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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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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怎么?是他演技太拙劣了?

    何楚卿这次是带着真犹疑,抬眼看向顾师长。

    他发现他的眼睛里竟然确实带着点笑意,可惜,这笑是冷的。

    “没有别人”顾还亭颇有深意的重复了一遍:“这跟我又有什么干系?恐怕你是误会了。我试探你,无非是怕你身份不干净。现在试探过了,你这点伎俩倒是不太够看的。我说过,你没有选择。不论我是用你还是不用你,杀你或者是不杀你,你都必须按照我说的来。”

    何楚卿这小孩没有别具一格的品性,唯独自尊自傲,是他扎根心底碰不得的底线。

    被这么瞧不起,他生生咬住下唇。

    何楚卿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喘息,立刻又换上可怜巴巴的神情,道:“我当然全都听您的。只是——”他绵里藏刀,“师长,我不是想跟着西北军,而是您。不论您心里到底忠于哪方。”

    顾还亭眼底凶光一闪,话语之间却带了嘲笑:“怎么我倒是听出了点威胁的意思?”

    何楚卿一个小孩子,用叛变这茬威胁师长,当然没用。

    笨拙一点无所谓,只要显得他急不可耐,才更能打动顾还亭。

    事到如今,不论顾还亭到底心向哪一军,对他而言都没差别。何楚卿已经想好,只要跟准了顾还亭,其他无所谓。

    何楚卿知道自己长了一张引人怜悯的脸。

    他小跑上前,半跪下来,抱住顾还亭的小腿,继续恳求道:“师长,我求您给我一个机会!就像方才外面找您练武的那个兵一样,我保证不会叫你失望。”

    顾还亭似乎没料到他这举动,下意识往回缩了一下,旋即,他就调整好状态,声音还是冷的:“给你一个机会?好啊。”

    何楚卿听他的口气,却暗道不好。

    顾还亭接着说:“跪下来给我把靴子擦净,我就给你一个替我去死的机会。”

    他眼里的鄙夷快把何楚卿杀死。

    这军官油盐不进,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瞧得起他过!

    何楚卿这回真是从头到尾认错了人。

    顾还亭见他满是错愕,似乎这才对他的表现满意起来。他俯身捏起何楚卿的尖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这就后悔了吗?”

    何楚卿瞥见他眼里的凶煞,像见了罗刹。

    这人真会杀他!何楚卿心中警铃大作。

    他用力推开军官的手,再也装不下去了,连滚带爬地后退着,哐啷贴住了床板。

    顾还亭漠不关心,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师长!”何楚卿知道,这很可能是提问的最后机会,他再也不敢肖想受他青眼,只急着道:“你你放我走,我什么都不会说!”

    顾还亭没回头:“我早就说过了,你走不了。”

    平日里,即便是挨揍、摸爬滚打中谋生,何楚卿从没受过这等委屈。

    他卑微地、细着嗓子道:“那你能不能留我一命?”

    何楚卿猩红的眼眶盯着顾还亭的背影,师长没回头,答非所问道:“我让徐熊当你们的老师。如果有朝一日你能打过我,说不定能跟我谈上条件。还有,别乱跑,这地方你进的来,但一定走不出去。”

    他一走,何楚卿再没了精神头,脑袋重重地垂了下来,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在这军营里被困到终老。

    那天之后,何楚卿别无选择地成了徐熊的学生,跟着军队一起作息,再没了任何选择权。徐熊门下,除了他,还有一个祈兴。

    顾还亭叛变,自己和祈兴都是他招进来的。待到此事暴露,他和祈兴又会怎么样?

    何楚卿像受了缓刑,成日心不在焉,麻木地接受着迫不得已的训练。

    马步、军姿、基本功。单调循环。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天,何楚卿晌午边吃饭边闲聊似的道:“好像好久没看见顾师长了,他离开军营了吗?”

    顾还亭从那天招惹完他就再也没出现过,房间是空的。

    “顾师长?”徐熊正在盛菜,随口就答了:“顾师长带了几个团走了,最近看起来像要有大动作。”

    这么快就到这天了吗?

    祈兴瞪着大眼,一无所知地扒着饭,插嘴道:“豫军、西北军,还有什么军?”

    徐熊嘿嘿乐,端着最后一盘菜落座:“没什么军了,傻小子。咱们现在啊,三派对峙。咱们西北军呢,是在中原最西部,紧邻着的呢,就是这个豫军,在中部;沿海地区一片,是一个大党派,叫自由党。”

    祈兴又问:“那流党是什么?”

