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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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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牛一早跟宋子恒去了衙门,得了别个吩咐,又出来了,匆匆出了衙门,正准备往后院走时,瞧见另一个匆匆而过的人,青衫长袍,玉带束发,一派斯文风雅。

    “师爷!”大牛挥手,快步上前拉住他,“我正找你呢,师爷匆匆而来是有急事?”

    张然深锁眉头:“倒不是急事,只是略有些疑问罢了。”想了想,干脆问大牛,“你来得正好,大人先前已经拒绝王夫子,如今却又约他来府上一见,老弟可知这是何意?”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大人兴许是发现六艺俱精通的夫子并不好得,倒不如请各自精通的夫子,多请几个也无所谓。”

    “大人大才,此等妙法在下竟想不通。”张然深锁的眉头这才松开,朝大牛作揖道,“也多谢老弟解惑。”

    “无事。”大牛手搭在张然肩上,自来熟的笑道,“师爷,你可知咱们琼州附近有哪些村子最贫困?”

    “老弟忽然问这个,可是大人有事安排。”

    “果然瞒不过你。”大牛凑到张然耳边,低声道,“大人过几日得了闲,想是会下乡探访,自然要去最穷的村子。”

    张然闻言脸上浮上笑意,敬佩道:“大人爱民如子,实乃琼州百姓之福。”

    “师爷可别将透露出去,若被下边的人知道,装模做样一通,大人此番暗访哪还有甚个意思?”

    其实保密政策,是刘妈想出来的,她觉得夫人信任自己,为了不辜负她的信任,便决定事事多尽一份心力,是以听得苏婉的打算,她赶紧补充了注意事项。

    苏婉和宋子恒毕竟不是从宅门里头出来的,有些弯弯道道,即便明白,也不像那些就在这里头生活的人一般,牢记在脑海里,有些疏忽委实正常,大牛和小绿相比起来就更是傻白甜两只了,刘妈的到来,迅速弥补了他们的不足。

    苏婉渐渐也发现刘妈越来越好用了,当然这是题外话。

    “你说的很是,确实不该叫人知晓。”张然脸色郑重起来,沉吟了半响才道,“若是大人亲自去,估计不能去太远的地儿……”

    大牛打断他的话,笑道:“师爷这倒不必担心,咱们赶马车过去,想来也不用费太多时日。”

    “在下倒确实知道有这么个地儿,曾有幸与木大人到过一次,甚是荒凉,且不单单是一个村,整个镇都穷困,不少人因此宁愿去外乡找活干,留了老人孩子在家。”

    张然脸色有些复杂,大牛只当他是想到了那镇子荒凉的景象,才心情低落的,倒也没多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师爷能将此地的具体方位告知我吗?”

    “出了琼州往南走,进入陵水县,县内有个苦湾镇,应该是琼州最穷困的地儿了。”

    大牛听了便去给苏婉报道:“师爷说陵水县有个苦湾镇,整个镇子都穷困,兴许去那里比较合适,只是路途有些远,来回估摸着要一日半到两日。”

    “只要不超过两日,此地便可行,太近了反倒不好。”苏婉沉吟片刻,又道,“你先去报与老爷,不管成不成,咱们先先预备下来,路上吃用得备好,你再点几个方向感好且机灵的家丁。”

    “是。”大牛应声出去了。

    宋良辰机灵的爬到苏婉腿上,乖巧的问:“娘,咱们去哪里呀?”

    “我跟你爹要出趟远门,你一个人在家要乖乖的啊。”

    漂亮脸蛋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片刻后,宋良辰整个脑袋都塞到苏婉怀里了,奶声奶气的撒娇道:“良辰这么乖,娘舍得不带我吗?”

    “这个嘛——”苏婉拉长了声调,故意道,“挺舍得的,不带你,我和你爹还轻省不少。”

    宋良辰终于笑不出来了,扁着小嘴巴,闷闷的声音从苏婉怀里传出来:“娘坏坏。”

    刘妈笑着端过一碟椰奶糕进来,柔声哄道:“小少爷,您爱吃的椰奶糕做好了。”

    宋良辰头也没抬,可怜兮兮的道:“吃不下。”

    苏婉忍笑道:“为何吃不下?你不吃我都吃完了。”

    “都给你吃了,不准丢下我。”

    “逗你玩呢,怎么会丢下你。”苏婉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拍了拍小家伙的头顶,“行了,吃两块点心,你的小伙伴应该快要来找你玩了。”

    宋良辰惊喜的抬头:“不骗我?”

