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不请自来
中央大道东北方向，有一座山，名为“定军山”，与国防部登陆舰的山头遥遥相望，而在山的南麓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别墅区。
能在行政大区住着的，随便拉出来一个说不定就能决定一颗行政星的政策走向，走在路上喊处长要带姓，喊科长必须带名。
而这处名为“南苑”的别墅区，住着的人既不用称名也不用道姓，只需叫“老领导”就行。其间一幢古朴的院落门牌上，没有门牌号，只刻着一个古篆体的“古”字，在门牌背光灯的透射下更显古拙。
此时在客厅里，木制长椅上并肩端坐着两位老人，皆银发如霜，笑容慈祥，更是看着光幕中高傲的女孩品头论足。
“老头子，静璇丫头是越来越漂亮了，你说随谁呢？”
老夫人头发虽白，但根根油亮显得精神，挽起的发髻上插着一根玉簪，与两道淡眉下那双温润明亮的眼睛相映。
而她口中的老头子正是苏静璇的外公，原科技部部长古悠然，老人鼻挺耳阔，气色红润，目光炯炯有神透着威严，一身儒雅长衫穿在老人身上不叫复古，而叫传承，透着世代书香的雅韵。
对老伴的疑问，老头很干脆：“肯定是你，除了你难道会是我么？”
老夫人满意道：“那这聪明劲就算随你了。”
像是奖励，更是两位老人相伴60载的相濡以沫，一旁正在厨房忙碌的古清秋笑着说：“爸、妈，你们俩怎么比现在的年轻人都懂情调，一会教教静璇，别整天只知道个机甲，要当什么将军，到现在连个恋爱都不会谈，不过今天说来新闻中心参加节目录制，带这次五人小组的同学，那个叫云慕的小伙来一起来吃饭，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啊。”
“我看她是还没遇上喜欢的，从小跟她爹在部队，天天只认识那些大头兵们，可别又找个他爹那样的，你看看这次的事，想想都后怕。”
老夫人提心吊胆地说，指着桌上一台最新型号的人体细胞端粒修复仪：“我看周家那小伙子就不错，这仪器就是他特意从兰斯带回来的最新型号，听说生意做的不小，也是军人家庭出身，就没再走部队的老路，不也挺好。”
古清秋笑着继续手里的活，这话从她小时候一直听到了现在，可还不是嫁给了苏元毅。
“瞎操心！”古老爷子笑着说，老伴也是好意，毕竟军人说起来光荣，但确实危险。
作为曾经领导整个共和国科技事业的老人，他清楚最新的科技必然被用作军事用途，从威力巨大的星际战舰粒子炮到地面战斗机甲，无数的尖端科技用来保护人，但更能杀人。
“反正我是不同意静璇再找个当兵的，我也不同意她去什么机甲部队，要当什么王牌机师，那都是拿命换来的，女孩子家家稳当些多好。”
老夫人瞪了一眼古老爷子继续道：“清秋，刚才说那个叫云慕的，两人认识多久啦？怎么认识的？”
“这俩人认识满打满算也才不过3个月，小伙子人长得倒是挺精神，控制与动力专业的，成绩很不错，还是小猛的室友，不过就是家不在首都星区，好像在第三星环的什么珈蓝星。”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呐？”
“老天爷啊，我这是犯了天条么，怎么这么背啊！”
面相老实的导播苦着脸，一边听着耳麦里传来的上级指示，一边腹诽自己命运坎坷，两位姑奶奶神仙打架，火药味十足但都知道这是直播，留着最起码的尊重，好不容易台上的火没被点着，场外又刮来阵妖风。
准备这期节目前，前进星事件前前后后的情况栏目组都有深入了解，尤其是公众对于增援迟缓的猜测，涉及国防部和能源部两个最为重要的部门，因此今天的提纲哪些能聊哪些不能聊都有交代。
谁能想到此时他耳麦里的指示竟然是能源部要临时加入进来，主动回应公众的质疑，他不关心其中的原因，他只知道那位姑奶奶又可以借题发挥了。
原定的栏目时间已到，苏静璇从付昕雅身上收回目光，不想再多看一眼，付昕雅也正作着结语。
“让我们再次感谢三位的到来，感谢”
忽地付昕雅双眉皱起，微微偏过头，同时示意台下不少想要上到台前的观众坐下，摄像也习惯了这个时候“热心”的观众簇拥向她，导播也不会切断信号，所以画面依旧稳定对准着付昕雅。