    “流党,就是几个势微的党派,总不甘心地背地里蹦跶。咱们三个派别虽然彼此也算不得多好,但面对流党倒是一致对外。”

    何楚卿在政治方面半点不通,他又没有点虚心好学的品质,索性眯着不吱声。他只知道前几年举国各地打成一锅粥,而现在这个较为相互制衡的局势,是从挞伐战争之后才形成的。

    挞伐战争那几年,何楚卿活的格外艰难,因此记得格外清晰一些。

    正说到此处,几声闷着空气的爆破隐约传来,这震动似乎划破了天际。轰鸣来势汹汹,几乎让人有从头传递到脚后跟的错觉。

    “什么?放烟花?”祈兴不为所动。

    他是打小在西京长大的,几乎没见过什么炮火,但何楚卿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这明明是战争打响的征兆,是炸弹,或者是火炮?

    西北军9师的驻扎地本来就在边陲,隔着几十里地就是豫军的地盘,从这里能听到炮火也不意外。

    但徐熊却大惊,撂下筷子就跑出了房门。何楚卿紧随其后,只见院子里原本热热闹闹吃着饭的士兵全都肃静下来,面色凝重地眺望。

    是不是顾还亭叛变了?已经带着几个亲卫团大动干戈了?

    有望远镜的拿望远镜,但从何楚卿这里,只能看见天边近乎于无的一点点硝烟。

    他回身跑回屋里,拿起灶台上的望远镜递给徐熊。徐熊没来得急夸他,而是两眼一眯看的出神。他口中喃喃道:“不,不应该啊,咱们和豫军明明还算是友军起码,表面上总是友军吧?”

    何楚卿一愣。

    如果真是叛逃,顾还亭会在这附近打起来吗?

    他突然发现,事情似乎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顾还亭也就是在这晚回来了。因为清晨时刻,何楚卿又再一次被众多脚步声中别有目的地奔着这个院子来的那一个惊醒。

    何楚卿摸黑起身,贴在窗边看。

    那个士兵,或者又换了一个士兵?他不确定。总而言之,再一次有士兵规矩地站在园中,而且等到了门开。

    顾还亭立在门口,从脚后跟到头发丝,一切如故。

    “报告!9师7旅3团郁瞰之!”

    “不要浪费我的时间。”顾还亭的声音格外清晰,像是被凛冽的风卷到他耳边的,何楚卿这才发现,原来昨夜已经下过了一场小雪。

    “报告师长!”郁瞰之虽然礼数周全,但说话的语气听起来总有股傲气,就好像如果他面对的不是顾还亭,他是绝不会顺从的,“此次深入杜兴山接应许参谋长,命悬一线。但我与3团的弟兄几次与豫军交手,虽然没有正面接触,却受益匪浅。望师长赐教!”

    “这是你第一次上战场,不如就说说,受益在何处?”

    “个人的能力,功底虽说在平时,但战争时候往往爆发出些意想不到的潜力,足矣令人茅塞顿开。”

    他这话听起来有点咬文嚼字之嫌,何楚卿把嘴一撇——瞧不上。

    顾还亭倒是笑了,他这笑是诚心实意的:“你是说,你觉得在战场上学到了东西,这不错。看得出,跟着你们团长,书也是没少读的。那就来试试吧。”

    郁瞰之再一次迅速出手,这次在顾还亭的攻势下,他踉踉跄跄躲过两招,却仍是硬生生挨了几拳,以跌坐在地结束一场比试。

    何楚卿旁观者清,看得出顾还亭此次有意多动脚下功夫,试探的就是他下肢的灵活程度,而偏偏的,几天罢了,郁瞰之的腿上功夫确实有长进,但离顾还亭,到底还差得远。

    郁瞰之知道调动腿部来闪躲,但他是有意识的。如果不是顾还亭有意放松上肢的进攻,他此次会和上次败的一样惨。

    虽然同样是被打翻在地,但郁瞰之却没像上次一样气馁,反而喜笑颜开地道:“师长,怎样,我话不假!您上次提到的缺陷,我确实有所改正!而且此次交手豫军,我发现他们的兵,其实也不过如此。”

    顾还亭静静地看了他一会,他眼中晦暗不明地映着天光,却忽而从腰间掏出手枪飞速上膛,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郁瞰之。

    郁瞰之懵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口中局促道:“师长,你这是——”

    “战场之中的胜负,不由任意两人的比试所决定。如果我是豫军,我就选择这样的方式——懂了吗?”顾还亭退了枪膛,顺手把枪甩给了他。

    这意思不言而喻。

    郁瞰之将这手枪看了一圈,欣喜之情难以言表:“谢师长!”