    “不骗你,你乖乖的听话,娘去哪儿都不丢下你。”

    宋良辰这才高兴起来,小胖手一伸,手里已经抓了一块奶白色的椰奶糕过来,一抬就要往苏婉嘴里送,苏婉故作不愿的撇头:“你都没洗手,不干净。”

    “干净的!”宋良辰大声道,生猛的追着苏婉的嘴,终于把椰奶糕塞进她嘴里了,又不确定般的问了一遍,“好不好吃?”

    “唔,香浓可口,入口即化。”

    标志性灿烂的笑容重新回到宋良辰的脸上,刘妈在一旁笑容满面的凑趣,声音别提多柔和了:“小少爷真是太孝顺了。”

    对这句话,苏婉只回了两个字——“呵呵”,小家伙这般殷勤,究竟是不是孝顺她,还未可知呢。

    果然自个儿也吃了一块椰奶糕的宋良辰,心满意足的笑了,嘴里仍含着食物,含糊不清的道:“娘吃了我的东西,说话要算数。”

    苏婉无奈的对刘妈道:“你瞧瞧,他才不做亏本买卖。”

    刘妈仍是笑得一脸柔和:“小少爷这般聪明,也是难得。”

    完了,她儿子才三岁,就已经收服一只脑残粉了。

    吃完了点心,还没有等到小伙伴们过来,许是各自家里都有些耽搁了,宋良辰在屋里坐不住,一个人往外跑,刘妈忙指了两个家丁和一个婆子跟过去,看着他们寸步不离跟在宋良辰周围,这才放心的回来,一面收拾桌子一面问苏婉:“夫人,您真的要带小少爷去那苦湾镇?”

    “有什么不妥吗?”

    “这倒没有,只是老奴怕小少爷身子娇贵,太幸苦了吃不住。”

    “你多虑了,他跟着咱们从京里一路到琼州,都没半点不适应,身子壮得跟头牛似的。”

    刘妈不由扑哧一笑:“小少爷眉清目秀,长大了定也是如老爷那般玉面公子的模样,如何瞧也不像牛。”

    “你说的是,说他是牛都委屈了牛,分明就是只小狐狸,滑不留手,也真不知是像了谁。”苏婉摆摆手,撑不住自己也笑了,顿了顿才继续道,“既是给他选伴读,以后要日日在一块的,脾性不和也不好,倒不如让他自己瞧一眼。”

    “夫人既已决定了,老奴也不好多说,只是带哪些人过去,夫人可有成算?”刘妈提醒道,“既然那苦湾镇是最穷困的地儿,穷山恶水之地,谁知会不会有别个玩意出没?须得准备充分才是。”

    “你说的是,我倒忘了,再多加几个家丁来罢,衙门的人便算了,毕竟此次出行是暗访。”

    “咱们带来的家丁,也俱是些壮汉,多带几个上路,倒也不怕那不长眼的上来招惹。”刘妈想了想,又道,“既然带了小少爷,夫人是不是将老奴带上?”

    “你如今哪走得开,大牛和小绿那事,还得仰仗你搭把手,更要紧的是尽早将那几个丫鬟调/教出来,不然咱们人手永远不够用。”

    前几日人牙子过来,因着先前听了吩咐要身世清白来路正的,相貌什么的都不挑,要听话干活麻利的,人伢子便去乡下走了一遭,买了许多女孩回来。

    此地靠天吃饭,如今年这般天不算好,许多人家都吃不饱,偏僻些的小村子,别说买卖成风,有时为了省口饭吃,免费将女儿送人的都有,如今听得是新来的知州大人府上买丫鬟,价钱给的公道,又是体面的人家,那些村民恨不得把上至开始备嫁的,下至还在怀里吃奶的姑娘,都一口气送了过来。

