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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一过,姜令菀便长了一岁。
十三岁的小姑娘生得明眸皓齿、雪肤红唇,娇滴滴的一个,颇为招人喜欢。初二的这一日,姜令菀起了个大早,起身后由金桔伺候着穿衣梳洗。她素来挑剔,次日要穿的衣裳、要戴的首饰,金桔都会提前问过她的意思,只是姑娘家心思一眨眼就是一个,变化大,到了第二日,便又觉得这儿不好那儿不好,磨磨蹭蹭老半天才穿戴整齐。
姜令菀瞧着金桔拿来的粉色绣绿萼梅杭绸小袄,忽然拧眉道:“换一身吧。”
金桔赶紧将袄子拿回去,从黄梨木衣柜中拿出一件石榴红柿蒂纹折枝花刻丝短袄。
“姑娘瞅着这身如何?”
她抬眼问着,晓得自家姑娘素来挑剔,只静静等着她发话。哪知这回倒是不怎么挑了,瞧了一眼便点点头。金桔笑吟吟,将衣裳伺候着给自家姑娘穿上,一面穿,一面说道,“这柜子里的几身袄子都是上月锦绣坊送来的,姑娘先前看过样式,挑的这些都是最喜欢的,未料今儿又不喜欢了……上回奴婢同枇杷打趣儿,说六姑娘这么挑剔,日后嫁到夫家,这堆座金山养着姑娘才成。”
姜令菀听着笑笑,眼眸亮亮,心情也好了许多。
可不是嘛,陆琮是个有本事的,金山银山的,自然能养活她,若是换成别人,这家底兴许都给她搬空了。说起来她的确挺败家的,这辈子算是收敛些了,可舒服自在的日子享受惯了,哪能这么容易就学会节俭?这“由俭入奢易,由易入俭难”,说的就是这个理。
用过早膳,姜裕便过来了。
今日要去安王府做客,姜裕着青莲镶边束袖银白色绣金竹叶纹样圆领长袍,墨发用白玉冠固定,整个人瞧着神清气爽,面如冠玉,只要不说话,还真让人以为是个温文尔雅的主儿,可一开口,便暴露了性子。
姜裕瞧着自个儿妹妹这几日有些不对劲,仿佛不愿意亲近他似的。
这从小到大,妹妹瞧见他便是一口一个“哥哥”,那绵绵软软的声儿,只甜到他心坎儿里去,他就想一辈子护着这宝贝妹妹。
姜裕坐了下来,对着自家妹妹,稍稍抬了抬眼,这才轻咳一声,道:“璨璨,哥哥是不是哪儿惹你生气了?”
姜令菀没说话。
这几日她心里发愁,又没个商量的人,一时半会儿不晓得该怎么做。
姜裕见妹妹一声不吭的,便知自己是猜对了。这姑娘家大了,自然不像小时候那般,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让人捉摸不透。姜裕正想开口问问清楚,却见妹妹已经起身,道:“哥哥咱们走吧,别让爹娘等久了。”
姜裕忙起身,跟上自家妹妹的脚步。
身后的俩丫鬟也赶紧跟了上去。
姜令菀私下是个活泼俏皮的小姑娘,可一出屋子,这走起路来端庄得体,瞧着俨然是个大家闺秀。她走到长廊的时候,正好碰着了苏良辰。这苏良辰同往年一样,过年都未回去,只等年过了,再找个日子回去一趟,算是意思意思。苏良辰瞧着姜令菀和姜裕,倒是端起笑意,主动打了招呼:“大表哥和菀表妹这是去安王府吧,外头有些冷,菀表妹多穿点。”
姜令菀笑笑:“多谢良辰表姐关心了。”
这几日她刚来初|潮,这身子自然是最重要的,今日里头的衣裳穿得也够多了。
瞧着姜令菀和姜裕走远了,苏良辰身边的丫鬟才小声道:“姑娘,这六姑娘还真是没教养。”
苏良辰没说话,之后才远远望着,慢悠悠道:“金尊玉贵长大的主儿,自然以为人人都当她是宝贝,咱们人在屋檐下,顺着她一些便是了。”说着,便朝着老太太的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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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令菀晓得自家娘亲同安王妃素来不对盘,可这大年初二娘家总归是要回一趟的,虽然她外祖父外祖母都不在了,可怎么说还有个亲舅舅啊。
