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风暴（3）
即使心中酸涩，商君还是微微笑道：“路上小心。”
虽已是初冬，竹林里依旧绿意盎然，一汪清潭上，几缕竹叶悄悄飘落，辗转于波纹之间。夜深了，明月悄悄爬上湖中小楼，柔和的月光洒在寂静的小院里，只有风沙沙地吹过竹林。一片宁静。
“商君。”
毕弦温和地笑道：“说说看。”
放下书，走出竹屋，借着月光，女子微微眯起眼，好久才算看清那与炎雨纠缠在一起的白衣人是谁。
毕弦轻叹道：“真是什么事也瞒不过你。”这人当真有如此好的眼力，他算是服了。
商君一怔，如实回道：“是。”灭门之恨，他一刻也不敢忘记。
“三儿，你……”商君被这样的萧纵卿吓到了。
连查都没查，就知道无能为力？拒绝得太快了，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他一定知道什么。背靠着桅杆，商君忽然低低地笑道：“兰姑娘真是温柔可人的好姑娘，人长得漂亮，心地也好，我都有些动心了。”
萧纵卿看着船头迎风而立的商君，他知道自己现在不配和他站在一起，他问他凭什么帮他，他答不出来。萧纵卿轻轻张口，低低地说道：“总有一日，我会让你知道，只有我，萧纵卿，才能帮你实现心愿，保护你不受伤害，照顾你一生一世。”
就在商君以为他还要说什么的时候，萧纵卿漠然起身，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船舱。
忽然，屋外湖面上，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纠缠着打了起来。两人武功均不弱，一时难分胜负，在平静的水面上，竟也过了好几招，两人似乎未能尽兴，一跃而起，从湖面一路打到竹林之上。
一番斟酌之后，毕弦回道：“前一个要求我可以答应你，每月向你通报一次苍月的消息，至于后一个，先皇驾崩二十余年，那么久的事情我无能为力。”
“我，回苍月了。”这是他这么多天来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商君心里有些酸楚，毕竟，他真的把他当朋友甚至亲人一般对待，如今却只能是道别了吗？
和毕弦说话的时候，三儿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港湾里，商君黯然地收回视线，罢了，三儿的事情，几时轮到他来管，不在他面前出现，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最后看他一眼，萧纵卿再也没有回头地离开了港口。
“我要做的事不是闹着玩，它有可能会让你还有你们萧家家破人亡，万劫不复。你什么都不知道，却只会叫嚣生气，你让我怎么把你当成一个大人来看待？”即使是骂这么几句，商君就已经低喘不已，靠着墙壁，额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薄汗，喉咙里像是要冒火一样，每说一句话，都是一种煎熬。商君想到萧纵卿待会儿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腾，心里一阵无力。
耸耸肩，毕弦笑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今天是货物回港的日子，我自然是来验属于我的那一半货物。”
他轻松了，商君却惊呆了。娶他？商君拍拍脑袋，他不会是掉下海撞到头，摔傻了吧？这时候，他倒是真的希望自己是摔傻了，但是萧纵卿无比认真的眼神告诉他，他说的，是真的。
“你！”萧纵卿大怒，站起身，吼道，“你就是不相信我能照顾你，帮你，对不对？”
“三儿！”三儿说什么，商君听不清楚，但是那坚毅决然的眼神他认得，那是三儿必做一件事时的眼神，只是这一次比平时更为锐利，他要做什么？商君莫名地有些心慌起来。
当他以为萧纵卿已经走远的时候，他微低的声音再次响起。商君向下看去，三儿就站在石阶上看着他，仿佛看了很久。第一次，他在三儿的眼睛里，看到了淡淡的薄雾，在穷凶极恶的贼窝里，他没有看到，在疫病危重的床前，他没有看到，但是今天他却看见了，那是心伤的痕迹吗？商君有些不知所措。
“够了！”抓住商君的肩膀，萧纵卿逼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我喜欢你。男人喜欢女人那种喜欢。”他还是以为他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吗？他要他知道，他，就是非他不可。非商君不可！
“三儿！”商君头痛欲裂，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还要面对萧纵卿泼皮无赖一般的叫嚣，他火了，忍不住吼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任性，倔犟，自以为是，你不是孩子是什么？你说你要帮我，要保护我，凭什么帮我，凭你是萧家的三少爷？凭你莽撞行事的性子，还是凭你天下无双的倔脾气？”
