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年与鸟
好在近几年,遗弃之都有一层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规矩,既是束缚,但同时也是保护;不然裴本还真得以为这俩人是来搞拆迁的。
此刻,听见佩剑女子的话语,裴本不露痕迹的看了黑袍男子一眼,发现后者并没有表露出不悦,心里有数之后,立刻便摆出了热情迎客的架势。
“好嘞,两位是吧?”
“来来来,这边请。”
“这个时间,就算在大堂也是有不错的僻静处的。”
当裴本正要带着贵客落座的时候,后方厨堂的方向,飞过来一只小鸟,扑腾着翅膀,绕着他转了两圈,吱吱的叫。
裴本一脸惊讶,问道:“前些天不是刚添置完食材,怎么又不够用了?”
“裴哥,你忘买五花肉了。”青年的声音缓缓地从后厨的方向传来。
裴本略一思索,旋即一拍脑门。
“哎呦,的确是忘了,喝酒误事喝酒误事!”
“我这就让人去买。”
没去理会主仆二人,香取红缨把更多的视线都放在了这个突兀出现的小鸟身上。
“这个鸟…”
打这小鸟露面一开始,她便感觉到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好像有些熟悉,但又说不上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是吸引香取红缨注意力的可不是这些,而是…它太可爱了!
她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小鸟。
一身清一色赤红的羽毛,平滑的就像倒映在天边的流霞,不含一丝杂质。
她平日里对冥族可谓是深恶痛绝,但当与人类打交道的时候,却也觉得无甚大意思,只有在面对这些更加契合质朴的天地生灵之时,才会由衷地露出一抹真正的笑容。
她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它的羽毛,这时,正与青年隔空对话的裴本余光一扫,面色顿变,赶紧出声提醒:“这位客人小心,此鸟碰不得!”
只是他话音刚落,那朱红小鸟便轻轻地落在了香取红缨的手上,小脑袋高高抬起,瞳孔微微转动,打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香取红缨视线朝裴本投了过来,露出了一抹疑惑。
而裴本差点就要伸出手接着他那两颗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了。
丫真是见了鬼了,这鸟今天转性了?准许人碰它了?关键,对方还是个女人?
“呃…没事。”
裴本摸了摸脑袋,有些尴尬,正打算找个由头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就在这时,头戴高帽的青年自己从后厨走了出来,笑着说道:“裴哥,看大家都比较忙,肉还是我自己去买吧,我和那个老板比较熟,他会挑上等的给我。”
裴本自无不可,点了点头。后厨不像前台,人手足够,一个人离开一会儿并不成事。
青年摘下围巾和高帽,放在一旁的柜台上,掸了掸身子,然后轻声对着佩剑女子手上的小鸟说道:“小沐,回来吧。”
朱羽小鸟清鸣一声,扑棱了几下翅膀,便飞回到了青年的肩膀上方,然后无比熟稔,吧唧一下便坐了下去,模样看起来十分娇憨。
这一幕看得香取红缨竟是眼眶泛红,恨不得立即给此人来上一剑,然后把一见钟情的小鸟拐过来,抱在自己怀里。
对于她仇视般的视线,青年只当做没看到,微微向两位客人点头致意,便要带着小鸟出门而去。
然而他刚刚抬步,一直在旁不曾说话的影无月却突然把他叫住:“等一下。”
青年止步,露出一抹问询之意。
“客人有什么事吗?”
香取红缨的脸上亦是浮现出疑惑,但她没有说话,她也对这个青年感觉有些异样。
影无月走到青年的跟前,与其身形相对。面具下的眼眸如一匹择人而噬的孤狼,死死的盯着青年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他隐藏的一切。
面对这一双极具侵略性的眼神,青年神色平淡,视线不偏不移,不卑不亢,只是默默的与其对视。
“这位客人,如果没事的话我可以先走了么?”
过了数息,青年并不打算和这位奇怪的客人继续大眼瞪小眼,他觉得这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于是微微侧步,便打算绕道而行。
“你叫什么名字?”影无月让了出道路,站在一侧向他问道。
“完了。”
不远处,裴本一拍脑门。
青年脚步蓦然一顿,就好像突然被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似的,气质浑然一变!
只见他往影无月的身边一凑,轻咳了两声,略带着自豪却又有些含蓄地拍了拍胸脯,声音提亮,眼中冒光。
“你问我名字啊?这真是个极妙的问题!”
“来来来,我跟你说啊…在下姓云,名字…哼哼……就叫做善人!云善人!
“你以后可以叫我云大善人!”
“怎么样?厉害吧?”
酒楼的前台处顿时一阵寂静,几近落针可闻。而在场之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香取红缨竭力绷住脸,以此不让自己笑出来;而影无月又开始磨砂起他的短刀,并且频率要远远比他方才进门之时高出不少。名为小沐的朱红鸟雀跃的叫了一声,似乎是在赞扬主人,而裴本此刻已经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似乎是觉得再这么聊下去会出问题,裴本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青年立即会意,一拍脑门,像是突然想起了正事,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哦…对,买肉,买肉!差点就忘了!”
“呃…那么两位客人好好用餐,在下有事便先走了。”
话音一落,这回也不等对方回应,青年便径自向大门走去,只是没走两步又被人叫住了,只是这次换成了那位持剑女子。
“这位客人,还有什么事吗?”
