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节
瓢泼大雨中,逃难的队伍像一条在泥水里打滚屈伸的巨大蚯蚓,从京城一路蜿蜒而来,在西南路京秦驿站前打个弯,又向秦渡镇方向蠕动而去。
队伍中的男女老少一个个都落汤鸡一般,浑身湿透、瑟瑟发抖、面露惊恐,他们互相搀扶着、拥挤着、推搡着,谁也不知道未来究竟在何方,只是本能的顺着人流蹒跚前行。
在驿站紧闭的大门旁,戚朴已经站了近两刻钟,冰冷的雨水早就灌透单薄的油布雨衣,顺着头发、脖颈、肩背和包袱向下淌。
戚朴依旧只是神色木然的盯着京城方向的驿道,对这一切宛若浑然不觉。突然,他的眼睛一亮,转瞬又暗淡下来。
刚刚马车上随行的那名侍女头发散乱、满身泥水,狼狈不堪的向他跑来,一见面就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马车堵在前面的路上,我怕误了公子,下车跑过来的……”
戚朴的眼中瞬间又闪出一线希望的火花,“你家小姐呢?要不要我过去帮着推车?”
侍女明显踌躇了,但她终于还是鼓足勇气,“我家小姐来不了了,她给公子准备了行李,让我们陪公子一起走……”
“为什么?”戚朴本以为自己会撕心裂肺的喊出这三个字,但是他没有。实际上,他的语调虽然有些生硬,但却保持着平缓。
“这是小姐给公子的。”侍女从怀里掏出一个叠的方方正正的小油纸包递给他。
戚朴劈手抓过油纸包,全然不顾粗野的动作吓到了那名侍女。也许是手冻僵了,也许是油纸包叠的太好,他的手抖了半天也没能打开那个油纸包。
“公子,要不要我帮你?”侍女怯生生的问他。
戚朴瞪了侍女一眼,恶狠狠地用嘴咬住油纸包的一角,两手配合同时使劲,才算把油纸包撕开。他哆哆嗦嗦的拿出里面那张云涛笺,慌慌张张的打开,上面露出若雪娟丽的笔迹,“京郊畿,蜀道西,京蜀千里远路迷,相聚终有期。”
很快这张纸就被冷冷的雨水打湿,模糊了字迹;戚朴的心也同时被更冷的泪水浸透,模糊了视线。戚朴感到满心苦楚,却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正是:
“龙移湫畔情未收,京秦驿旁费躇踌。云涛笺词忍打散,冰泪镇心却声幽。”
那名侍女呆呆的看了戚朴半晌,终于像是下定决心,幽幽的说道:“我家小姐本来是不让说的,她怕你不肯走,但是……”说到这,她竟然也仿佛哽咽了,“但是……我还是告诉你吧,免得你误会小姐……”
“你赶紧说!”戚朴猛然抓住侍女的右手, 力气大得使那只手瞬间失去血色。
侍女一声没吭,只是紧咬下唇,一字一顿的说:“我家小姐姓月,是致政老将军月疏影家的千金。”
“怪不得她从来不说自己姓什么……”戚朴喃喃的松开手。
侍女边揉着失去知觉的右手,边焦急的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老将军下了死命令,月家全族一律披坚执锐,死战至最后一人方休……”
“对不起,刚才对你太粗暴了……”戚朴一句道歉的话没说完,已然拔腿向京城方向狂奔出数十丈。
京秦驿站大门旁,只余下孑然独立的侍女,以哀怨的眼光注视着,那张云涛笺在风雨中悄然落地,零落成香泥又碾作芳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