她慢慢挑了挑眉，眼神更是明亮起来，不经意瞥了眼正要摘下随身话筒的苏静璇，对着国防部联络官和那名军事专家道：“稍等，各位稍等，有点突发情况。”
转身又朝向镜头以及台下躁动着向苏静璇拥过去的观众，语气热情：“各位现场的观众以及电视光幕前的观众，刚刚接到消息，能源部将会有官员到场，我相信对于前进星，广大观众一定听到过一些流言，今天我们本来回避的一些话题，马上也将得到解释，请大家耐心坐好，非常感谢！”
付昕雅恢复优雅，好像从刚才交锋的落败中迅速调整了过来，指挥工作人员在苏静璇的身边安排了一张沙发，云慕和苏静璇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讶然后无奈，访谈类节目出现这种情况不少见，也不多见，今天却被他俩碰上了。
说不少见是以国家新闻中心的影响力，经常因为话题太过尖锐，相关方会迅速做出反应，发一个申明，或者直播连线一个道歉，说不多见是直接以来宾身份上台，而且从两人的角度看，本来已经没什么人提起的能源部，简直是多此一举。
不仅是云慕和苏静璇，就连国防部那位联络官都不由皱起了浓重的眉毛，低声和付昕雅交流着什么，想事先有个准备。
国防部和能源部素来关系密切，前进星的增援被参谋部压下，外界一直有传言是和加蓬帝国的磁晶石合作协议有关，而且从时间上看确实疑点重重，为了今天的访谈，总参特意强调避开这个话题。
蒋希文上校知道面对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主动谈论，更不被动回应，这个时候能源部忽然插进来，除了添乱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上校不知道能源部这位嘉宾要说什么，说有关系显然不可能，说没关系，那总参从接到前进星的侦察报告，到最后决定增援，十几天又在犹豫什么？到时候需要面对镜头的就成了自己。
上校鬓角青筋渐露，虽然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并轻声安抚身边的苏静璇不要紧张，但习惯性捏着指节的动作充分表露出他内心的愤怒，冷冷看着演播厅大门的方向。
苏静璇不断看着手上的时间，本来一个小时就已经够她煎熬的了，现在不得不继续耗在这里，手腕终端上已经有了催促的消息，她不由看了眼付昕雅，尽管刚才的不怀好意让她厌烦，她还是想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然而付昕雅在镜头之外，正由化妆师重新补着妆容，刚才的交锋让她唇角有些失色，眉眼似乎也暗淡了很多，而马上要来的人，她希望以最美好的状态迎接。
国家新闻中心，听着只是个媒体平台，却是实实在在的部级单位，它巨大的影响力也是付昕雅敢于在一些话题上挑战权威的底气所在，门外的男人叫秦少尘，却是她的底气所在。
两人结识于一次采访，随后才逐渐了解到这个男人的身份，以至于成为他的女人，或者仅仅是之一都如同圆梦。在那以后她在新闻中心的地位越来越稳固，节目风格也越来越大胆，可以说没有秦少尘就没有现在的她。
台上只有她清楚，或许那位国防部联络官冷静一点也能想到，能临时以嘉宾身份加入进来，在国家新闻中心是多么不简单的一件事情，而今天的话题又牵涉国防部，很难想象没有台长的点头，这么敏感的话题会允许这样操作，而她的男人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
付昕雅一扫刚才的挫败情绪，根本没有在意苏静璇的询问眼神，收拾停当之后就到了台上，面向演播厅入口一侧静静站着，笑容温婉。
一张能上镜的脸怎么可能不漂亮，面部轮廓、肌肉线条、肤色深浅样样出色，付昕雅绝对属于大美人那种级别，加之一向言辞犀利的人设，吸引人的不止是原始欲望，还有男人间的争胜之心，付昕雅这样淑静的状态也是少见，终于又吸引回了部分观众的视线，这是她喜欢的感觉。
目光尽处，演播厅大门打开，一位长相英俊，身材挺拔，嘴角带着些笑意却目光锐利的青年人，在工作人员引导下阔步走了进来。
不少人开始猜测他的身份，有些也很快便认出了他，在前进星战事引人关注的同时，国内经济领域最大的新闻，便是与加蓬关于磁晶石的战略合作协议成功签署，而主导这次谈判的就是眼前这位能源部对外合作处处长，秦少尘，30岁不到的年纪能有这般气度，让演播厅都稍稍安静了些。
