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羞辱
“你没有说。”顾还亭低声在何楚卿耳边道。
何楚卿为他忽冷忽热的态度怒意腾盛,听见这话,先愣了一下:“什么?”
“今晚的饭局,你信里没有提及。”顾还亭说。
这话叫何楚卿一下子委顿下来,委屈地偏头看向他,说:“我究竟去了哪儿,你还会关心吗?”
“我关不关心,不干你的事,何楚卿。”顾还亭依旧是冷冷地看着他。白炽灯下,他的面孔白的像没有温度。
司令继续说:“你所有的一切,都必须要告知我,而我的事,你没必要知道。”
何楚卿受不了这等压迫感,生硬地别过头去。
顾还亭毫不在意他的态度,反而顺着他的肩膀,摸到了颈间的肌肤。
他说:“你不是就喜欢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吗?”
何楚卿哽咽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说完这话,顾还亭八面不动的威风终于露出了点破绽。可惜何楚卿没能看见。
顾还亭顺着何楚卿上衣的下摆摸进去,摸到小腹下,问:“要这个?还是要接吻?”
司令扳过他的脸,先被他眼里满溢的泪水骇了一下。
“骗子。”何楚卿恶狠狠地说:“你就是个叛徒。”
顾还亭躲了一下他如有实质的目光。
何楚卿回手过来,攥着他的衣领,质问道:“顾还亭,你怎么舍得这么对我?你就是想羞辱我,让我知道我现在多上不得台面,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想吗?”
“是,你不想。多伟大,你可是牺牲者。”顾还亭心中的闸口四敞开来,他也再装模作样不下去,抓住何楚卿的手字字清晰:“我再问你最后一遍——真想叫我结婚?我母亲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我知道还有别的事情,我知道。”
是的,瞒不过顾还亭的。
顾司令是何等人物?
可不论是何辰裕是流党,还是杨德晖的来信,他一样也说不出口。
何楚卿倏然静下来,看了他一会,平淡地说:“没有。我是诚心想叫你有个安身之所的。”
四目相对。
顾还亭想起了在顾府争执时,何楚卿说的几句话。每一句话都切切实实地割着他。
他也可以放狠话的。
又不是不晓得怎么才能正中地戳到何楚卿的伤口。
但是,顾司令斟酌了半晌,撂下的狠话却只是:“我突然”他说的有些干涩,“不是很想看到你这张脸。”
吐出第一个字,他就感到了深深的挫败。
这话说的未免太幼稚了点。
顾还亭走得很果断,把刚进洗手间门犹疑着要不要深入的客人被他迎面而来端着的冷峻面孔吓了一跳。
他的军装招摇,客人偃旗息鼓等他走远,这才回过神来继续前进。
不料,那洗手池对面立着个默不作声的男人。听见人来,他倏地抬眼,镜框下一双逼人的眼睛狠狠扫了一眼来人,旋即用和方才那位军官一般无二的步调和他错身而过,远去了。
顾还亭一进包厢,白鹭就嘴痒:“大司令,见了旧情人,偷偷抹眼泪去了?”
傅月襄在桌下用膝盖撞了他一下。
顾还亭扫了一眼他喝得通红的脖颈:“少点喝。过会回去要是走不成直线,明天就去司令部领罚。”
他才坐下,薛麟述就识相地给他倒了杯酒。
白鹭昂起脖颈,猛地把剩下半寸白酒灌下肚,一撂:“不就是走直线吗?我跟你赌。”
几杯酒下肚,白师长的胆量见长。他本来不想提起司令和何楚卿之间的事,这话题太亲密,太哥俩好。一时上头,不由自主地就吐露出来:“哎,你跟何楚卿到底怎么了?两个月前还为他跟我动手,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也不像你。”
傅月襄直言:“说真的,那是因为你该打。我要在,我也打你。”
白鹭朝他翻了个白眼:“没出息。你早跟着顾小姐跑了。想打我也没机会。”
顾还亭打断了两位小学鸡的嘴仗:“听说你最近几天都往校场跑,成效怎么样?”