看到被三番两次使唤,依旧还是一脸平静无波的青年,香取红缨把本来想说的话语咽了回去。她其实想问青年这只鸟卖不卖来着。
正尴尬间,她突然眼睛一亮,指了指地上,说道:“你的鸟…的羽毛掉了。”
青年怔了一下,顺着她所指的位置望去,看到果然有一片红羽掉在地上,于是弯腰将其捡了起来,道了声谢。而裴本此时正在竭力稳住处在临界边缘的影无月,所以并没有看到飞羽落地这一幕。
青年收起羽毛之后,告辞一声,便转身离去,从始至终,他对一旁面具男子所释放出的杀意都浑然视若无睹,就仿佛从来没有察觉到一般。
…
门外,一人一鸟走在夜间空旷的街道上,漫步而行。
走出一段路程之后,青年叹了口气,略显些无奈的说道:“小沐,别跟我说你的羽毛是自动褪掉的啊。”
小鸟吱吱叫了一声,偏过脑袋不去瞅他,摆出了一副我打死都不承认的架势。
自称云大善人的青年愈发无奈,只好苦口婆心的说道:“先不说以你如今的状态一击毙命一个狱主级强者需要耗损你多少年的修为。只说他的因果。”
“估计那露出的杀意是假,想要借此试探我才是真,就算那杀意是真,也没有真正付出行动,罪不至死。你又何至于褪下你的本命翎羽?”
“执法者若不以身作则,则立法又有何意?越是站在高处便越要规范自身的一举一动,万不可肆意而为。”
“况且,就算是冥族,曾经不也是由人而生,而判定一个人的生死,又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青年的一番话语说完,小鸟似乎安静了几分,只是过了一会儿,一个带着些委屈和哭腔的声音,在青年的心田响起。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悦耳,但是此刻却梨花带雨。
“沐…沐儿错了…”
“但是他…他瞪你了…”
“我不开心呜呜呜……”
只是这么一段话,便令青年将后半段在路上思考了许久、准备的一大长串话语都不得不生生的咽了回去。
他不由得再次感慨,与女人讲道理,真的是这世间最没有道理的事情……
…
酒楼内,不同阵营的二人总算是找到了个位置坐下。
此刻,联想着方才影无月的状态,香取红缨忍不住问道:“那个云…善人有古怪?”
能够坐在执剑王的位置上,可不仅仅是只有天赋就行的,对于心智城府的要求一样极为苛刻,否则就是给上杆子给冥族送菜。
因为他们可不是人们印象中没有理智、只知道嗜杀无度的种族。
根据人类与他们数百年的周旋,人们了解到,他们的心智与人类完全不相上下,除了性格会显得有些阴沉之外,几乎就是以不同的形式存在的人类,并且还人人具备着强大的能力。
对于这样的存在,尤其是其中的佼佼者,香取红缨自然不会傻到觉得堂堂统领第三地域的狱主,会受到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刺激。
影无月扫了她一眼,呵呵一笑。
“剑主大人就不要试探我了,如果真是那把剑的主人,你又岂会感受不到?”
香取红缨默然。
她的确是想从对方的嘴里套出些有用的信息。
但正如影无月所说,每一位剑主互相临近之时,都会心生感应,从而剑印相交,彼此辉映。这一幕人类无法解释的现象被人们戏称为“剑王会晤”,从而流传下来。
而自打青年的出现直至离去,至始至终,她眉心的火莲剑印都未曾有过丝毫异动,所以她其实早就排除了青年是最后一位本源契约者的可能性,之所以发问,只是尤不死心而已。
“那你?”
影无月知道她的言下之意,毕竟能够让自己愿意亲自试探的人物可不多见。
沉默半晌,他缓缓说道:“那个朱红色小鸟让我感觉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一时记不起来,不过让我在意的并不是这点,而是……”
顿了一下,影无月忆起当时的感觉,神色认真。
“眼睛!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太过平静了,就像是一汪风雨不侵的深潭,任何动静都不足以掀起他内心的丝毫波澜。”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眼神和神态能够像这般平静的人。
“但…也只是仅此而已,其他的并无出奇之处。”
当然,还有一些话影无月其实并没有说出来。
青年的那股平静,甚至能够暗暗令他感到畏惧,而这是从来没有在自己的身上出现过的事情。哪怕是面对冥域真正的大佬,都不曾有过这般感受。
当然,这种感觉他当然不会向香取红缨透露,甚至要故意暗压一头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这么做的原因一来是因为对方是生死之敌,虽然目前限于这座城市的古怪是合作关系,但也不可能撕心掏肺;二来便是存了要自己暗中调查此人秘密的心思。虽说剑主相见必有异相,但第九剑毕竟是传说中的最强神剑,就不能有点例外?如果真的是传说中的第九剑主,哪怕抢不过来传回族内不也是大功一件?所以他点到即止之后便闭口不言。只不过他似乎小瞧了对面单以年龄而论连做他的曾曾曾曾孙女都不够的女人。
“看来突破口应该是那个青年了。”香取红缨百无聊赖,用手轻轻地撩拨着杯中的吸管,心里面暗自思忖。
…
另一边的街道上,提着一大袋五花肉回返的青年此刻累得汗如雨下,上气不接下气的抱怨道:“哪个傻子非要自己来买肉,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啊?”
过了一会儿,似乎实在是走不动了,他发泄般的将袋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搁,仰头看天,欲哭无泪道:“谁来帮帮我啊……”
不远处,一身朱红色火羽的小鸟雀跃欢鸣,轻灵地盘桓在天空之上,哪里还有方才泫然欲泣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