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倾（2）
距离上次见面已过了八年之久，八年前邵依被圣旨召回朝堂，而他则前往河朔镇压叛乱，八年时光，给一切都留下了痕迹，唯独她。
而如今两人擦肩而过，一人奔赴修罗场，一人奔赴朝堂
如今外城被破，除去濒临失守的宣化门，其余几门皆已失守告破，当外城门被破开的那刻，迟迟未动的完颜宗翰带着他那八万大军对其余几门展开猛攻，守军并未坚持多久便尽数败退
平日百官觐见之地此刻嘈杂如菜市，官员们你一言我一语，或是争吵，或是提出意见，但全都离不开一件事，议和
钦宗头痛欲裂，他只觉屁股下的龙椅此刻仿佛烙铁一般，炙得他不得不站了起来，下方百官一见他站了起来又是瞬间静了下去，只是在那垂首站着
一阵无名怒火自钦宗心底升起“怎么，朕一起身你们便没了动静，你们是吵给我看的么？”
他扶着脑袋强忍头痛说道“朝中百官，竟是连一人能提出应对之策的都没有”
“官家，金人看似势强，实则给他们点金银便能打发走，此刻议和方为上上之策”眼见身后无人敢出身，蔡京自人群中站了出来
因举荐郭京而被革职的何栗不在，他自是再次成为文官之首
“丞相不必多言，此刻唯有请回李相方有一线生机，若是彝叔老将军尚在，岂会成为此般局面！”（种（chong）师道（公元1051年—公元1126年），字彝叔）看到来人钦宗惊喜的抬起了头
“张将军！来人，快，快去请李相！”
张叔夜迎面走来，本欲跪下却被钦宗走下台阶亲手扶起，张叔夜眼中多了些许错愕，但钦宗却是说道
“张爱卿，你千里勤王，已是鞠躬尽瘁，如今此般局面，汝乃是朕的腰胆！又何须下跪”
张叔夜脑中忽是轰的一响，官家终是醒了么
还好！还好！还不晚
“皇城城墙高大坚固，宫中尚有三万禁军，且屯粮充足，待李相到此，我等可据城而守，等待各路勤王之师。”
他还是咽下了原本准备劝钦宗南迁的计划，起码，伯奋手中那三千精骑可留作最后底牌
“张叔夜你可知若是坏了与金人议和之事后果有多么严重？那李纲已是被贬”眼见钦宗面露犹豫之色蔡京厉声呵斥，但话仅仅是说了一半便被从身后一脚踹翻
“你该庆幸邵国公回来第一件事不是来这一枪挑了你，就像当初一枪刺死高球那废物一般！”
明明数月前还是黑发身形健壮的李纲，如今却如垂暮老人一般，须发皆白，身型消瘦，但他眼中的光却是炽热，那是亢奋夹杂着愤怒。
蔡京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踹的在地上打了俩滚才堪堪停下，那力道不似如今李纲这般垂暮老人的形象所拥有的
那蔡京在爬起身后便灰溜溜的跑出了大殿
“李相可有良策？”李纲未跪只是弯腰拱了拱手，钦宗也是不恼慌忙问道
“金人兵分两路，由完颜宗翰所带领的八万金兵并非主力，虽已过两界河，但城中尚有一支守军，乃是由守将江涯寒所统领的两万重甲步军，皆为敢战之士，依托汴京城中巷道可阻敌军”（历史没学好很无奈啊家人，这个守将原名记不起来了，两个字的名字，只能友人客串了）
张叔夜听闻此言甚是惊喜，同时也看出钦宗的疑惑解释道
“那江涯寒乃是过去种帅麾下一员悍将，身高九尺，一双钢锏近百斤却舞得虎虎生风，人送外号小李靖。”
钦宗也是欣喜，但是听到李纲下一句话却让他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而完颜宗望所统领的数十万金人中有近七万精锐，这七万精锐中不乏铁浮屠，加之又是由完颜宗弼亲自带队”
“他们全力进攻宣化门，那宣化门早该告破，若是他们也进城”钦宗身后直冒冷汗
李纲笑了笑，拱手道“宣化门并未被完全攻陷，那数十万金人被拦在了城门外”