    当时来的小姑娘都挤满半个屋子,苏婉瞧着都有些怯怯的,穿着看似齐整实则宽大根本不合身的衣裳,紧张的连头都不敢抬,心下也有些心酸,本只想挑七八个丫鬟就好,结果挑了整整十二个,选了一大半个过来,把人伢子乐得见不着北。

    只是人到了,她们先前没经过半点培训,还不能上手干活,刘妈现在的主要责任就是将她们调/教出来,日后琐事就用不上她,教给新来的丫鬟去做,她管着宅子和人事这一块就好。

    刘妈也想到自个儿还肩负着那么大一个重任,委实走不开,只能道:“那便将小绿带上罢,小少爷没人跟着怕不行。”

    其实大牛也没说错,宋子恒坚持要亲自走这一趟,重点是为了给儿子选合适的小伙伴不假,也未尝没存着暗访的心思,他现在坐在衙门,也就是个空架子,说话不顶用,下面的人全是奉承敷衍,嘴上说的好听,根本不给干活。

    与其坐在衙门什么都干不成,还对当地民情半点不了解,倒不如多去底下走走,说不准能找到些别个方法呢。

    不过这是宋子恒一个人的想法,苏婉完全是把这次出行当作郊游来准备的,吃穿用度,准备得满满当当,一家三口出行,行李也几乎塞了整个马车。

    出发的时候,宋子恒瞧见苏婉连被子都带了一床,也是无奈了:“咱们只是出这一趟门,顶多明儿就回来了,不至于罢?”

    强烈建议苏婉样样备全的刘妈解释道:“回老爷,被褥是个小少爷准备的,琼州蚊虫甚多,小少爷皮肤娇贵,怕受不住外边的被褥。”

    宋子恒闻言便看向苏婉:“为何要带上良辰?”好吧,他也委实有些遗憾,本是夫妻两人行,加了个拖油瓶瞬间觉得出门的心情都打折扣了呢。

    话刚落音,宋良辰已经很有眼色的抱住了宋子恒的腿,眨着眼睛仰脸看他:“因为娘舍不得离开我。”

    呵呵哒。宋子恒面无表情的将小胖手从自己腿上掰开。

    宋良辰歪了歪头,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不管了,反正娘亲跟他拉了勾勾,不会反悔,爹不高兴也没用。

    宋良辰脑子非常清醒,想通了关键,也不急着讨好他爹,乐呵呵的往马扑过去,高大的骏马吓得抬起蹄子,仰头嘶叫了一声。

    宋良辰人小心胆大,镇定自若的上前,拍了拍马腿:“你要乖乖的,小风风,不然就不带你出去了。”

    高大的骏马:呼哧呼哧

    好有力的威胁。

    苏婉也觉得这话怎么那么耳熟,而后才想起来自己经常对他说这话,不由失笑,居然这么活学活用,教训起别个来倒是有模有样。

    宋子恒挑眉:“小风风?”

    宋良辰兴奋的揪了揪马鬓,惹得小风风又是一阵嘶叫,他情绪也越发高昂起来:“小风风最喜欢我了!”

    呵呵。

    苏婉上前抱起他:“快放过你的小风风吧,咱们该出发了。”

    宋良辰在苏婉怀里趴了两分钟,行李终于装完了,他最先扑进马车里,马车里换了一张新的地毯,宋良辰在上面滚了个圈,这才朝苏婉和宋子恒眨着眼睛招呼道:“娘亲,爹,进来。”

    苏婉笑着进去了,宋子恒还在叮嘱大牛:“家里有刘妈,应该不用你多费心,注意些衙门,有张然在,虽能顶些事,但若有大事,第一时间叫人去通知我,若我来不及赶回来,你可先去请示王大人。”

    大牛惊讶道:“王州判王大人?”