一家四口到了安王府门口的时候,管家瞧见了,立马欢欢喜喜将人迎了进去。这过年热闹,安王府自然也是张灯结彩布置得喜庆。只是安王就这么一个妹妹,今日特意只招待他们一家子。
姜令菀抬眼,望着过来的安王和周季衡。
周氏对这个哥哥总归是有些感情的,目下见着,便唤了一声哥哥,然后才对着一双儿女道:“裕儿,璨璨,还不叫舅舅。”
姜令菀扬起笑脸,和姜裕一块儿冲着安王叫了一声舅舅。
安王穿着崭新的袍子,面容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和善,他将目光落在了小外甥女的身上,瞧着这么一张娇娇俏俏的小脸,越看越欢喜,便道:“璨璨真是越长越漂亮了,比你那会儿都招人喜欢。”安王就这么一个亲妹妹,小时候这兄妹的感情自然极要好,他虽生得斯斯文文的,可若是敢有人欺负他妹妹,他也会上去拼命。皆道是“外甥随舅”,这一点,姜裕的确虽了安王这个亲舅舅。
姜令菀明眸含笑,小嘴仿佛是蘸了蜜似的,说道:“璨璨瞧着,这舅舅可是越长越年轻了呢,同衡表哥站在一块儿,瞧着像是兄弟一般。”
这安王的确长得年轻俊朗,却也没有像姜令菀说得这般夸张,可小姑娘嘴甜准是错不了的,安王瞧着直乐呵,冲着周氏道:“这璨璨小小年纪,倒是会哄人。”之后侧过身对着周季衡道,“衡儿,带着裕儿和璨璨进去吧。”
周季衡望着面前的小表妹,道:“璨璨,外头冷,我带你去琳琅那儿吧。”
一听周琳琅,姜令菀下意识瞧了一眼身边的姜裕,立马道:“不用了,我有好些日子没见着衡表哥了,咱们仨去院子里走走吧。”她又对着自家哥哥道,“哥哥,你说好不好?”
见妹妹主动和他说话,姜裕眼睛都亮了,哪能说不好啊?赶忙点头道:“好,我也想走走,早膳吃得有些多,正好走走消消食。”
周季衡哪里不了解这小表妹的心思?这小表妹从小就和她妹妹不对盘,这两人分明都是极招人喜欢的小姑娘,可偏生每回瞧着就跟针尖对麦芒似的。一个是妹妹,一个是表妹,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不偏袒,夹在中间也为难,如今小表妹主动说不想去,他总不可能架着他去罢。再者,他也的确许久没有同她见面了。
周季衡望着面前娇娇俏俏的小姑娘,觉着这个儿长高了些,人是长得格外的漂亮,小脸有些肉肉的,俏皮可爱,让人不喜欢都难。
周季衡领着兄妹二人去了院子。
这大冬天的院子里也没什么好看的,何况天一冷,姜令菀就喜欢躲在屋子里,如今在外边一走,倒是觉得这寒风直直灌进领子,叫她忍不住发颤——可她实在不想见着周琳琅。周季衡瞧着,也不勉强,只让小厮去准备手炉,之后才将手炉递给了姜令菀,柔声道:“别冻着了。”
姜令菀抬眼望着周季衡,见他眼中的关切是实实在在的,便接过手炉,道了声:“谢谢衡表哥。”
周季衡道:“璨璨这么客气做什么?”他也有些不明白,从小到大,这小表妹仿佛对他格外的客气,这客气客气,就是当成外人看待了。
姜令菀笑笑没说话,只一双小手捂着手炉取暖。
几人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之后周季衡才提议道:“瞧着离午膳时间还早,璨璨可想去街上转一圈?”
这话倒是都是甚合姜令菀的意,姜令菀听了忙抬眼道:“可以吗?”
见小表妹喜欢,周季衡眉目含笑道:“自然,我同爹爹说一声就是了。”
周季衡领着兄妹二人出门的时候,恰好在前院碰着了周琳琅。瞧着周琳琅穿着一身儿雪里金遍地锦滚花狸毛长袄,随云髻上戴着云脚珍珠卷须簪,像浮云出山腰,出尘脱俗。
姜令菀没想到会突然遇见周琳琅,赶忙观察自家哥哥的反应。
她见自家哥哥面容淡淡,只随意瞧了一眼就没看了。
姜令菀觉着有些不对劲儿,蹙着眉暗暗想着。
倒是周琳琅,一见着姜裕和姜令菀,便大大方方叫了声:“裕表哥,菀表妹。”而后才问周季衡,“哥哥这是带着裕表哥和菀表妹去哪儿呢?”
周季衡道:“去街上逛逛,琳琅要不也一道去?”