    这一日何楚卿和祈兴上午没上课,徐熊在厨房里忙的不亦乐乎,全师的伙夫都上阵,说是有个姓许的参谋长班师回朝,为了迎接这人,顾师长特意吩咐做些好菜,还特许一人一杯凤香酒。

    何楚卿和祈兴在院子里扎马步,临近中午,各排带兵都要路过此处前往餐厅,何楚卿好面子,撑得直冒汗也没偷懒一下,倒是祈兴,早歪歪扭扭不知摆的什么姿势了。

    何楚卿的形象现在在祈兴这里高高在上,他快拿何楚卿当亲哥似的亲热,没话也要跟他找话聊:“卿哥,徐大熊说,等咱再练练,能跟上士兵晨操了,就算入了西北军了!到时候,我们也能穿军装了。”

    何楚卿累的脸红脖子粗,没空回他。

    “西北军的军装真好看,卿哥,你穿上一准精神。”

    知道自己错怪了顾还亭,何楚卿满心欢喜,根本没空理他。他满脑子都是想在顾还亭眼前多表现一番,多现眼,以此来吸引师长的注意力。

    徐熊正端着菜出门,看见祈兴自觉辣眼,拨冗给了他一拐杖,骂道:“小犊子!像你卿哥似的!动作摆好点!”

    他这一脚直接把祈兴撂倒,祈兴自顾不暇,腿一翘,毫不客气地给了何楚卿一脚,何楚卿本来就扎的腿软,一屁股坐进雪里。

    路过的一班士兵见了,哈哈大笑出声。

    “全体都有!跑步向前,走!”

    何楚卿瘫倒在雪地里,先没暇恼羞成怒,累的要命。他的视角里,这个班的士兵像从他脑袋上走过,领头那个发号施令的还有点眼熟。

    对了,是那个郁瞰之。

    郁瞰之在这些士兵里,算是出挑的,他长得倒是白净,就是板着一张脸,让人根本不敢惹。

    跟个混帮派的似的,还以为自己是顾还亭吗?

    人虽然走过去了,叽叽喳喳声犹在,其中夹着一句:“这俩小屁孩哪来的?”

    回答没听见,到紧接着传来一阵哄笑。何楚卿知道,是他们俩被当了乐子。

    西北军的最低入伍年龄是十七八。这是战争年代,要兵就是为了打仗的,不是送死的,西北军是为西北地区的百姓负责。三派鼎立的局势不过几个月,上一轮地方征兵也已经过去一两个月了,因此再有新人,更何况还是小孩子,是很罕见的事情。

    祈兴慌忙地从雪地里爬起来问他:“卿哥,你没摔倒哪吧?徐熊这老瘸子。”

    何楚卿现在最烦的就是他。如果不是他长得这么小,单凭自己,他自觉看上去也跟十七八差不离,但一站他身边,自己也就降级成了“小屁孩”。

    更何况,还是这厮把自己踹倒的。

    他眉头一皱,就要发火:“你能不能——”

    剩下的话没说出来,何楚卿突然敏锐地浑身一紧,因为他从背景音中分辨出来了一点属于顾还亭的音色来,接着,他没来得及辨别真假赶忙着翻身爬起来。

    马步扎久了,他腿软的差点没起来,一抬头,果真是顾还亭从不远处长廊走来了。他身边人不少,何楚卿当即猜测,其中一个必定是那位许参谋长。

    祈兴看着他这一溜烟的动作愣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来,顾师长这尊大佛早离得没几步远了。

    何楚卿弯腰递给祈兴一只手,祈兴正要借力起身,他便故作脚下一滑。这下可好,祈兴复又摔了下去,彻底来不及了。

    上完菜的徐熊撑着拐远远看过去,不禁扶额。这俩孩子不送去马戏团表演可真是可惜了。

    顾还亭本来没留意,奈何祈兴雪地里打滚实在显眼,他原本路过的脚停留了片刻,伸手把这孩子拉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何楚卿平白感觉被噎了一下。好,又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徐熊恰好赶到,给面前人一一敬礼,什么旅长师长的叫了一片。

    旋即,顾还亭搡了一把身旁一位白净的书生,道:“这位就是许奕贞,许参谋长;这位是徐熊,原先是我们21旅的营长,现在因为伤情,任职我师炊事班班长。”

    何楚卿惊讶于徐熊原来任职营长之余,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这位许参谋长。这人也算瘦高,跟顾还亭年纪相仿,都很年轻。虽然套在整齐的军装里,何楚卿却偏偏横竖看他是个掉书袋的。

    顾还亭又说:“这俩孩子原是西京城内面厂的童工,前些日子出入送货,说想留在营里参军,我见他们都是孤苦人家的孩子,就收下来先给徐班长练练手,日后再分配到各个班里去。”

    顾师长说话当然不乏人捧场,何楚卿听的发腻,连带着顾还亭他都只觉烦。

    “这俩孩子等会一同进厅里吃,也好热闹些。”顾还亭走前嘱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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