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情归何处（2）
倏然起身，萧纵卿气得额上的青筋暴起，高大的身影夹带着怒火，迅速消失在书房里，只剩下微风携着画卷轻轻摇摆。画上的人，笑得幸福而甜蜜，就如同窗外的满园梨花。
陇宜亥脸色越来越阴鸷。商君暗叹，天下间的上位者都是一样的，坐上了那个位置，心就变得窄了。从袖间拿出一卷棉锦，商君双手呈上，“商君今天来，是有一样东西送给皇上。”
修之微笑：“好！”你说什么都好。
放下手中画笔，长舒了一口气，画师笑道：“画好了，请皇子殿下过目。”
“姐，还有这个，你最喜欢的贵妃鱼。”
看了一眼二人十指紧扣的双手，商君低声笑道：“笑儿，缥缈山庄就当是姐姐留给你的嫁妆。我相信，裴彻会替我照顾好你和缥缈山庄。”
商君感激地看向修之，低声说道：“等我。”
我已经选择了修之……
“姐，这个好吃，你多吃点。”
房间里，回应他的是低低的粗喘，还有酒坛碰撞的叮当声。萧纵寒抓出萧纵卿握酒的手，低声劝道：“他不属于你，日子一样要过，而且你会发现，每一天都变得更加漫长和煎熬。你想醉，偏偏醒着，想死，偏偏要活着。你要在这样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痛苦中生活吗？”
萧纵卿手上一僵，侧着头，看向萧纵寒，眼神浑浊，久久，好像才看清楚来人。重重地靠在萧纵寒身上，萧纵卿声音沙哑，却是面带微笑，幽幽说道：“二哥，你不知道，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他一身书生打扮，身处贼窝，闯狼窟，劫贼赃，依旧儒雅从容。为了救治瘟疫，他以身犯险，但是就是这样的人，他竟然会晕船。很可爱，对不对？”迎着萧纵卿期待的目光，萧纵寒只能轻轻点头。
年老的画师额上满是薄汗，手上不敢停滞，连连说道：“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君！”不高不低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越看陇宜亥越是惊叹，这些都是商君的作为吗？他几乎在天城下，再造了一个天城。陇宜亥看向商君，他平静的神情让陇宜亥立刻冷静了下来，低声问道：“你为什么要交出来？”救他的时候，舒清都替他保住了这个秘密，他为何现在还要拿出来？
拿掉她手中的酒杯，商君受不了地说道：“笑儿，你一定要在每一句前面叫姐吗？我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自从报了仇之后，这丫头开口不带个姐字，她就不会说话了一样。
听着修之怦怦的心跳，偌君低喃道：“叫秦什么呢？”
反正都已经画好了，偌君微微一笑，也懒得纠结于此，让看画的人觉得她很好，也是一种慰藉。提起笔，想在画卷下留几句话，忽然想到什么，偌君问道：“修之，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不能爱他，就放了他吧！深吸一口气，商君轻声说道：“我已经选择了修之。”
他又何尝舍得她呢？轻拍着商笑的俏脸，商君轻哄道：“又不是一辈子都不见了，放心，每年都有船进出海域，有空我们就来看你。”
萧纵寒看着房间里烂醉如泥的人，轻叹一声，踏入屋内，满室逼人的酒气差点将他熏出去。在萧纵卿身边，席地而坐，叹道：“三儿，若是真的难过，就哭出来吧。”
看向画作下的几行小字，黑衣男子嘴角扬起，“秦倾？好名字。”他们的孩子，若是男子，必有倾世之才，若为女子，也必定有倾城之貌吧。
看向因为他的反对，不能与他随行而郁郁寡欢的两人，商君朗声笑道：“御枫、卫溪，你们可要替我好好照顾笑儿。”
缓缓抬起头，看向萧纵寒，萧纵卿眼神茫然，无助地问道：“我放不下他，忘不了他，怎么办？”
“当然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一定是要随父姓啊。”她知道，修之虽然改姓西烈，在他心里，他仍旧怀念着秦这个姓氏，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礼物。
“姐！”她什么时候说过一定要嫁给他了。几次想要挣脱裴彻的手，都未能如愿，商笑的脸再一次爬满红霞。被裴彻拥在怀里，商笑泪眼迷蒙地看着商君，叫道：“姐，我舍不得你。”
