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三）
薇安在心里反复强调。
是的，维克多说过，祖父最讨厌的那个人，也叫维克多，圣歌最后的族长。
早春的太阳没有夏天毒辣，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可众人却觉得仿佛寒冬没有过去，所有冒险者都不约而同的远离这名青年，谁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只是本能地、想尽量离他远点。
由于没有限制到达的方法，大部分冒险者都花钱买下了城里能买到的坐骑，而运气不好的那些只能徒步前进，好在森林距离城市不是很远，给出下午抵达也是考虑到步行的速度。
负责统计的切尔西神色慌张地来到市政厅，将他不久前刚拿到的报名表递给坐在软皮沙发上小憩的卢西恩。
“和其他冒险者一起出城了。”
“啊？你说报名的那个啊……”说到交报名表的那个人，切尔西记忆深刻，手脚并用地比划形容：“个头大概有这么高，很瘦，头发是很少见的苍金色，皮肤也很白。是个很俊俏的青年，年纪绝对不会超过二十。”
“他人呢？”
“谢谢。”显得有些失落的薇安反身走出公会，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薇安双唇一抿。
薇安愕然地看着巫妖重新将头转了回去。
切尔西的说话声打断了薇安的思绪，她抬头，看了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人类男性，递出了快要被自己捏皱的羊皮纸。
抽出羊皮卷，阿尔贝雷希特双眼微眯，眉头陡然皱紧，众臣面面相觑，很少见到皇帝这样的表情。几位年纪大的老臣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上一次看到他皱眉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梦中，那个纠缠了他一辈子的影子再次浮现。已经有许多年，他没有再记起过那家伙，为什么现在突然又会想起，难道是什么预兆？
他没认出我？不……那眼神根本就不认识我。他是维克多呀，怎会用如此陌生的目光看我。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步行前往森林的冒险者中，有一个人特别的显眼。二十岁不到的青年穿着一身近乎可以算做古董的服饰，少见的苍金色头色被阳光反射下成银色，精致的五官显示出他有高贵的出生，血统越纯，相貌就越接近精灵。
新的变动立刻引起不少冒险者的嘘声。
真要是那样岂不是很糟糕？卢西恩不理解维克多的想法。祖父的脾性向来古怪，没人能摸透，万一这个冒充者让祖父震怒，受牵连的还不是自己和维克多。
赫然入眼的维克多·圣歌让卢西恩立刻明白为什么冒险公会的人会如此惊慌。圣歌早已灭族，经过维克多的爆料，他知道祖父讨厌圣歌，而那些侥幸存活的圣歌后裔也为了躲避祖父的清剿而隐居，现在突然冒出一个自称圣歌的人，还是在维克多主持的第一次冒险者考试上……
“你怎么看？”
追随者冒险者的步伐，有精灵血统的薇安没花太多的时间就赶上了步行的队伍。即使隔着人群，即使只有一个背影，薇安仍认出来，是他。即使时间已经流逝八十年，但烙印在心底的记忆还是让她瞬间就确认，走在前面的的确确是维克多·圣歌。
“可……”看到维克多闭上眼，一副不愿多谈的表情，卢西恩知趣地没在继续说下去。他感觉到维克多有些不太对劲，究竟是哪儿不对他也说不上来。一样的脸，一样的声音，但就是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面对的只是一具傀儡，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考试分为五个阶段这点你们是知道的，往年采用的是淘汰制，留在最后的自然也是胜利者。可今年不同，每过一关，你们身上的号码牌注入的魔法就会记录下你们的成绩。前四次考试完结后必须有三次合格才能参加最后一轮，也就是由领主大人亲自主持的面试一关。”
这……这可能吗？真是维克多？不，他已经死了。
叫维克多的人太多了，可姓氏里带着圣歌的维克多似乎只有一位。
等等，这名字怎么这么眼熟？！
是巧合吗？还是……
是谁在冒用那个人的名字？他已经死了八十年，屈辱而悲戚的死在亲兄弟囚禁与折磨的牢笼之中，是谁会如此恶意的以他的身份重新现世？