    “正是。”

    “是,小的明白了。”

    宋子恒吩咐完,这才转身上车,刚走到跟前,车帘已掀开,露出一只素白的手,再往里,对上两张相似的精致小脸,脸上的笑容都那般相似。

    “大人请。”

    宋良辰有样学样,高声道:“大人请。”

    宋子恒却没多看旁边的小电灯泡,目光直直的撞进苏婉温柔带笑的眸子里,眼底仿佛只装得下彼此,握住白皙如玉的手,声音温柔似水:“有劳娘子了。”

    上车,帘子缓缓落下。

    瞧着马车缓缓上路,新来的已改名为彩云丫鬟忍不住小声的道:“第一回瞧见大人,别提多平易近人了,一点都不像他们说的那样。”

    彩霞也狠狠点头:“俺爹还叫俺好生伺候,得罪了大人是要关大牢的。”

    其余几个丫鬟也纷纷附和道——

    “大人看着可好了!”

    “夫人也好,漂亮又温柔,总是笑眯眯的,刚进来就给咱们做新衣裳。”

    “是啊是啊,我长这么大还没穿过新衣裳。”

    都是些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一说起话来就叽叽喳喳了,有些忘了分寸。

    “咳咳。”刘妈清了清嗓子,有些事情不得不先提醒,“老爷如何,不是你们能置喙的,买你们进府,是叫你们好生伺候夫人和小少爷,须得谨记,别本末倒置了。”

    众丫鬟点头,乖乖的道:“明白了,刘妈。”

    “夫人将你们教给我调/教,我自然要尽心尽责,为了让你们尽快学会规矩,主子不在的这两日,咱们便辛苦些,你们也别怕吃苦,我也是为大家好。”

    女孩们纷纷表示全听刘妈的,只其中一个圆脸的小丫鬟忍不住怯怯的道:“不怕吃苦,能吃饱饭吗?”

    刘妈忍不住笑道:“饭随你们吃,管饱。”

    小丫鬟松了口气,拍着肚子道:“娘说来了府上不能吃太多,被大人发现我饭量太大,要把我赶出去的。”

    刘妈看着对方圆润的小脸,失笑道:“感情你进府的这几日还未吃饱?”她怎么记得灶上的王婆子说新来的丫鬟,有个脸圆圆的,胃口可大了?

    小丫鬟委屈的点头。

    刘妈忍俊不禁:“你叫彩衣?学完规矩你就去灶房帮忙罢,放心饿不着你。”

    “那敢情好,我最喜欢灶房呢,还能跟王婆学厨艺,以后就饿不着自己了!”

    众丫鬟瞧她一脸捡到宝的样子,俱忍不住低头笑了。

    马车里的宋良辰有点不高兴,明明他和娘一块儿伸出手,爹为何只握住娘一人的,谢也只谢娘?

    太偏心了,这样不好。

    良辰觉得他爹不能这样厚此薄彼,严肃的想了会儿,便义正言辞的指责道:“爹,你方才只谢娘,为何不理我?”

    “是吗?”宋子恒眼皮也没抬,淡淡的道,“没瞧见。”

    宋良辰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回答,又想问为什么没瞧见,宋子恒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慢悠悠的道:“你个头太小了,多吃饭罢。”

    宋良辰的目光顿时转移到他娘身上,比了比,叹气,他确实太小了。

    苏婉坐在一旁瞧着小家伙颇为深沉的思考了一阵,然后叹气,人小鬼大的样子,差点笑抽了,伸手横过一双手来,将她揽进怀里,大手已经熟练的摸到她的肚子开始揉。

    宋良辰满脸严肃的思考了好一会儿,这才朝宋子恒和苏婉伸出两个手指:“我今天要吃两碗饭!”

    “光吃饭还不够。”

    “还要做什么?”

    “多长点脑子。”宋子恒从小抽屉里拿出个做工精致的九连环来,递给宋良辰,“上回教过你,还要再教一次吗?”

    宋良辰挺着小胸脯,格外自信的拒绝道:“我记得!”

    “拿去玩罢,乖。”

    宋良辰于是抱着九连环,一个人坐到角落开始琢磨起来了。

    苏婉放松的倒进宋子恒怀里,忽然问:“相公觉得王大人可靠吗?”