他顿了顿，脸上笑容收了起来，冷眼看向蔡京
“若非邵国公及时出现将金人硬生生拦在了城门之外，只怕是”
李纲被罢相前种师道曾寻觅过邵国公的踪迹，但却是只查到她似是被囚于汴京某处
直到种师道病逝仍是寻觅未果，在被罢相后他得知了一条令他无比愤恨之事
在邵国公回京后便被赐婚于蔡京之子宋鞗，而后邵国公抗旨拒婚，徽宗却是并未责怪，反而表示邵国公既不愿嫁入蔡府，只需向蔡京赔罪便可，邵依欣然接受
徽宗设宴并邀请二人，蔡京以奇毒放倒了邵依并将她囚禁在蔡府地下一处死牢中
只是没人知道，那杯毒酒，正是由当今官家钦宗送入邵依手中
邵依首次抗旨便是因徽宗希望邵依可以做为太傅教导太子赵桓
但邵依见过太子曾与蔡京之子宋鞗走得极近，便向徽宗指出近墨者黑
“臣无才，恐难为人师，望官家另选他人”
那时徽宗并未在意，反而是太子赵桓因为此事，曾相当长一段时间不被看好，甚至认为自己失了宠，故而恨透了邵依
李纲的话未说完，那个人被提起让钦宗反应了过来
李纲刚入大殿之时就曾喊出过那个名字，但那时钦宗心绪杂乱，并未在意
他恨透了那个人，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那件事做了，便已无了回头之路，他一屁股坐回龙椅上，陷入了回忆中
李纲见此开始着手布防，下达命令不再管赵桓
（一个时辰前）宣化门下所剩无几的守军被不断推进的金人逐渐吞噬殆尽，门楼废墟之中，一少年爬起了身，两臂碎裂般疼痛让他汗珠不断滚落
李顾北艰难起身，身上瓦片断木被他奋力扫开，金人已经要攻破甬道入城，他不知道他该如何守住这里，但望着废墟中的绞盘，他有了主意
那是用于隔断甬道的一道铁闸门
若是关上或许能再多拖一会
他刚迈出一步，眼前便变得模糊了几分，身上失去了好些力气，脑袋昏昏沉沉
他摔倒了便手脚并用爬向绞盘，若是有人在边上便能发现，少年的腰腹早已被木片刺穿，血沿他来时的方向流了一地
当他手搭上绞盘的那一刻，已经是没有了力气再转动绞盘放下闸门
他抓着绞盘将整个身子靠了上去，以身体的重量拉得绞盘转动
曾持大弓守卫鹅车的巨汉走上了门楼，他发现了废墟中的少年，一丈的身高甚至遮住了光，李顾北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放下了绞盘
绞盘哗啦啦的开始转动，那巨汉走上前来一只手扶住了绞盘，甬道中的闸门停止了下落
他将李顾北像扔垃圾一般丢在了一边，开始慢慢将绞盘回转
李顾北好似破布娃娃撞进了废墟中，但他还是挣扎着起身爬向绞盘
那巨汉望了一眼朝自己爬来的李顾北，便又转头回去继续回抬绞盘
“你知道么，完颜宗弼那家伙告诉我说你们宋人皆是软骨头，偶尔几个却也是脆弱不堪”
“但我见识过你们大宋的邵国公，我知道你们大宋从不缺英雄”说话间，一双手从后方死死的勒住了巨汉脖颈，但那手臂在巨汉健硕无比的身前显得过于无力
“至于你，是个硬骨头，亦能算是英雄，我名耶律焱，你们宋人喜欢喊我射日，我们大辽皇族向来敬重英雄，我，很佩服你，希望”
当绞盘即将复位之时，一根弓弦勒住了他的咽喉，李顾北在爬过来时却机缘巧合地摸到了他那把宝弓
随着弓身旋转，那根弓弦成了索命的利器，巨汉不得不松开绞盘，绞盘失去支撑急速转动，铁闸轰然落下，将躲闪不及的金兵砸成了肉泥
弓弦不断收紧，绞杀着耶律焱，李顾北的双手上青筋暴起耶律焱高大的身躯向后倒下，将背后的李顾北压住了，他那双大手从两端猛地握住弓身
随着耶律焱双手用力，弓身断裂，但弓弦却未松开
李顾北的双手充了血，眼中满是疯狂，他死死抓住了弓弦两侧向外拉伸
他的双臂因充血变得通红，眼中血丝，还有口中不断溢出的黑血像是自地狱归来的恶鬼