云慕并不在意，也不认识，从踏出珈蓝星开始，短短半年多见过太多大人物，有艾氏工业的老板艾跃成，南、北两大战区司令苏元毅、韩劲，甚至还有共和国最后一任元帅韩大司令。
所以来人官大官小对云慕没什么触动，只是难免会将青年和差不多年纪的比如周立恒，艾雷做了个比较，都足够出色，要说特别，恐怕就是从这位秦处长身上，隐隐流露出的居高临下味道。
周立恒多少也有，但隐藏的很好，艾雷倒是没有，所以云慕愿意与艾雷接触。
“你好，秦处长！欢迎您的到来。”付昕雅早早伸出手，白嫩的手腕柔弱无骨，眼波流转。
“你好！”
秦少尘微一点头，轻轻一握便松开手，径直走向苏静璇身边的空位，简单和蒋希文上校以及那名军事专家寒暄两句，这才主动向苏静璇伸出了手，眼中那抹凌厉却消失无踪，笑着说：“你好，苏少尉，我叫秦少尘，很高兴认识。”
“你好，秦处长。”
苏静璇声音平淡，从父亲那里她知道总参之所以推迟增援，虽然没有明说，但能源部肯定施加过影响，因此早先浏览相关报道，对眼前这位青年处长有了印象。这个年纪做到共和国核心部委的处长，没有背景恐怕难以想象，尽管心里不喜，还是礼貌伸出手握了握。
然而秦少尘却没有像和付昕雅握手那样马上松开，而是笑容不减出人意料道：“你可以叫我少尘。”
“少尘？”
秦少尘身后的付昕雅看着两人紧握的双手心尖一颤，背对镜头的她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
“两位，可以开始了么？”
经过她的提醒，秦少尘这才松开苏静璇的手，淡淡看了眼坐回到主持席的付昕雅闪过一丝不悦，随即了然，重新恢复平静的笑容，只是余光全在苏静璇的身上。
秦少尘刚结束完一场活动，早就关注着今天这个演播厅的直播节目，台上苏静璇身姿婀娜，并拢一侧的双腿洁白如玉，无声时淡然出尘，犀利时英气勃发，之前和付昕雅的那一段对答更展现她不俗的谈吐，远胜来之前自己对她的认知，秦少尘眼中焕出异彩，相比之下成熟知性的付昕雅就暗淡了太多，尽管她也有她的味道。
付昕雅不可能在这样的场合任性，更不敢任性，稍稍调整一下呼吸面向镜头说道：“各位现场和电视光幕前的观众朋友，让我们欢迎新加入到我们这场访谈的嘉宾，国家能源部对外合作处处长，秦少尘先生。”
因为有了前期的铺垫，掌声过后付昕雅就直奔了主题，继续道：“首先我想问一下秦少尘先生，针对外界质疑能源部为了和加蓬的合作协议，影响了这次前进星上的增援行动，能源部之前一直不予理会，为什么今天忽然临时加入进来，秦处长有什么要说的？”
“谢谢主持人给我这次机会。”
秦少尘很自然的朝付昕雅笑了笑，平静说道：“刚才，我就在旁边参加一场和加蓬合作协议签署后的评论节目，但是看了刚才台上三位嘉宾，尤其是苏静璇少尉的讲述，我觉得有必要针对前期这些阴谋论作出正面的回应。”
在所有人的震惊中，秦少尘站起身，先向着苏静璇，然后是观众席鞠了一躬沉声道：“这件事我们能源部需要承担部分的责任。”
全场顿时陷入低声的议论，台上的蒋希文上校更是面如土灰，就在刚才的节目里，他都还在极力否认能源部的影响，没有想到这位年轻处长却直接承认了，他哪里来的这个权力，上校冷着脸看着秦少尘的背影，恨不得上去就是一拳。
“磁晶石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说，和加蓬的合作谈判确实受到极大的阻力，我们能源部也没有想到加蓬方面会在前进星有小动作，更令苏少尉以及机步连的战士陷入绝境。在此我要向所有因为我们的谈判不力导致的牺牲，表示慰问，我们没有主观的意愿，但客观上确实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我深表歉意。”秦少尘再次鞠躬。
“不论是能源部还是国防部，做任何决定的本意都是为了我们共和国的整体利益。能源部肩负着国家能源安全的重任，国防部则有守土之责，但我们从没有想过用英勇的军人生命去交换这些经济利益。”