    “他在琼州根基也不深,比其他人好。”

    “相公心里有数便好,我自来不懂这些。”苏婉说着翻了个身,换个姿势躺在宋子恒怀里,闭上眼睛,“我歇会儿,昨夜被你闹得,都没怎么睡。”

    宋子恒低低笑了一声,伸手轻轻抚着苏婉脖颈露出来的那一片粉色,来回摩挲。

    他最近确实有些孟浪了。

    不由温声道:“睡吧。”

    苦湾镇,说是一个镇,当地委实有些萧条,来往乡民穿着的衣裳,破烂不堪,镇上的屋子也是都是破烂寒酸,几乎就是个空架子,从外边看过去就能窥见家徒四壁的情形。

    除了面积大,此地比之富些的村子都不如。

    宋家这般不算华丽的马车,在这般荒凉的苦湾镇出现,仍是让人见着了稀奇一般,镇上进出的人倒不少,毕竟许多人跑出去做工,偶尔得了闲也要回家看父母见孩子,然而马车出没,委实令人大开眼界了一回。

    马车刚进入苦湾镇不过须臾,已经被瞧热闹的乡民围观了一路,先是窃窃私语,后面见赶车的几个壮汉并没多说什么,也都大着胆子往前靠,想看清楚里边坐着什么人。

    车帘随着马车的节奏,微微荡起一角,倏尔又遮下,根本瞧不见里头的情形,他们此番孟浪的行为却并未惹得众壮汉不悦,为首之人反倒向他们抱拳,温和的开口问:“老乡可知榕树村往哪儿走?”

    “榕树村俺知道,就顺着官道,一直走到底……”

    “路边有个亭子,往亭子右侧拐,再走到一棵大榕树跟前,差不离就到了。”

    “榕树村可远了,干了牛车都要整整半日才能到,你们可抓紧了,趁着天黑之前到最好……”

    热情的乡民开口,七嘴八舌的指了一通路,末了还有人问:“那榕树村可穷了,村里都没几个汉子,你们去哪儿做什么?”

    “我家大……主子去榕树村寻人,多谢老乡指点。”家丁抱拳告别乡民,打马离去。

    有苦湾镇村民的指点,一行人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了榕树村,村头一棵粗大的榕树挺立在村口,具体有多粗,估摸着两个苏婉都合抱不住,非常之巨大,看着历史久远。

    宋良辰在车里瞧见这棵榕树,高兴的直道:“停车,停车!”

    “现在有正事,等忙完了再让你玩个痛快。”

    苏婉的话并不起作用,宋良辰继续道:“我要下车!”

    宋子恒淡淡的睨了他一眼,只说了两个字:“听话。”

    宋良辰居然扁了扁小嘴巴,就真的不说话了,苏婉惊奇又羡慕的道:“他竟然还是更听你的话。”

    一家三口说话间,马车已经缓缓驶进了榕树村,村里房屋矮小破败,确实比镇上还穷困些。正是傍晚,一家院门外还立着个四五十岁的大娘,拎着笼子在赶鸭子进笼,宋良辰又在窗口看得分分钟想下车。

    大娘穿着打满补丁的深色褂子,洗得发白,更显得衣衫褴褛,长日在烈日之下,皮肤被晒得黝黑,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

    许是因为几乎要被穷困的生活压垮了,她的神色也是一脸的苦大仇深。

    木木的看着小鸭子进笼,眼底泛着些许冷漠,一点都没有苦湾镇乡民那般热情,分明是听见马车进村的声音,却看都没兴趣抬头看一眼。

    反倒是小绿从车上下来,主动站到对方跟前:“这位大娘,我想问一下你们村长住哪个屋子?”

    “村长?”大娘闻言抬头,瞥见小绿鲜亮的水裙,眼神微微透出一丝光亮,目光又在她头顶上的镂空金钗上微微停留,赶紧放下手中的木棍,颇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您找村长做什么?”

    “有些事商量,大娘只管给我指路便是,麻烦了。”

    “村长兴许还未回来,我先带你们过去,若他家无人,我给你们去山上找。”

    小绿噗嗤一笑:“那太感谢大娘了。”

    “姑娘等我片刻。”大娘转身回了屋子,出来时手上便抱了个一岁左右的娃娃,边哄边走道,“乖宝宝,奶带你去村长家玩。”

    “娘,那个宝宝比我还小!”