陇宜亥将手中的地图随意地扔在书桌上，一双眼锐利锋芒，不容逼视。盯着商君，陇宜亥一字一句，冷声说道：“你可知，朕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非常人。朕要得你相助，必要让你注意朕，了解朕，欣赏朕，所以他们非死不可。还有，北军一开始会入京，驱赶难民，并不完全是萧纵卿的教唆，是朕授意的。”
裴彻一脸紧张的样子。商君失笑，“你去了，他怎么办？”
我已经选择了修之……
“二哥？”萧纵卿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萧纵寒。
死妖女！把他的仁慈当成好欺负了！
莫说陇宜亥做的这些事情，虽然欺骗利用了他，很是可恨，但是登基以来，他做的事情的确是利国利民！就算陇宜亥真的是第二个陇趋穆，事到如今，他还能如何呢？微微弯下身，拱手于胸，商君沉声说道：“商君不是苍月的救世主，而您，亦不会是第二个陇趋穆。如今商君武功尽失，容颜残破，只希望能过些平静的生活，还求皇上成全。”
天城密道图？这难道已经建成了？这么庞大的工程，居然已经存在了吗？难怪慕容舒清信心满满，轩辕逸用兵精准，有了这个密道，他们几乎可以在天城任何角落出现。
……
商君一怔，说来说去，他就是为了留下他吗？商君苦笑，“皇上太看得起商君了。我做这么多的事情，不过是为了替父母报仇，现在心愿已了，我已经再无力气去管那些是是非非。”
萧纵卿怔怔地盯着海天相接处，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商君缓步走到他身侧，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久久，萧纵卿略带沙哑的声音幽幽响起：“其实，我还是很不服气！我也一样可以照顾你，给你幸福。可惜，我没有这个机会。”
将商笑揽进怀里，商君的眼眶也有些湿润。
看着远处的萧纵卿，秦修之对着商君轻柔地一笑，轻轻松开手。
陇宜亥疑惑接过，轻轻展开——
商君微笑回道：“天城密道图。”
“不。”陇宜亥抬头，直直地看进商君的眼里，朗声说道，“是因为你。”
商君迟疑——
“三……”看着那道消瘦而颓然的背影，商君正要追上去，脚一僵，他追上去，能说什么？说对不起吗？那又有什么用？
“别以为做个缩头乌龟就没事了，你给我出来！出——来——”嘹亮的咒骂一声声穿破耳膜，刺|激着某人的神经。
商君和修之对看一眼，回道：“嗯。”
“萧纵卿，你给我滚出来。”忽然，门外一声娇嗔传来。
“画师，您能不能快一点。”
“修之！”他怎么也和笑儿一起瞎胡闹。
三年后。
“三儿——”
环着偌君的腰际，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休息一会，修之低声问道：“累不累？不如休息一会。”
商笑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原来秦大哥也这么幽默啊。”
想也不想，商笑叫道：“那我也去。”
商君沉默。现在再说什么又有什么意义，他注定是伤了他，负了他！
数百棵娇艳的白梨沐浴在春风下，雪白芯蕊无限娇羞，几片调皮的娇花随着清风飘摇而下，飘入敞开的窗棂中。书案前，一袭黑衣长衫，健硕挺拔的男子正举着一幅画作，细细地欣赏着。
商君长舒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终于可以过平静的生活了。
海上碧波连天，蓝天宁静邈远。深浅的绚蓝，让画作纯净清雅，画卷的中央，是一对璧人。男子一袭青衫，温润如玉，女子素衣罗裙，飘逸洒脱，高高隆起的腹部说明女子已经身怀六甲，男子将她护在怀里，两人鹣鲽情深。
修之含笑点头。
“哦，好！”轻咳一声，商笑赶紧起身，讪笑道，“你们坐，我们去弄我的琴。”商笑、裴彻匆匆离去，花厅里，只剩下三个人，萧纵卿、商君站在门前，秦修之独自坐着。
萧纵寒手上一僵，放不下应该怎么办？怎么办？苍白的脸几乎白得透明，眼中闪过一抹沉痛，萧纵寒冷声说道：“那就不要忘！让他留在你心里，融入你的血液。那份记忆和情感，不会被任何人打扰，也不会被任何人夺走！”
花厅里，满桌佳肴，还有一个忙碌的身影，一会儿夹菜，一会儿倒酒，嘴巴还不能停下来。
“姐，你真的要和秦大哥回海域啊？”拉着商君的手，商笑哭丧着脸。