要怎么说他才会明白呢？商君摇摇头，叹道：“你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我不想你牵扯其中。”
商君回过头，就见萧纵卿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他。商君走上前去，主动笑道：“三儿。”
他不在乎商君能不能听见，因为这，是他许给自己的誓言。
商君在心里暗暗叫苦，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只好如实说道：“不是针对你，我活着的意义，是去完成我的使命，现在我没有心思，也没有资格谈情说爱。”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人，拿什么去爱？
他们，根本不可能。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商君也不拐弯抹角，回道：“我要苍月朝野上下、宫禁内外的大小消息。还有，先皇驾崩时关于凤凰灵柩和玄石的消息。”
只是久久，商君都没有等到萧纵卿的怒吼，他缓缓抬起头，只见他木然地盯着那盆火，浑身上下充满了恼怒又冷然的气息。商君从他的侧脸看去，在他牙根紧咬的脸颊上，一道道冷硬的线条显示着他正在克制着自己的脾气。
萧纵卿轻轻点头，转过身离去。商君微微仰头，看向无边的云海，竟是不愿看那冷傲的背影就此消失在眼前。
这人永远俊得让你不能忽视，不管是烈日下还是朗月中，他都那样光芒四射。慕容舒清轻笑着走过去，站在白衣胜雪、面带微笑的男子面前，淡淡地笑道：“好久不见，商君。”
抬起头，一双墨黑的眼不容他躲闪地继续问道：“是不是？”
看向商君，毕弦心里自有计较，商君似乎对苍月朝廷的事情特别上心，其实这也没什么，他卖消息，他买消息，不过是一场交易。只是那凤凰灵柩他确实听过，因为有人出高价买，可惜查了半天却都是些有头没尾的消息，只隐隐知道关系到皇族即位之事，他不愿惹麻烦便作罢了，今天商君再次提起，难道他与皇族有关？
“我说过，我喜欢你，不是什么该死的姐弟之情，我不会吻自己的姐姐。”他喜欢他，或者说，他爱上他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知道，但是在这一刻，他无比坚定。
萧纵卿怔怔地盯着商君，一咬牙，大声地说道：“我喜欢你，我想照顾你，想保护你，想——想娶你！”
商君本来就疼的头，现在就像要炸开一样。冷静，他一定要冷静，不能被三儿影响。商君扶着前额，深深地呼吸，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缓慢地回道：“好，我不管你喜欢我，是亲人间的依赖，还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总之我不会和你谈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你想要娶妻生子，就该去找个和你门当户对的姑娘，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毕弦扬扬眉毛，笑道：“条件？”这世上获得任何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就是听太多了，他现在不想再听。真应该堵上这喋喋不休的唇，而他，也真的做了，用他的唇。
商君轻唤，回答他的，是一抹冷硬的背影。
商君摇摇头，叹道：“果然是商人本色。”
这样牵肠挂肚，欲罢不能，不放手会痛，放手更痛的，可就是爱情？他还是不懂，三儿，是否真的懂呢？希望不是吧，懂了，也就开始痛了。
“萧纵卿！”商君气结。
船舱里，安静得只听见外面海浪狂风拍打着船舱，还有木炭吱吱燃烧的声音，商君暗暗自责，是不是他说得太过严厉了，三儿不过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而且他对他，真的是尽心尽力了，他，不该这么说他。
是不是？商君问自己，报了家仇，他也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应该就能过平静的日子了吧，如果，他还有命在的话。商君心里暗暗自嘲，淡然回道：“或许是吧。”
“为什么？”萧纵卿不明白，他们俩不就是门当户对吗？轻轻蹙眉，萧纵卿问道，“你不喜欢我？”
又是不想，他为什么老是要推开他呢？萧纵卿终于气恼地大叫起来，“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要我帮你，就是把我当成外人。或者，在你心中，我根本就是一个孩子，你不相信我能帮你，保护你！对不对？”
