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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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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状况让何楚卿大脑一片空白。

    被两名调查员架起来的时候,他几乎是木然的。何楚卿心里条件反射般地发颤,慌不择路的四下扫了一圈,妄图此时能有人救他一命。

    手足无措、嘴唇颤抖的何辰裕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就这一瞬间,何楚卿像被沿着脊梁骨顺了一把毛,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何辰裕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自若的目光。

    有朝一日,如果被带走的换成自己,届时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形呢?

    何辰裕自诩是不怕死的。他从来不怕死,只怕行尸走肉地活。

    可就在此刻,就在当下,面对兄长的穷途末路的时候,何辰裕害怕了。

    他不是不想像方才何楚卿护着他一样扑过去,这种时候,他就算输给何楚卿一招又能怎么?但长期蛰伏在暗的警惕心告诉他,要真想救何楚卿,千万、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何辰裕的指甲直直掐进肉里去。

    非疼痛不能压制他的冲动。

    眼睁睁看着何楚卿被带出门、押进车里去。全程,何楚卿都没有再抬头看他,也没有停顿哪怕一秒。

    调查队带来的余波正在餐厅里缓缓消散,押着何楚卿的小汽车也已消失在街角。

    一秒,又一秒。

    何辰裕用此生最快的速度拔腿冲了出去,坐上车,迅速吩咐司机:“去司令部。”

    他恨不能替这四个轱辘跑,额头的汗水直到车开了有段距离才后知后觉地往下滑。

    何辰裕近乎连滚带爬地奔到北宁司令部大门口。他坐了一路的车,却像是跋山涉水过来的,狠命地捯饬着呼吸,求门口的驻军:“我姓、何找顾司令!”

    那兵被他吓了一跳,错愕地答:“我们司令今日不在。”

    一股凉意从头蔓延到脚。

    不在?怎么会不在?!

    偏偏是今天?顾还亭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用处?除了报纸上的赞美之词洋洋洒洒挑不出重样的,私下里他连自己的情人都保不住!

    毫不怀疑,如果顾还亭本人真的出现在何辰裕面前,他的确是敢壮着胆子和顾司令一搏的。

    近乎崩溃的时候,何辰裕忽而听见身后有人“嗯?”了一声。

    白鹭难得想来校场瞧瞧,一来就撞上了罕事。

    何辰裕脸上素净着,没带妆,导致他没认出来彼此早晨才邂逅过,只觉得熟悉。

    “我”白鹭才想问,我曾见过你吗?

    言辞一顿,他被何辰裕转过来时一双猩红的眼骇住。

    那里明明没有半点泪水,也没有零星湿润,熬得近乎干涩。

    “顾还亭在哪里?!”何辰裕扯着嗓子低吼,“你知不知道,顾还亭到底在哪里!”

    白鹭不可能知道顾还亭究竟在哪里。

    但他仍是说:“如果没在军营,那大概率是在顾府。他从不应酬。”

    这回答多少安抚了一点何辰裕。角儿兴许是被自己短时间内变化的过于剧烈的情绪折腾累了,沉默了一刻。

    “去牵匹快马来。”白鹭鬼使神差地说,“汽车太慢,这里距离顾府还有段距离,不如我带你去。”

    金粉窟热闹依旧。

    窦西立在柜台前,看着赌桌前一个穷书生撸起袖子观看赌局,在输了家里的最后一把钱币之后,崩溃地匍匐在地。

    这类人在金粉窟不少见,估计下一刻就要暴起撒泼。

    窦西丢了嗑了一手心的瓜子皮,正要赶在那之前把人架走。

    身后,金粉窟的大门被大力拍开,来者汹汹的气势令人闻风丧胆。

    窦西有些觉察到敌意,回头去瞧。

    一众衣着统一的调查员破门而入,统共有几十个人。调查员甫一进门,即刻便四散开来,对着金粉窟内的诸位赌客形成了半包围的阵势。

    他们腰间枪套是空的,手枪攥在手里,重量只一看就能感受到。

    北宁调查局平时少在人前露面,基本只有偶尔的例行搜查,剩下的便是真正抓捕流党的行动,没有虹海那般危言耸听。

    在赌场们的赌客们都自认清白的情况下,对于这批调查员,他们好奇多于惧怕。

    再例行检查,窦西也没见过查到赌场来的。

    这地方鱼龙混杂,查流党事小,得罪了些个脸生的高官,那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他先点头弯腰地凑上前,为首的调查队长就二话不说地举起一张纸到他眼前晃了晃,说:“搜查令。”

    窦西这才打心眼里纳闷——什么搜查令?他从来没见过这东西。

    那调查队长继续道:“金粉窟何老板涉嫌与流党有联系,上面特批搜查令在此——从今天起,金粉窟查封,不想被逮进监狱的赶快走!”