周琳琅笑笑:“那刚好。我想买些东西,正想让哥哥陪我一块儿去,目下同裕表哥和菀表妹一道,最好不过了。”
两对兄妹一道上了马车,姜令菀暗暗观察了许久,觉得自家哥哥仿佛对周琳琅无意。可是……那日她明明在哥哥的书房看到了那副画像,那背影,分明就是周琳琅啊。若是不喜欢,那哥哥为何画人家的背影?可若是喜欢,那今儿瞧着活生生的大姑娘了,哥哥为何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这哥哥是个心思单纯的,这情绪素来写在脸上,自然不会刻意遮掩什么。
想着这两日的冷落,姜令菀忽然觉得有点没头没脑了,这才一把抓住自家哥哥的手臂,仰着笑脸道:“哥哥,待会儿我想吃糖人儿。”
见妹妹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亲昵,姜裕心里那个欢喜啊,忙道:“成,待会儿哥哥给你买十个。”
姜令菀忍俊不禁,捏了捏他的手臂,道:“十个哪里吃得完啊?我要两个就成。”
周琳琅端端正正的坐着,她虽然不喜欢姜令菀,可这会儿却羡慕她能开开心心的笑,羡慕她能在大街上吃糖人儿。周季衡见妹妹垂了垂眼,这才问道:“琳琅你要吗?”
周琳琅听了摇摇头:“……不了。”
她望向姜令菀,瞧着她耳垂处坠着的粉牡丹耳坠子,这才想到了什么,开口道,“菀表妹可是喜欢牡丹?”
姜令菀不知周琳琅为何这般问,遂下意识点了点头。
问完之后,周琳琅静静垂眼,再也没多说一句话。
快要到的时候,姜令菀打开马车帘子瞧了瞧。
不远处卖糖人的摊子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高高瘦瘦的,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袍,人群中是格外的扎眼,边上是活泼可爱的陆宝婵。姜令菀望着心里开心,可想起那日尴尬之事,顿觉耳根子有些烫。许是她看得太久,陆琮转过身瞧了她一眼,恰好对上她的目光。
姜令菀赶紧慌慌张张将帘子放了下来。
姜裕望着自家妹妹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姜令菀摇摇头,一双小手交缠叠在膝上,低着脑袋,嘴角翘翘道:“没什么。”
马车在边上停了下来,姜令菀被自家哥哥扶着下了马,之后一双眼睛就忍不住往糖人摊子那边瞧。这会儿姜裕也看到了,道了声:“真是巧了。”
几人过去打了招呼,姜令菀瞧着面前的陆琮,高大俊朗,仍是面容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却见陆琮丝毫没有顾忌旁人,将手里的大马图案的糖人儿递到她面前。
陆宝婵故作不悦道:“哥哥真偏心,我还以为是哥哥自己想吃呢,原来是一早瞧见璨璨了。”
姜令菀记着小时候陆琮给她买过糖人儿,没想到他还记着自己喜欢什么。她接了过来,抬眼乖乖巧巧道:“谢谢琮表哥。”
买了糖人儿,姜令菀突然想到了什么,同着姜裕说要去胭脂铺子。姜裕毕竟是大男人,去胭脂铺子总归不好,便让俩丫鬟陪着她一道去。到了玉器铺子门口的时候,跟着的枇杷才不解的问道:“姑娘不是说要买胭脂吗?”
姜令菀轻咳了一声,心虚道:“突然想买玉坠子成不成?”
枇杷赶紧赔笑:“成,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姜令菀上了二楼。
上回她答应陆琮给他买个新剑坠,今日正好遇见,便想起来了。先前她给陆琮挑剑坠,瞅着合眼缘就行,如今不知怎么回事,心里头的顾虑反倒多了些。她低头看着柜子里的剑坠,微蹙娥眉,对着身边的丫鬟道:“枇杷,你觉得这两个哪个好看?”
之后便听见身后有一个清润的声音响起:“左边的。”
姜令菀愣了愣,赶紧转头去看。
她见着面前站着的人儿,吓了一跳,拧着小脸埋怨道:“你怎么来了?”他不是同哥哥和周季衡他们说话吗?
陆琮仿佛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他低头看着面前小姑娘的发顶,道:“上元节你出门吗?”
上元节,正月十五日夜,灯明如昼,仕女无不夜游,车马塞路。这一日,就算是大家闺秀,也是可以出门的。
往年姜令菀都是跟着姜裕一道去的,这会儿听陆琮说起,便故意道:“我得问问我娘,她不许我出门的。”
陆琮知道这几年周氏管女儿管得严,听了之后也没有露出多少失望,只“嗯”了一声,就没下文了。
之后他又开口道:“若是下回碰着这种情况,选不了,就两个都要。”
得,她又不是不知道他出手阔绰。
姜令菀心里嘟囔了一句,之后撇撇嘴,仰着小脑袋望着陆琮,一双水亮亮的大眼睛里满是狡黠,道:“我没带够银子。”
听着这话,陆琮倒是没犹豫,直接将自个儿的荷包拿了出来,执起面前之人的小手,将银子放到她的手心。
姜令菀愣了愣,眼睛在睁得大大:“琮表哥这是什么意思?”
嗳,她可是个正正经经的姑娘。
现在她还没嫁给他,不能随便花他的银子。
陆琮敛眉,认真想了想,淡淡道:“压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