    从马车里突然传出清亮的童音,大娘愣了一下,正巧小绿已自报家门,又问她叫什么,她忙回道:“我家老头子姓周,喊我周婆子就好了。”

    小绿笑盈盈的道:“周大娘。”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马车旁边,马车缓缓往前驶。

    突然,从窗子里生出一只白嫩嫩的手臂,揪了揪小绿的钗子,小绿抬头,对上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蛋:“绿姨。”

    小绿也抿唇笑了:“小少爷有何吩咐?”

    宋良辰从马车里递了一小碟椰奶糕过来,大方的道:“给小娃娃吃的。”

    苏婉逗他:“给小娃娃吃了,你自个儿就没有了。”

    “无事,我长大了。”宋良辰说这话时挺着小胸脯,别提多高傲了。

    小绿接过小碟子,道:“我替小娃娃谢过小少爷了。”

    周大娘已经在旁边看呆了,直到小绿将碟子递过来,她还没回过神,怀里的小娃娃已经自发伸手抓了一块,飞快塞进嘴里了,周大娘却在喃喃自语:“老婆子这大半辈子,还未见过如此体面的小男娃,竟跟神仙画像旁的小仙童一般。”

    小绿自豪的道:“我家小少爷长得像小姐,确实比别个孩子都好看。”

    周大娘这才反应过来,抬眼看向小绿:“姑娘穿得这般体面,竟是……下人?”

    “我是我家小姐的陪嫁丫鬟。”

    “谁家丫鬟打扮得这般体面,跟主子也差不离了……”周大娘仍有些不信,想了想才问,“姑娘家的主子是……”

    小绿神秘的摇摇头:“不能说。”

    周大娘眼神闪了闪,靠近她耳边偷偷道:“我曾见过知县老爷,姑娘家的主子比知县……”

    不等她说完,小绿却只是轻轻一笑,眼底满是骄傲:“区区知县,如何能与我家主子相比,大娘快别打听这些了。”自家姑爷可是状元诶!

    周大娘闻言神情严肃,眼底闪烁着全然的敬畏,比知县老爷来头还大上许多,那确实不是她能打听的。

    这些自有村长会处理,她还是别多管闲事。

    榕树村果然萧条,房屋明明看着不少,却家家院门锁着,要么就是开着门却瞧不见人,一行人从村头走到村子最里头村长家,一路上瞧见的村民,两个手都数得过来。

    宋子恒坐在车里,瞧着这景象已是眉头深锁。

    榕树村并不比宋家村小,人口应该挺多的,只是不知村民为何不团结起来谋发展,硬生生把日子过得如此萧索。

    走了半刻钟,终于到了村长家,院子比较大,盖屋子的瓦用的是青瓦,瞧着比宋家村最差些的人家还不如,却已经是整个榕树村最体面的屋子了,周大娘扯了嗓子在院外喊:“村长,村长——”

    “海子他娘,你叫唤什么呢,又不是不知道娃他爹去后……”屋里头走出来一个同样着深蓝色褂子的中年女子,料子也洗得发白,却比周大娘穿着体面多了,起码她衣裳没太多补丁,女人出来后,瞧见院门口立着的马车和一群人,还未说完的话顿时戛然而止,看了周大娘一眼,“有人来了你怎地不说一声?”

    周大娘却道:“不是有人来,我没事上来这儿做甚么。”说完又对小绿道,“这是村长他媳妇,我们都喊她云娘。”

    小绿冲云娘笑道:“方才婶子说村长不在家,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还能在哪,不在家定是在——”周大娘的话还没说完,却被云娘打断了,毕竟是村长媳妇,不像周大娘这般,自个儿底都快透完了,还不知对方什么来头。

    云娘打量了小绿几眼,眼底有小心掩饰的忐忑,抿唇问道:“不知姑娘是何人,找我家男人做甚?”