    此话一出,一楼方才还沸反盈天张罗着的赌客全都乌泱泱地涌了出去,二楼闻到风声的也陆续下楼来。众人一副避之不及之态,流党之事可并非小事,他们都生怕波及分毫。

    窦西一呆,来不及顾及身旁争先出门的客人,即刻问:“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老板怎么可能和流党有关系?!”

    那调查队长轻蔑地扫了他两眼,说:“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的。等会,你们也要出去,不得妨碍办公,否则,可不要怪我们手下不留情了。”

    窦西不晓得他们调查局是怎么办公的,倒也知道把门一关不会有好事,当即急道:“不是,既然是搜查,有旁人在又何妨?如果当真是有流党之嫌,也应该把在场诸位一一搜身再说,你这——”

    他话还没说完,调查队长抬脚踢向他胸口。

    窦西猝不及防挨了一脚,当即一屁股摔在地上,再抬头,即刻有人把他架起来,猛猛怼了两拳过来。

    招招招呼到胃上,窦西喉咙一甜,呕了一口。

    调查队长对自己毫不留情地杀鸡儆猴这一套非常满意,大声问:“还有人有异议?”

    赌客往外走的脚步更快了些。

    窦西一抹嘴角,抬起头,恶狠狠地一咧嘴:“你可别后悔!”

    调查队长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后悔的,才挥手示意调查员深入搜查。

    二楼一间包厢开了门。

    在这四散逃离的时候,这本是很正常的。所以,调查队长一开始并没给予更多的关注。

    “嘭”地一声炸响,在赌场这地方分外引人注目。

    调查队长还以为是自己人枪支走了火,才抬起头来,就见那包厢门口出来的是个兵。他手里的手枪还没收,居高临下地冷冷望着这边。

    接着,金粉窟的门无辜罹难第二次,又被叮咣地撞开来,又杀进来一伙人。

    这伙人照旧制服整齐地穿在身,却实打实地让正在往外奔涌的人都停下来了脚步,半惊半惧地回头多扫了两眼。

    这是一伙兵。

    赌场霎时静的诡异。除了这些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再没其他动静。

    调查队长缩紧眼眶,死死盯着那大敞的二楼包厢门,知道那处定是有什么大人物。

    不过,是哪位将军都无所谓。他们是受调令派遣,并不会耽误将军的事宜,无非是要和声细语地多宽慰、吹捧几句,便能把这尊大佛送走。

    将军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这将军身量极高,又身处高处,极有压迫感。顾还亭眸光一扫而过楼下相互对峙的两方势力,对聚集在他身上的诸多视线仿若未觉,信步走下台阶来。

    由于安静,他问出的话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发生什么事了?”

    调查队长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去:“将军,我们是北宁调查局的。今日接到搜查令,奉命来搜查金粉窟。”

    顾还亭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特意赶在午饭前来金粉窟找何楚卿,没成想扑了个空。听闻何楚卿去寻何辰裕,司令才有些怨艾地自己吃了午餐,憋着一肚子委屈和期待等到如今——下午两点半。

    没想到,爱人没等来,等来了这帮不速之客。

    “搜查金粉窟?”顾还亭霎时语调急促了些,“有什么凭证?”

    调查队长见此,有些迟疑着吐露:“金粉窟何老板涉嫌与流党有联系。今天晌午,已经在爱民路马哥琳娜餐厅被捕了——”

    调查队长原想,估计是那何老板的旧交,总要清清楚楚地问过原委才肯罢休。

    没成想,这将军却径直问:“他人现在哪里?”

    见人愣神,顾还亭没忍住拽起调查队长的衣领,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话——他人在哪里?”

    调查队长这才看见将军额角几乎是瞬间暴起的一点青筋,磕绊道:“正在、在、在调查局听审。”

    顾还亭顿时松开手,衣角带风地从调查队长身边错过去。

    调查队长犹在愣神之中,心说,这赌场还能搜吗?