“有人可能不理解这份磁晶石协议的意义，它能让我国的磁晶石充放电技术直接跨入三代行列，并有效降低损耗比例，同时废旧晶石重复利用也将为保证共和国的能源安全探索一条新路，国家的疆域安全我们寸土不让，但能源安全我们也同样锱铢必争。从我们知道前进星的事情，我们就加紧了谈判的进程，那个时候加蓬方面也一再承诺新增部队只是正常轮训，并不会挑起冲突，同时机步连接到的最初任务也只是侦察，并没有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
“而且机步连从发回那条侦察消息之后就没有任何信息再传回，加蓬外交部反而对我们的侦察行动视作改变驻防协议的行为进行谴责，也某种程度影响了我们的判断。”
秦少尘一番诚挚的语言突出了能源部不弱于国防部的职责，既然都是国家利益，纵然机步连有牺牲，那也和能源部的私利没有任何关系，只要不为私，大道理永远适用，至于大众最关心的为什么不增援，简而言之就是被加蓬人迷惑了。
云慕不知道这样理解对不对，至少看现场不少人的掌声，已经说明大家都接受了，不免生出一丝作为局中人的苦涩，看着全场这些衣着光鲜的局外人，确实很难感同身受。如果不是因为苏静璇，南、北两大战区将事情闹得动静有些大，公众才知道有个前进星，不然单单只是机步连的话，恐怕就是另一回事了。
只是他不知道，真正触动苏元毅大动干戈的恰恰是他，空有宝山而不自知的云慕从不把自己的特殊想的如何重要。帮助艾氏完成“锋刃”的测试，那是因为他喜欢机甲，参与王教授的研究，那是他想帮助小丫头范小蕾，更希望苏静璇能够学会，多一层保护自己的能力。
他更不会想到，军控司已经开始了对他的调查，也将引起一连串的反应。
在秦少尘的穿插下，公众最为诟病的阴谋论都不再甚嚣尘上，现场气氛变得融洽，连蒋希文上校都露出了笑容，不忘补充两句国防部对待任何一位军人的生命都十分重视，这算是彻底可以给前进星事件画上句号了。
“你们想知道的，就是我执着追求的，我是付昕雅，今天的《我问你答》到此结束，下周同一时间，再见。”
付昕雅对着镜头说完结束语，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少见的端坐在位子里，盯着那个浑身上下散发出自信与成熟气息的男人，而此时，那个男人又有了新目标。
“苏少尉，如果知道会让你陷入危险，和加蓬的合作协议能源部宁可不签。”
秦少尘半开玩笑半认真，更是向着台下围拢过来的观众笑着说：“你们说是不是？”
最后这一环苏静璇开口的机会不多，也并没有什么心思在台上，然而听到这样的话，还是转头看了眼这个侃侃而谈的男人，严肃而平静回道：“这不是个开玩笑的好时候。”
秦少尘微微一愣，脱口而出：“对不起。”
“和我没什么对不起的，我只是个普通的军人，如果前进星牺牲的是我，现在坐在台上的别人，我希望也能被那么多人关注。”
“你们有你们的责任，军人有军人的责任，不要混为一谈。”
说完苏静璇摘下领口的微型话筒，站起身就要向人群后的云慕和许耀阳走去。
“我送你！”秦少尘微笑着说。
“不用。”
秦少尘正要跟上，却被一道迷彩身影挡在身前，另一边则是一位上校，两人隔开还未散尽的观众，护着苏静璇就往门外去。
秦少尘目送三人离开并没有强求，眼中多出一道欣赏与热切。
“呵呵，喜欢？”付昕雅不知何时到了秦少尘身后，工作人员各自忙碌，观众也大多追着苏静璇过去，两人说话也没人注意。
“吃醋了？”
秦少尘没有回头，依旧盯着演播厅大门的方向，眉头皱了皱道：“晚上来找我。”
说完大步离开，没有注意付昕雅紧咬的嘴唇渐渐没了血色，这不是商量是命令，而她必须服从，任何事都有代价，只是她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
这种不甘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付昕雅低垂眼帘渐渐又露出了笑容，笑的是被这个男人喜欢需要付出代价，那要不想被他喜欢又将付出什么代价呢？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那位战区司令的女儿对秦少尘毫无兴趣，似乎哪种结果都足够她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