    小绿得了吩咐,并不把自家姑爷是琼州知州的事宣扬开来,只一路用一种很矜淡的口吻——其实就是特别装逼,故作神秘道:“这事跟婶子不太好说,倒不如先把村长叫回来。”

    云娘的神色又黯了两分,周大娘凑过去她旁边耳语,声音却又叫小绿听得分明:“这姑娘是丫鬟,她主子来头比知县老爷还大。”

    云娘闻言倒吸了一口气,许是震惊,却强作镇定,对周大娘道:“我在家招待贵客,你去替我叫娃他爹回来,你家狗子就放这儿。”

    周大娘也不多说什么,把小娃娃往云娘怀里一塞,转身便走了,云娘冲小绿道:“姑娘稍等片刻,娃他爹很快便下来了。”

    “大概要多久?”

    “一刻钟的样子吧。”云娘有些忐忑,“是不是请你家主子进屋坐坐,我去泡些茶……”

    车里的宋良辰早就按捺不住了,得了宋子恒的同意的眼神,车帘一掀,朝外头伸开双手,家丁便将他抱了下来,宋子恒也随即下来了,而后伸手亲自扶了苏婉下来。

    云娘瞧着这家子富贵人儿陆续下车,尤其是那对年轻的男女,长得好似天人,一身气派更是前所未见,她的眼睛已经看直了,愣住那里半响没开口,反倒是苏婉先笑道:“贸然来访,已是叨扰,婶子不必太客气。”

    云娘回过神来,忙让开路,蠕动着唇道:“贵人请进——”

    宋良辰迈着小短腿,跑得比谁都快,哒哒哒到了云娘跟前,小胖手恶劣的抓了抓她怀里小娃娃的脚,咯咯笑道:“真的好小!”

    一岁左右的小孩想是还没在地上乱跑,便没穿鞋,小脚丫特别可爱,宋良辰握在手里捏了捏,小娃娃蹬开了,宋良辰瞪大眼睛惊讶道:“竟然还会动?好好玩!”

    “人家是小娃娃,当然会动,你别欺负人家。”苏婉上前拍了拍宋良辰的头,宋良辰双眼发亮,如见到了新玩具般热情,还主动从自个儿小兜里掏出两块饴糖,要塞给小娃娃,结果手太短塞不到,还是叫苏婉给他帮忙的。

    进了屋子里,宋良辰乖乖窝在苏婉怀里,眼睛直勾勾看着对面的小娃娃,他眨眨眼,小娃娃也眨眼睛,还学他的样子做鬼脸,宋良辰笑了又笑,终于忍不住勾了勾苏婉的手臂,软软的道:“娘,你也给我生个小娃娃玩呗。”

    苏婉眼皮也没抬:“叫你爹生。”

    “咳咳。”宋子恒冷不丁听到这么霸气的回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好在宋良辰是有常识的,反驳道:“娘又骗人,外婆说了,小娃娃只能娘才生的出来!”

    “外婆什么时候说的?”

    宋良辰歪了歪头,想了好久才回道:“在我小的时候。”

    “你现在也小啊。”

    “娘真笨,在我比这还小的时候。”宋良辰朝苏婉翻了个白眼,并没有被她转移话题,“外婆说娘可以生好多好多小娃娃陪我玩,我都快长大了,一个都没等到,娘真的好懒。”

    所谓不为所动:“干脆等你长大了自己生。”

    “唉,娘要我说多少次,女人才能生娃娃,我是男子汉。”宋良辰深沉的叹气,还摇头晃脑,“外公说得没错,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少年夫妻老来伴,苏老爹与苏太太这样的老伴,日常生活便只剩拌嘴了,每回两人争执,苏老爹总要说这句——“头发长见识短,我懒得跟你多说”,没想到宋良辰竟也学会了。

    宋子恒笑着瞥了他一眼,眼底有些淡淡的骄傲。儿子这么聪明机灵,他还是挺高兴的,当然也是因为被这么说的人不是他。

    云娘端了茶水上来,低着头,倒没有先前的惶恐,许是瞧见了一家三口的互动,觉得这家贵人倒也不是难相处之人,先前害怕便去了几分,只剩下恭敬,忍着笑将茶水摆好,低声道:“寒舍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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