商君淡然回道：“求心安。”
萧纵卿手上一僵，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欣赏着手中的画卷。
萧纵卿怔怔地盯着商君，站着不动。气氛有些尴尬。裴彻轻轻拉了一下商笑的衣袖，说道：“笑，你不是说你的琴弦松了吗？我去帮你调一下。”
感激？萧纵卿心下一颤，他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感激啊！“我在你心中，到底算什么？”
又是一年春天。
拍下裴彻的手，商笑撅着嘴，叫道：“人逢喜事精神爽，醉就醉了，有什么关系？”转向商君，商笑痞痞地笑道：“姐，你说对不对？”
角落里，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两个依偎的人影，一室空坛，满园酒香。
……
西斜的月光照进房间里，为失去烛光的黑暗带来几丝光线。墙角下，一字排开的酒坛子或倒或立，相同的是每个坛子都已经开了，酒香四溢！
沉默了一会，两人才低声回道：“是，主子。”
商笑耸耸肩，看着商君还穿着一袭简单的男装，笑道：“对了，姐，明天我给你去选几块料子，做几身新衣服。”狡黠地一笑，商笑靠近秦修之，故作神秘，却异常大声地说道：“秦大哥，我偷偷告诉你哦，我姐可是个大大大美人，换上女装，你一定看得双眼发直。”
撇过头，商笑嘟囔道：“我管他呢，我不要和你分开。”她们好不容易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现在却要和姐姐分开，她不要。
陇宜亥每说一句，商君的脸上就冷上几分，两人就这样对面而立，寒目相对，谁也没有妥协。
“你们慢慢聊。”修之缓缓起身，给他们留下可以说话的空间。
他的黑衣有些皱，脸上的胡碴也没好好刮，消瘦的脸颊，眼下明显的黑眼圈让他看起来很是憔悴。商君轻叹，“三儿，你瘦了。”
商君微笑迎视，坦然回道：“求皇上的心安。”
“答应我，一定要幸福。”带着他的幸福，一并幸福着。
摇摇头，秦修之认真地回道：“那还是不要换了。”
萧纵卿忽然转过身，商君落入一个紧窒的怀抱中，拥得他有些疼。萧纵卿把脸贴近商君的脖子，感受着最后的温暖。
“我整整六年没能叫姐姐，现在当然要补上！我就要每一句前面都叫姐姐！”亲热地挽上商君的手，商笑不停地叫道，“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压抑的低吟声闷闷响起，商君颤抖的手回抱着这个深爱他的男人，嘴里只能回一个字，“好。”
“谢皇上。”
陇宜亥眼神一亮，惊道：“这是？”好一副设计精妙，工程浩大的地道图。
“皇上现在和商君说这些，意欲何为？”他心机竟如此深沉，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他。
连天碧海，阳光穿透云层，应和浪花，微风携带着海水的咸味，拂面而来。本来欣赏着海风逐浪，是一件风雅之事，但若是这样傻愣愣地站上两个时辰，就不那么好过了。尤其，身边的佳人还挺着大肚子，难怪一向淡定温柔的男子，也忍不住催促了。
他只能是朋友，是亲人，但却不会是托付终身的人。是这样吗？萧纵卿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我没有机会了，是不是？”
商君急道：“三儿，别这么说，我知道你为了救我，受了很多苦，我真的很感激你。”
修之无所谓地笑笑，“你是一家之主，你说了算。”
将偌君拥进怀里，修之轻叹道：“君，谢谢你。”他何其有幸，能得妻如此。
商君抬头，“三儿？”他站得有些远，海风将他的黑色劲装吹得啪啪作响，双眼如一汪深潭，眼中只有他。
鞭痕交错地攀附在这张原本绝世倾城的脸上，萧纵卿颤抖的手缓缓伸出，最后却只停在商君脸颊上，不敢碰触，怕弄痛了他。
抓起一只鸡腿塞进商笑嘴里，商君笑骂：“这么多菜也堵不上你的嘴！”
商笑心情大好，正要豪饮一杯，皓腕被一双大手截住，裴彻轻声劝道：“你也少喝点，待会儿要醉的。”她都快喝一壶了，再喝下去，绝对要醉了。姑奶奶的酒品他可不敢恭维。
他，果然去意已决。
“姐，你的伤还没好，酒你就不能喝了，喝茶吧。”