算得上青梅竹马的薇安做不到旁观，交代了随行的其他精灵之后，毅然前往冒险公会亲自确认。看到切尔西从市政厅拿回的报名表，薇安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总督阁下。”
过于炽热的视线让人群中的维克多停下脚步，回头，在身后搜寻到了一双既欣喜又失落的眸子。
阿尔贝雷希特很少睡觉，即使休息也只是闭眼小憩。圣物太阳之心可以让身体保持活力，这么多年，他已经学会用冥想来补充睡觉所需的体能。然而今天他却做了一个梦。被世人称为铁血大帝的他已经不记清上一次做梦是多少年前的事。
悄然无息脚步走近，阿尔贝雷希特睁开眼，看到护国军第一团长阿佩尔立于身旁，受执一份盖了加急印章的信笺，朝会报告也因此而中断。
报名者中有人自称圣歌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在这座新兴城市里传播开来。下榻贵宾专用驿馆的薇安自然也知道了。
印戳还残留着余热，足以说明这封加急信是直接从魔法传讯台送来的。
她要亲眼确认……
冒险者们在骂骂咧咧的抱怨声中陆续离城，地图绘制得很详细，不但标注了普雷雅亚城内各种商铺的具体|位置，还用详细绘制了城市周边的泰阿森林与达沃矿坑。聪明人一看就明白，考试主要就在这三个地方进行。
切尔西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的女精灵，因为看装扮像贵族，所以他在被索要看报名表时虽然犹豫却还是给了她。
当冒险者们填好报名表格，购买了一些野外能用到的工具返回市政广场时，等候他们的已不再是五位主考官。身着冒险者公会服饰的男子举着一个施展过扩音术的魔法装置对熙熙攘攘的人群宣布剩下的注意事项。
“普雷西雅来的急件。”
※※※
“长什么样？”身体微颤的薇安在一个深呼吸后恢复原先的平静。
“果真是预知梦啊……”喃喃自语地收紧手掌，羊皮卷瞬间变成一团灰烬。阿尔贝雷希特从宝座上站了起来，视线穿过表情各异的众臣，直射通过走廊可见的停龙坪，金色的巨龙似感应到他的目光，舒张开巨大的双翼，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数月前的记忆如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对比卢西恩的疑惑，她更多的是愤怒。
“静观其变，我们不知道这个自称圣歌的家伙有什么目的。不过还是得提前做一些准备。”
薇安，果然跟来了……
卢西恩起身走向通往二楼的阶梯，依然坐在窗前的维克多回头，在接过他递出的报名表后久久没有说话。
曼格尔是虚无的谎言之神，他的承诺永远不会兑现，你天生便是侍奉玛拉的祭祀，永远不可能为他所重用。维克多……
“你着急有什么用，等吧，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迟早会暴露的。”
如果真是你，为什么要沉寂八十年才出现，为什么要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后，才返回被你抛弃的世界……
“准备？”
是你吗，维克多？我无法相信，身为光耀的圣歌后裔，选择用自杀这种近似亵渎的方式结束生命的你还活着。
“那个……女士，可以把报名报还给我吗？这个要存档的。”
“第一关是知识，由炼金院总长费舍尔导师出题，考场在泰阿森林的布赫村，你们手里都有一份公会发的地图。现在是早上，下午晚饭前没有抵达考场者一律视为弃权。各位，祝好运。”
他已经死了！我亲眼见过他的尸体。那是阿尔贝雷希特为数不多的宽容，既是证实维克多的死，也算是给已经没有亲族的他做最后祷告。
时隔八十年，她依然能认出那几个可以用娟秀来形容的字体。
怎会这样，维克多你真的堕落成堕灵了？为什么要选择那样一条无法后悔的道路。你明明拥有最高贵的血统，即使遭遇了不公的待遇，你也不该放弃荣耀成为人人唾弃的背叛者。
“迎接你的祖父，他或许会对这个顶着他异母兄长的人感兴趣。”
下方例行做报告的臣子们全头着低头，他们都清楚，即使坐在宝座上的皇帝闭着眼，他也是醒着的，仿佛永不入眠的巨龙。
切尔西形容得很仔细，薇安几乎能凭借他说的话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她快要遗忘的身影。
※※※
一想到她认识的另一位维克多，薇安不禁苦笑。
面无表情的回望，木然的双眼中没有一丝感情，甚至没有半点波动。
怎么可能还活着，当年她亲自确认了他的死亡。假如出现在这里的真是维克多，那只有一个解释——亡灵，集荣耀与尊崇于一身的圣歌最后纯血已经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