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寒冬腊月**
要过元旦新年了，闵东黎回到甜梨巷的家，特意提前电话了曹书愿，要去他们家拜个早年。两人一起看了一大半天公司的帐目，曹书愿将公司遇到的问题，一条一条在笔记本上记录写下来，细细地折角边标记住，然后一个一个地和他商量，闵东黎看着他贴着五颜六色便签标识条的厚厚笔记本，和像一个小学生一样认真的曹书愿，闵东黎突然就鼻子一酸：“我妈应该生个你这样的儿子！”
“我是我妈生的，你才是你妈生的！”曹书愿很认真地回答道，然后又补了一句：“你妈妈是养大我俩的妈妈！”
两人忙到下午2点多才吃午饭，满桌全都是闵东黎爱吃的小菜，曹书愿老婆的手艺不赖，她瞧见眼泪花花孤零零的闵东黎咬着筷子头愁眉的样子，往日里的嫌弃减去了几分，母爱天然泛滥不停地往闵东黎碗里夹了很多菜。正值腊梅花盛开的季节，金黄色星星点点的花朵傲然地开在枝头，树底下也散落些早前盛开后谢落的花瓣，随风一吹，满院飘着浓郁的花香。寒冬腊月的午日里，有点太阳就灿烂了，曹书愿搬出小八仙桌子，拿出工具篮，开始在那里剪纸。
“书愿哥，剪什么呢？”
“给小玉剪套老鼠嫁女当嫁妆！”
“她要结婚？”闵东黎惊得下巴快掉了。
曹书愿头也没有抬平静地说：“没啊！只是她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早点准备好就是！”边说边收拾桌子上的碎纸屑。
闵东黎被他一句话堵在那里，突然觉得这风里似乎夹杂着荨麻疹病毒一样，吹得他浑身发痒，又没有地方可挠处！曹书愿依旧埋头细致地剪着老鼠嫁女！闵东黎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无聊地起身在曹书愿老屋里转悠，旧木书桌上，一本厚红皮笔记本，他随手翻开，熟悉娟秀字体，是玉春秋的字！笔记本里密密麻麻地记着一些详细的客户管理方法、一些财务专业术语和厂子里工作流程的通俗解释，还查了很多关于怎么提高增加业务的方法，这厚厚一本的笔记本里：详细记录了时间、处理事件、方法等。他原本惊讶于书愿哥这一年来突然对于厂子里的事务熟练地处理起来，而且还颇有自己的见解！
进门拿红纸瞧见在那里翻看笔记本楞住的闵东黎，曹书愿淡然地说道：“小玉可没有少出力！白阿姨生病前前后后的那段时间，她一下班就往厂子里跑，这些笔记都是她帮忙做的，还要尽量避开你！”
“啊！她、她不是在国外吗？”闵东黎百般不是滋味地惊讶到！他原本还是心里暗自生气纳闷母亲病重时，玉春秋和家人的淡然与回避！甚至觉得她的所谓情深意重不过是过眼云烟！
“国外？她早就回来了。地球还叫地球村！有心的话，哪儿赶不回了！”曹书愿直白地问到：“感动吧？”
闵东黎默默无言。
“小玉可不想要你这份感动！”曹书愿叹气地说道：“她就是怕白阿姨病重的时候，倾心照顾你，照顾厂子，让你感到压力，更加觉得过意不去！然后感动责任和爱混混分不清！才对你多有避而不见！她心疼白阿姨的那份心一点也不比你少，对厂子的责任感比你不知强多少分！”
闵东黎被说得低下头不知所措！
“别因为她的善良，就过意不去，婚姻这个事不是靠善良靠感恩，是要磕磕碰碰过一辈子，不用勉强自己，也不要勉强别人。”曹书愿很严肃地说完，拿着卷红彤彤的纸转身继续剪纸去了。
新年