白鹭摆了摆手:“你那个季长风,下手是真狠。我可是师长,也没见他给我点面子。还有,不是最近几天,是最近一个多月,我每天都去校场。”
顾还亭和他碰了杯,眼瞧着白鹭痛快地喝了一大口,司令又原封不动地把酒杯放了回去:“我认识的人里,季长风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别说你了,比试起来连我都打。”
司令这平a换大的动作行云流水,傅月襄眼见要笑出声,先把自己的嘴挡上。
白鹭已经有三分醉意,没留意他俩的小动作,只眼睛放光:“你也打不过他?”
顾还亭点了点头。
白师长默默把打赢季长风列入未来一年的任务清单。
不过,他很快又想起前话,接道:“对了,还没说完——你还敢问我为什么最近总去校场?”
顾司令莫名其妙:“我没问。”
他问的是成效。
白鹭听不见:“你说是为什么?何楚卿和何辰裕住在一起,每天唱了戏就忙不迭往家跑,除了校场我还能去哪儿?”
“酒局啊。”傅月襄耸了耸肩,“说的像你少去了似的,而且,你现在就在酒桌上。”
白鹭踢了他一脚,逼问道:“你俩到底怎么回事,还好着呢吗?结完婚,有搬走的可能吗?哦不对,你真结婚啊?”
提起何楚卿,顾还亭忘了灌醉白鹭的赌局,自己先喝了一口热辣辣的酒。
撂下杯子,他说:“他当然会回到我这里来,只是要过段时间。毕竟,房子要挑一处僻静点的地方。颇费功夫。”
“啊?”傅月襄早想问了。顾一盈不知道他哥喜欢男人,他为了顺利把人娶到手还需要顾还亭的支持,不敢透露风声。所以,虽然经常出入顾家,其实对状况一无所知,他要憋死了。
逮着个好机会,傅师长即刻原形毕露:“你要和何楚卿一起搬离顾府?那顾夫人和一盈不是不是,那江媛住哪儿?不是、不是不是!你到底结不结婚?”
结婚是不可能结婚的。司令从来没想过真结婚。
此刻,顾还亭却没有回话。
其实,就在何楚卿离开顾家的第二天,江家就再次上门了。不用说,是顾夫人邀请来,详谈婚事的。
顾还亭坐在厅内,对落座在自己对面的准未婚妻的兴趣,还不如关注他母亲忙上忙下生怕自己后悔的模样高。
公孙眉才说:“其实,今日邀请您们来,是想重新商量下两个孩子婚约的事”
顾还亭便打断说:“江老爷、江夫人,我父亲去的早,如今论起顾府来,说我是一家之主,应当是毫无异议的?”
公孙眉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江家夫妇直说:“那是自然的。”
“在商讨婚约之前,”顾还亭站起身来,“我想请江老爷借一步说话。”虽然是请求,司令早就不由分说地做好了一个“请”的手势。
江家老爷诚惶诚恐地跟他进了偏房。
顾还亭径直打开天窗说亮话:“您和我都很清楚,报纸上的风言风语是出自谁手。毕竟,我从来没有和江小姐单独出入过任何场合,也没有向除了家里人之外的任何人,提及过江家小姐。”
他和江媛的闲话,要么是江家有心制造舆论压力请来的报社,要么是江家人自己口口相传宣扬出去的。
司令早早笃定了这一点。
江老爷果真没敢辩解。
顾还亭又说:“追根溯源,这婚约起源于我父亲顾琛将军,加之,眼下的社会环境对诸位小姐的要求总是异常苛刻,所以,对于江小姐名誉的损失,理应由我顾家来承担。因此,我向您提出对江媛小姐的求婚。”
江老爷自从进屋就没说过一句话,对他这先下马威又求婚的做法更是摸不着头脑。
顾还亭也没想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先订婚,后结婚。订婚结束后,我将给贵府三个月的时间——来单方面解除与顾家的婚约。我希望您能寻找到一种体面的、对江小姐百利而无一害的方式来退婚,而我个人的名誉,如果必要的话,可以不必顾及。我相信,如果这件事情办得好,全北宁都会知道江小姐是一个有原则、有底线、敢作为的好姑娘,往后她会幸福的。”
江老爷伸出颤巍巍的手来指向他:“你、你是说——你父亲要是在,绝对不会容许顾司令这样胡来!”
