恳的神情,倒也不似伪装,仿若发自肺腑。
“箫云哥哥果然才情出众,一如既往让我受益匪浅。只是说了这么多,皆是外人的事,不知定天宗这几年可有何奇遇?百年光阴悠长,定天宗至今仍是三大玄门之一,想必是有什么独到的心法,或……万中无一的珍宝吧?”
楚箫云面露难色,心中似有思量。
月悬观其神情,又加了一句道:“我怎会如此问呢?想当年终南楼还在时,心法宝物皆不外传。都怪我离世太久,久到忘了这规矩。哎,百毒谷的医术放在藏书阁内,每个弟子都可以前去查阅,我疏懒成性,差点以为外界也同百毒谷一般。又怎会有人如师夫师兄一般,对我毫无保留的纵容偏爱呢。”
月悬言毕,缓缓转头,立即看向楚箫云。
果然,他周身气压更低,如同一场浓烈阴冷的霜雪,脸上的神情也如出一辙。
早有预料的月悬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十分自然地拉住他的衣袖,既不显得亲近也不至于太过疏远。
“差点忘了还有箫云哥哥呢。自出世以来,多亏了箫云哥哥对我的精心照料。若非你,这次的历练机会说不定还轮不到我,也说不定我根本进不去流光书院。”
楚箫云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他用余光瞧着紧握他衣袖的柔白素手,不动声色地凑近许多,以轻微动作触碰着她的手掌边缘。
两人的指尖仅隔着三寸之遥,温热的气息在此间萦绕,相互交织。
他泰然自若地吃醋道:“水无尘对你很好吗?他不是有未过门的妻子吗!为何还与你这般亲近,孤男寡女,到底不是亲兄妹,就不怕他那妻子误会吗!”
月悬心中涌现起浓浓的不悦,面色如常地抽回手指,起身背对着他。
“若依箫云哥哥所言,你似乎与师兄一般无二。我……是否会令尹雪嫂嫂误会?那日在课室,哥哥的举止是因为我而起吗?自那日直至休沐前,尹雪嫂嫂都未曾再到书院,是否因我之故而心生芥蒂?我知尹雪嫂嫂为人善良,但若她向尹伯父哭诉,我又该如何解释呢?”
“终南楼覆灭百年,他们是否会因我百年未曾涉足门户、未曾亲临宅邸、未曾前往探视而有所疏远呢?其实,对此我能理解的。我想我该回百毒谷寻我师兄去了,免得因为我的存在,而损了定天宗与摘星堡百年的情谊,毁了你的婚事……都是我的错,箫云哥哥。我先……”
“不是!”楚箫云听到这番话顿时如遭刀割,一股无法言语的酸涩霎时涌上他的心头,他的五官为之扭曲,眼眶亦泛起红潮。
察觉月悬颤抖的身体,楚箫云上前一虾子从身后抱住了她,手臂收得极紧,牢牢地将月悬束缚于怀中。
“终南楼的事非你之过,百年隐居生活亦属无奈之举。都怪我不好,我保证今后不再对你隐瞒任何事情。你所愿听闻、欲知的事,我都会一一告诉你。玄界规矩我……我慢慢教你,我们无论何事都不离不弃,可好?”
月悬的身体后倾,将全部重量寄托于他胸膛之上,双手与他相扣,凝视着远方的虚空,淡淡道:“好。”
两人一番深入的交心,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脆弱展现给对方,彼此的关系也因此更加亲近。
他们相对而坐,衣袖都放在桌面上,相互交叠在一起。
楚箫云低声细语,从家中的修炼心法谈到了宗门内布置,从隐秘机关谈到了一块莫名出现的石头。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出自近代·王国维的《蝶恋花·窈窕燕姬年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