耶律焱终是没了气息，李顾北早就死了，在耶律焱倒下后那重量将李顾北五脏六腑压得稀碎
只是不知为何，那双手却仍在用力死死拉住弓弦，双眼未曾合上。
因为铁闸的落下导致金兵不得不从城墙上绕道而行，当金兵跨越城墙开始陆陆续续集结之时，一杆长枪将燃火的断木挑起，城门破碎所留下的碎木极重，又有烈焰加持，在砸入兵人群中时撞飞了大量金兵，一袭白衣挽着枣色骏马，手中墨色长枪斜指地面，红绸随风飘扬
邵依的来临硬是将陆续进入城中的金兵逼退至城门外，那杆长枪扫过之处皆是残肢断臂
枣色宝马前蹄扬起将面前敌人踏碎，却被一杆长矛贯穿，邵依不知不觉中已经冲入重重包围之中，金人不是傻子，他们将邵依围在中央，举着盾牌不断消耗邵依体力
但是，邵依在他们眼中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而是一头人型凶兽，无论是多么强壮的金国勇士，就算身披重甲手持塔盾，在那长枪袭来之时却如豆腐一般被一并击碎
那杆长枪通体墨黑，鲜血却是为枪头镀上了一抹红色，好似墨龙狂舞于人群中，那一抹红色则是墨龙猩红的瞳孔
又是一个猛安的精锐被屠杀殆尽，邵依好似不会累，一身白衣竟是未染污尘
完颜宗弼曾听闻过邵国公的赫赫威名，但如今见到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面容时仍是慌了神，惊愕，崇尚，渴望
惊愕于其无可匹敌的战力，金人尚武，更慕强者，渴望于征服
早在他二十有三时便已听闻邵国公的故事，那位美丽强大的女将军，或许早就印在他的心中
金国第一勇士挑战了大宋邵国公，二人交手瞬间完颜宗弼便发现了不对，邵依虽强却远不如传说中那般无敌，或许是于战阵中无双了近万人已是疲惫了？
不，那不是疲惫，他手中斩首大刀数次与邵依的长枪碰撞后邵依竟开始慢了下来，那枪锋似是不再那般迅捷，致命，纵使如此，枪法却仍旧无比霸道
出于金国第一勇士的骄傲，他很不想进行这场不公平的战斗，在接下来的几次交手中他发现了，邵依不知为何身形开始摇晃，手中长枪再未能将他的斩首大刀弹开
他最终选择在邵依不解的眼神中收起了刀，身后兵卒从他身旁绕过一拥而上再次开始了围攻
完颜宗望早就下了命令，让投降的宋兵上，让那些垃圾去消耗邵依的体力，他大金的勇士每个都弥足珍贵
那帮宋兵身上甚至连甲胄都没有，极少数手中有残钝兵刃，大多数手持农具甚至空手
他们早就死了，在邵依面前的不过是一群没有灵魂的走尸，他们早就死在了投降的那一刻
尚有良知不愿对邵依动手的人都被摘了脑袋，挂在长矛上警告他们
完颜宗弼转身走了“若你生在大金，我必当娶你，只可惜你身在大宋，是我的敌人”
在他身影消失的最后一刻一句话悠悠传来“若我们再见，我必当生擒你”
完颜宗弼深知虽邵依此时状态他若继续出手，则必可击败她，但他违抗了兄长的命令，仅靠那帮废物，她应当是能走掉
完颜宗望与粗犷的完颜宗弼截然不同，完颜宗望喜爱中原文化，极其崇尚佛法，又被世菩萨太子
他亦喜好中原女子，在他众多妾室中有着不少宋人女子，多是宋朝世家大族的小姐或是官员夫人
尚在五国城时他便见过邵依画像，虽那画像不知为何损毁了，但在出征之前他便向父亲预定了此次攻宋的战利品，邵依
当他回营后他收到邵依已突围退回汴京的消息，完颜宗望并没怪罪他，只是让他率数百精骑追击邵依
他不知兄长那始终带笑的脸皮下所想的是什么，只是又提起了斩首大刀跨上战马追了出去
“去吧，把她为我带回来，该完成我们的交易了”
““
“这次，你一定不会失手了，我亲爱的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