    顾司令脚下生风,直到出门前才想起来嘱咐:“不妨碍你们工作,请继续搜。你们留在这里。”最后这句是对薛麟述说的,“为调查局的工作保驾护航。”

    薛麟述小跑着赶在司令的车开走前追上去问:“司令,您一个人?我回营为您寻季长风!”

    顾还亭透过车窗朝他摇了摇头。

    薛麟述目送着那车离去。

    所谓“保驾护航”,无非是让他们当心调查队动手脚。顾还亭不叫他们跟上去,不论他在调查局弄出多大动静,那都是自己的行为,上升不到驻军。

    薛麟述心底生畏。

    何楚卿意外被捕,进了调查局,生死难料。顾司令兴许在听到这消息的刹那失控过瞬间,但到底还是迅速恢复了理智。

    薛麟述说不上来内心的感觉。

    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他有些为司令的理智而失落。

    彼方,顾府的客厅里。

    公孙眉正对面前的江家夫妻笑脸相迎。

    江家人最近没少找来,每次倒是都不提起彼此儿女的婚事,仅仅是闲聊。

    两家百年往来,公孙眉又不想让顾还亭多费心,每次都自己应付着。

    听到下人通报,说前厅来了两位先生的时候,公孙眉原本是有些庆幸的。

    但当那两位先生没等她借口起身去迎,径直便走进前厅时,公孙眉面色不禁变了。

    她认得白鹭。偶有社交场上相逢,也会彼此招呼一声,白鹭对她也很尊敬。

    另一位。

    公孙眉虽然是和何辰裕初次相见,仍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何楚卿的兄弟,顾还亭的绯闻对象。

    公孙眉从来不以身份自居。但在看到何辰裕的第一眼,她仍是忍不住地心里升起一点厌恶。

    为他无礼地闯进?

    兴许还是为他和顾还亭的闲话。

    更多的,是此时上门的态度倒像是已经坐实了他和顾还亭的关系似的。

    公孙眉打量着二人,还没撂下茶杯,试探道:“哦?白师长,还有这位是?”

    何辰裕心里焦急,旁若无人地“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顾夫人,我是顾司令的好友——何楚卿的同胞手足何辰裕,今日贸然登门,失了礼数,但人命关天,往后怎么都行,先求您”

    白鹭看愣了。

    他带何辰裕进来原本是因为他急得实在楚楚可怜,没料到他当着顾家客人面就下跪。

    何辰裕是惧怕过了头,眼里根本没有旁的,这才一时失了礼数。

    若在场的是旁人,倒不要紧。

    江家夫妇因为一个江媛,个个对顾还亭的事都上着心,当然也从风言风语里听说过何辰裕的名字。

    闻此自我介绍,二人的面色都变了。

    白鹭当即道:“抱歉,顾夫人,何老板是一时昏了头,这才”

    话到此,他也早晓得了怎么自己偏对这人多一分心软。

    他说着,就要去扶何辰裕。

    公孙眉忽地站起身来,急着问:“慢着!你说什么?什么人命关天的事?”

    何辰裕见有门,慌忙跪着身再度俯首:“顾夫人,是我的兄长何楚卿。他因为一时冲动和例行检查的调查员动了手脚,被调查局带走了!我在军营寻顾司令不到,调查局那地方”

    公孙眉急急地忙赶出门去,撂下一句:“那你还说什么多余的!我这就给调查局宁局长打电话,望他留神多关照。”

    何辰裕听了这句话,绷紧的神经才猛的松下来。他任由白鹭把他扶起来,这才觉察到自己已经浑身脱了力。

    他勉强冲着白鹭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处还坐着旁人。

    何辰裕朝着这对慈眉善目的夫妇点了头,正要离去。

    那妇人却忽而道:“您是那位唱戏的名角儿,何辰裕老板么?”

    何辰裕回眸,点了下头。

    那妇人笑眯眯地又说:“我女儿很喜欢看您的戏,还盼着要去后台寻您呢。”

    何辰裕才要说话,那妇人又继续说:“我女儿江媛,是顾司令的未婚妻。等他们订婚那日,您可一定要来献唱。”

    何辰裕呆了一下,问:“顾司令?顾还亭司令?他的未婚妻?”

    那妇人点了点头。

    过了会儿,何辰裕冷声笑了一下。

    愤怒,凄凉,又暗喜。

    何楚卿,丢了命又遭受爱人背叛,你如今除了这一个拿不出手的戏子,别无他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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