遥远的记忆再次袭上心头，当年的他是否也如三儿一般？压抑的哭声，如一把长针，扎在他的心头。轻轻拍着萧纵卿的头，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般，萧纵寒柔声劝道：“三儿，你做这么多，难道不就是为了让他幸福吗？虽然这个幸福不是你给的，但是起码他是幸福的。还是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他困在身边而已。这是爱他吗？”低柔的劝慰，不知道是在劝解萧纵卿，还是在说服自己。
这次，商君没有挣扎。
一片落花飘散，正好落入画卷之上，遮住了女子美丽的容颜。男子温柔地将落花拾起，眼光始终不能从女子身上移开。
偌君受不了地瞪他一眼，凡是这种难以抉择的事情，他就会说她是一家之主了！在海域，她还不能否认。
自责地低下头，萧纵卿痛苦地说道：“对不起，君，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没能在你身边。对不起！”他发过誓，要保护他、照顾他，但是，在他受苦的时候，他却没能陪在他身边，他还有什么资格说守护他呢？
“姓秦？”修之一怔。
秦修之上前将商君揽入怀中，轻拍着商笑的肩膀，温和而坚定地缓缓说道：“笑笑，我保证，会好好照顾她，让她幸福。相信我，好不好？”
姐姐心意已决，也只能这样了。
想了想，偌君笑道：“不如让他姓‘秦’吧。”
……
看清商君眼中的防备和怒火，陇宜亥嘴角轻扬，笑道：“你不留在朝中，不怕朕成为第二个陇趋穆？”
他不是早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吗？心为什么还这么痛？
看着眼前躬身而立，连语气都疲惫不堪的她，陇宜亥缓缓背过身去，久久，大殿上响起了一声低叹，“准。”
“主子，可以上船了。”老尤响亮的叫声让岸上送行的人皆是一颤，商笑更是忍不住抓住商君的衣袖，哽咽道：“姐——”
“为什么？”商笑诧异，商君自顾自地吃着，总算没人接这疯丫头的话了。
商君起身，微笑说道：“三儿，快进来坐。”
商君真诚回道：“三儿，在我心里，你是谁也不能替代的存在。一直以来，我把你看做是最好的朋友，最亲近的亲人。”
“二哥，我真的爱他。”轻轻地软倒在萧纵寒怀里，萧纵卿终于压抑不住地低泣。
布满血丝的眼，直盯着商君，“是不是？”他要一个答案。
东海港口，常年停泊着大大小小数百船只，依旧一派繁荣的景象。几艘高大的商船停泊在海边，飘扬的红色旗帜显示着这是缥缈山庄的船舶，数年来，无人匹敌。
陇宜亥眼神微闪，看着手中精妙的地道图，沉声说道：“商君，你知道在来天城的路上，朕为何一定要杀了那些落草为寇的山贼吗？”
我已经选择了修之……
花厅里笑语不断。卫溪的声音忽然响起：“主子，萧门主来了。”说完轻轻侧身，萧纵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商君思量了一会，回道：“因为法度。”
商笑用力地点头，姐姐受的苦够多了。他一定会幸福。
轻轻摇头，偌君回道：“还好。”她还没这么弱。
“因为……”秦修之含笑看了一眼商君，回道：“我现在就已经看直了，换上女装，那我怎么活？”
心安？他有什么不心安的？陇宜亥心生疑惑，但脸上仍是平静无波。
船下，送行的几人亦是风华出众，惹得海岸旁的艄公远远观望。
“傻瓜，你能跟着姐姐一辈子吗？”商君拉过裴彻的手，把商笑的手交到他的掌中，说道，“我知道，裴彻会给你幸福的。”商君心里一样有些酸楚，更多的，是安慰吧。
“来，今天二哥陪你喝个痛快！”抓起两坛酒，一坛塞给萧纵卿，一坛握在手中，“干！”辛辣的烈酒灼烧着胸腔，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却心痛的撕裂！
拉着修之的手，抚上隆起的腹部，偌君说道：“修之，我们能在一起，要感谢舒清的帮助和三儿的成全，不如给孩子也取qing这个音为名。就叫——秦倾！男孩女孩都可以用，好吗？”
因为他？商君轻敛眉，却不接话。
……
两人走到画作前，偌君微微皱眉，这也未免失真吧，她脸上的疤痕被画师画得仿佛是特意勾画上去的装饰一般，颇有几分美感。修之满意地点头叫好：“嗯，画得很好。”几年过去，君脸上的疤痕淡了很多，但是始终也未能除去，反正他觉得很好看就是了。
裴彻紧紧地将商笑的手握住，他再也不会松开。感受到裴彻手心传来的力道，商笑红了脸。
避开商君伸过来的手，萧纵卿僵硬地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