一青衣女子半靠在紫貂皮裘铺垫的躺椅上，未绾的青丝长及脚踝，披散在身侧，旁边放着几盏烛火，清茶相伴，女子随意地翻看着手中的书卷。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三儿？”商君看着他平静得有些古怪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
船终于驶入了东隅港湾，商君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看着湛蓝的天空，忽然有些怅然，眼光不自觉地在港湾里搜寻了一遍，没有看见几个月前那个绝美的男子，商君失笑，他是渴望再见他一面吗？果然人对美好的事情总是记忆深刻。
商君依旧笑着，故作苦恼地说道：“兰姑娘托我带一封信给一个人，我这人就是粗心大意，一时不知放在哪里了！真是糟糕。”他就不信，毕弦不答应。
商君一巴掌狠狠地拍在萧纵卿脸上，用手背使劲地擦着嘴唇，以此来掩饰他呼吸急促的窘态，三儿居然吻他。怎么会这样！他一直都把他当成弟弟一样对待，嘴上温热的气息还在，商君却觉得自己仿佛身在冰窖里。
“你就是。在你心中，我就是个任性的孩子，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一个男人看待，对不对？”说着，萧纵卿居然爬上床，瞪着商君的眼睛里，有怒火，也有不甘，甚至是委屈。
“你——”毕弦瞪着商君，按行程算，他只去了六日，就能看出他与兰伊之间的情愫吗？他必是认准了他知道凤凰灵柩之事，不然何苦拿兰伊出来说呢！
商君掏出袖口的信封递给毕弦，一向沉稳的他，竟是立刻抢了过去，手微颤着缓缓打开。
冷静，冷静，暗暗调息之后，商君小心地往后挪了挪，温和地劝道：“三儿，我知道你喜欢我，但那是因为你娘亲走得早，一直都是哥哥在照顾你，所以你对我的喜欢，其实，就像对姐姐一样，等你再长大一些，你会发现，有很多好姑娘——”
“怎么，纵卿又和你闹脾气了？”
其实，说出来这句话，也没有这么难嘛。萧纵卿觉得一身轻松，他早就应该说了。
三儿那倔脾气又来了，商君无奈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完成了心愿，你就会像其他女子一样简单而快乐地生活，相夫教子？是不是？”
啪！
清朗的低笑声在身后响起，商君回头一看，惊道：“毕弦？你怎么会在这儿？”
脸上火辣辣的，一个暗红的五指印赫然留在萧纵卿的右颊上，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怔怔地看着商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肯定自己想要什么。”
看向毕弦，商君低笑道：“有没有兴趣谈另一单生意？”
刚想开口道歉，萧纵卿平静微低的声音缓缓传来，“你的心里，只有你的心愿、你的使命是不是？”
“给我半年的时间，我会给你答复。”
他是怎么了？
“我已经决定，每年往返海域四次，梦大人那里也已经打点好了，每一趟船货我都可以与你对半分。”
“我可以帮你完成你的心愿，我可以陪着你，保护你。”商君会女扮男装，这里边一定有缘由，萧纵卿早就猜到他是一个有秘密和故事的人，这不影响他喜欢他！
“三儿！”
几个时辰之后，船有惊无险地穿过了这场大风暴，而商君却是彻彻底底地病了，晕船加上伤风，让他十几天都不得不待在船舱里。自从那日之后，三儿就搬到老尤的房间去了，每天只有送药的时候能见到他，而他也总是默默地等他喝完，拿着空碗就走，再也不愿和他多说一句话。商君的心有些痛，他知道他伤了他，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比起将他卷入这场血战里，他，宁愿他恨他。
“炎雨，住手。”清润的嗓音，成功地阻止了两人的对决，炎雨戒备地盯着白衣人，此人的武功极高，他已是用尽功力，也不过和他战成平手。白衣男子也是一脸欣赏地看着他，这么多年，能与他在水面上过这么多招的，也唯有他而已，此人内功修为必定很高。
商君背过身去，不去打扰毕弦。正午了，初冬的日头依旧照得人眼睛生疼，港口的海风并不寒冷，吹得人很舒服，商君轻轻闭上眼，任海风将他束起的发丝吹乱。
萧纵卿的脸几乎贴在他脸上，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痒痒的。放大的俊颜让商君有些呼吸困难，而他热烈而坚定的眼神，竟让他莫名地有些心慌，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阳光下痞痞笑着的男孩了，他现在是一个男人。商君背靠着墙，咽了咽口水，低声说道：“三儿，你听我说——”
商君苦叹道：“我怕！”他真的怕，他怕拖累他，怕有人因为他而卷进那场杀戮，怕再看见血溅黄沙的凄厉景象，那是夜夜纠缠他的噩梦。
“嗯……”萧纵卿的脸忽然在他眼前放大，他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息袭向他，唇上一热，一种不可言喻的酥麻自唇间传到心里……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