顾还亭面不改色:“是啊,真替您感到可惜,他死了快十年了。”忽视了江家老爷铁青的脸色,司令继续说:“如果您不同意,大可以就此离开;如果,三个月的期限到了,您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那么,抱歉,我会主动退婚。”
江老爷气得快站不稳。
不过,短短从偏房出来,再回到正厅的几十米路,他就想了个明白。
重新落座在女儿和妻子面前,江老爷大手一挥,对江媛说:“方才,顾司令向我请求,娶你为妻。”
司令看了一眼江媛喜极而泣的表情,女孩儿的脸颊即刻就红透了。
他只略有些悲哀的想,他们方才说过的话,她最好是该先知情的。否则空欢喜一场,总叫人有些难过。
可,江老爷不爱女儿么?就像万千来自旧朝的父母一样,他是爱的,也是宠溺的。这里面,总还要加上些体面、血统和自私。
司令通过江老爷,终于明白了公孙眉的心思。
顾夫人年轻时候敢和顾琛计划一场私奔,如今看去,她分明是更理解、更开放的。但是她到底年老了,是母亲,也是旧梁朝的九公主,也是顾家的夫人。
也就是这一刻,顾还亭知道,要想和何楚卿在北宁磊磊光明,他必须离家。因为现在的公孙眉,再大度也难免对何楚卿有偏见。
酒桌上,也容不得顾还亭将他们的好奇心一一满足,白鹭紧接着又问了个问题:“还有啊,你订婚的消息都轰轰烈烈传了这些天了,杨大总职没有来信恭贺吗?”
说实话,顾还亭等杨德晖的信笺已经有几天了。一语惊醒梦中人,他忽而想到,又或者不是大总职没写信呢?
这可是多么好的一个拉近彼此关系的机会。
何楚卿立在廊上抽烟。
他对面的包厢里,白昭洋早就口齿不清了。今夜,他妹妹白花重的男朋友,柳兴萼也位列其中。统共五个人,连吃带闹,不亦乐乎。
何楚卿差不多有三四个月没吸烟,第一口迎着窗口吹了风,甚至把他呛的咳嗽了几下。
顾司令的包厢距离他面对的包厢隔了一个。
何楚卿有意往那边靠了靠。
他刚回到包厢,心里就后悔了。他说过那么无情伤人的话,本该道歉都来不及,结果还理直气壮起来了。
于是,何楚卿接连喝了不过两杯酒,借口抽烟已有三四次了。
即便是见了面就吵架,他也还是想见顾还亭。
这次,他抽了一根烟,没等来顾还亭的包厢门开一次,还想再抽第二根。
打火机刚掀开盖,明火还没凑到叼在嘴边的烟上,他听见隔壁包厢传来一声重物倒地似的声音。何楚卿一掀起眼皮,那包厢门猛地被人推开,几声男女混杂、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尖叫传过来。
接着,那包厢里连滚带爬地踉跄着前后涌出许多人来,互相推搡着逃也似的狂奔。
有个侍应才路过何楚卿,闻此动静也吓了一跳,恰好路过那门口,他顺势望了一眼,霎时送了手里端着的几瓶名贵的红酒。
玻璃瓶七零八落地死在地上,侍应忙不迭后退了几步大叫:“杀、杀人了!”
何楚卿情不自禁地往那包厢门口迈了两步,包厢内的场景一点点展露在他眼前。
杯盘狼藉,凳子也零散地东倒西歪。
在那中间,姿势怪异地趴着一个人。血液已经从他身上浸透到了地毯上,和红酒一般无二。
不过一眼,何楚卿就认出来了这个人——柴隆昌?
是了,这的确是他们的包厢。方才,何楚卿同白昭洋还来敬过酒。
他、他怎么死了?
何楚卿犹疑在门口,不敢妄自进入。
这时,看似死气沉沉了无声息的人猛地抬起头来,嘴里发出一声难捱地声响。他脸色痛苦,眼珠瞪得像快要掉出来。
何楚卿一瑟缩,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不知从哪飞来的子弹打进了柴隆昌的后脑,血花迸溅。
柴隆昌猛地一昂头,旋即脑门重重地砸在地上。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