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被遗忘的人
灰发青年其实有自己的名字。
在他还不被人人都称作先生的时候,在还没到能够安稳睡上一晚时,在他连发怒都显得像一个不自量力的笑话时——
他是有名字的。
只不过这个名字没有被人记录的必要。
没有那个资格。
自然也没那个必要。
“你活地也挺久了吧?”
“先说好,不兴搞那些,把我送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做研究的破事哦?”
“你这也太看得起我。”
公允干笑了几声,又闷下一口茶。
眼前这个老不死的狐狸,本事有多高他是见过的。关于这人的流言蜚语多地很。
很多闲人若听过他的部分故事,就会说他是靠着那些养子,才敢这么耀武扬威。
哪是养子抬高了他。
但凡亲身体验过被这家伙毒打过的人,也不会说出这种话。
每个妄想用项圈驯服他的,都会成为水泥路下的遗骨。
每个妄图从他身上撕下一口肉的,都会被敲碎牙齿。
每个试图将泥泞抹在他衣裳上的,都会沦为他脚下新一层的石阶。
不论是商业建设还是社会舆论,在这人眼中就像能随时掐播的留声机,声起声落都会被掌握在他的手上。
在这个位置上,在无数注视下,一切事物都被进行数据化处理,化作在脑海琴谱上跳跃的音符。
生命的音符。
先生看着茶杯中自己小小的倒影,水面随着他的动作泛起涟漪,从中间一圈一圈荡漾开,撞上杯壁后慢慢化作下一圈的水纹。
“权利,是个瘾。”
粉毛男人不置可否,垂眸盯着对方身上的念珠,等着他说话。
“呆地久了,就算是我也会觉得……”
灰发青年没有继续说下去,就那么看着那人,眉眼弯弯地笑像是在等着什么。
粉毛意会,瞬间暴起,指着对方鼻子骂骂咧咧,夸张的动作和明显做作的表情惹地先生笑到咳嗽。
公允看人半笑半咳,没多少生气的脸上难得有了红晕,嘴上忍不住逼逼叨叨几句后慢慢坐回原位。
他心里清楚,这老狐狸就爱看这一出戏,什么官职客套话在这人身上激不起情绪波动,反而要这样别扭的表演才能博得他带些真心实意的笑。
“你再这么咳下去,我给你筹备悼词怕是能派上用场。”
“嚯,还给我写了悼词,哪呢?念给我听听?”
“等你下去了我马上烧给你。”
先生又笑出声来,双眼都快眯成一条缝,茶水差点洒出杯外,他的整个身子都在跟着抖。也许是笑声本身自带感染的力量,公允也跟着笑起来。
原本怎么看怎么怪膈应的气氛,在这一刻随茶杯中飘起的水雾消散,化在一片干涩的笑声里。
借口打电话出去的人一直在听着里面的动静。一个纸扎人,一个葬爱家族,这俩咋看都不像是在同一个图层上的人,相处模式原来还是有多年情谊的那一类型。
灰发青年的相关故事基本上是从老太太那边听来的,要不是亲眼所见她还真不知道这世界藏着这样的人。
活地像是虚构出来的一纸传说。
老太太当时把这人描述地老奸巨猾手段狠辣,估摸着是被打压过一段时间,话里话外都是满满怨念。
总之这家伙听上去和小说里暗中操作棋局的幕后反派没什么差别。
但若问起后来再详细一点的故事时,老人家沉默了一瞬,眼眸半眯,平缓的胸口起伏好似另一种含蓄的感慨。
说这人时常有让人捉摸不定的想法,有时候是几个像随口一提的词汇,有时候是像睡懵后脑子正在尝试启动程序的乱码。
毕竟坐地那么高了,人癫一点也没谁敢说不好,只当没听见。
他能坐这个位置坐上这么久也是有原因的。
人人都尊敬他,人人都惧怕他。
人人都想要他。
只可惜几年前疑似突发性恶疾,又称脑子抽风,想借口隐退。
那一阵子消极怠工的行为相当明显,就差把“我不干了”整个齐腰高的立牌插边上摆着,把那些老牌家族都吓地够呛,还以为是又想出一些幺幺蛾子来整他们,三番五次挂着满面笑容试探,无果而终。
最怪异的是那些养子都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还是各做各的事情,旁人问起来顶多得到一句“先生想做什么就随他做吧”,就此没了下文。
“他是行走在这片天地的人,脚下踩着数以万计的石阶,没人会意图把他拉去研究所谓的生命奇迹。”
“他所带来的,比被绑在手术台上能提供的奇迹,会超出每个人的想象。”
原本的名字,对先生而言,早已无足轻重。
【先生】这个代称,在这片事关性别上有众多争议的土地,已经象征了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