甜梨巷里，小姨考虑到闵东黎的心情，特意将快90岁高龄的外婆接来他家，还请了会做饭的阿姨照顾，自己也隔三差五地过来探望照料，准备热热闹闹地过个元旦。但闵东黎家里冷清极了，完全没有辞旧迎新的气氛，没有父母的唠叨，没有妈妈准备的各种年味，没有家人忙碌的身影……闵东黎高龄的外婆，面容富态饱满，还有一头灰白带稍许黑的头发，她听力不太好，但依旧是一个热心慈祥的老太太。闵东黎每次回去看外婆，就是在她身边陪坐一阵子，外婆会习惯性地起身翻箱捣柜地找零食水果给他吃，他会开心地接过来，放在裤兜和衣服兜儿，然后一老一少在小院里的两把藤椅子上，晒太阳、聊天、发呆……外婆年岁已高，思维很多都是扩散跳跃和断片，所以闵东黎多数时候是微笑地嗯嗯或者当面吃一些外婆给的吃食，回应外婆唠唠叨叨的爱。
元旦过后就要过年了，寒冬腊月里，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小姨帮忙准备了一些土特产香菇、海鲜干、鱼干等，让闵东黎给玉爸玉妈送过去。
“小姨，要不您帮忙送过去！”
“不要，你自己送！人是你得罪的，取消婚约这个事情，对于女方来说，更没面子。”小姨叹气道：“你是男子汉，大度一点，就当是给他家道个歉！”
闵东黎还是犹豫不肯去。
“小玉都不在家，你也没什么好意思的。你过去把东西放下就走，这样也算对得起你妈和她家多年的情谊。”
闵东黎只好应声：“那我一会就过去。”
闵东黎犹豫了半天，拖拖拉拉到下午两点多的时光，才磨磨蹭蹭地拧着大包小包去了玉春秋家。她家院门未上锁，闵东黎轻轻推开门东张西望慢悠悠地走进去。腊月里，玉春秋家的小院里晒了很多年货，有红白萝卜干，各种干菜和鱼干与腊肉香肠等。他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和心情，穿过院子，那丛芭蕉旁的那扇雕花窗里：热热闹闹的一屋子人，玉春秋一家人正在招待周老师一家人。
许久没见的玉春秋打扮清爽，一头黑亮的长发，穿着一件纯色高领驼色毛衣，温柔乖巧的摸样，侧身坐在父母边上，她身形纤瘦了不少，但脸蛋还是圆润有肉，一双乌黑大眼睛在白净的脸上闪闪地发亮。周老师带着老婆和儿子来玉春秋家做客，富态圆润的周妈妈一脸慈祥，眼睛不时盯着玉春秋细看，玉春秋和周老师的儿子上次相亲见过面，两个理智的年轻人人都心态敞亮，但还是有些尴尬都尽量配合两边父母聊着天。闵东黎隔着窗户瞧见桌子上一堆年货礼物，窗外的墙壁跟下有两个小煤球炉子：一个烧着开水泡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一个正炖着莲藕排骨汤，香气四溢。妈妈独自抚养和家里亲人营造的氛围未曾亏欠过闵东黎，但眼前这种父母双全，其乐融融的感觉，他未曾享受过。闵东黎看见窗户前热热闹闹两家人，人生的满福之福一下子就激起了他的嫉妒心。
一定是煤球炉子的烟熏着了他，闵东黎感觉喉咙有些呛，眼也被熏得发酸想流泪，闵东黎突然意识到这次自己作过头了，将要失去的和已经失去的，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怪不得命运怨不得他人！找个人结婚很容易，找个人幸福地结婚过日子没那么容易。王子和公主的童话通常只能是在结婚的那一刻就戛然而止，是因为琐碎生活让不管是什么人都得练就好好相处的本领去过柴米油盐酱醋茶普普通通的生活。这些眼前的他人的幸福让闵东黎曾经拥有的幸福感戛然而止于此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失落感，翻天覆地地从四周的空气中汹涌过来！
闵东黎将礼物轻轻地放在墙角，然后默默地转身，垂头丧气地回到甜梨巷的家，太阳快下山了，外婆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后，正坐在藤椅上休息，
“东黎回来啦？”
“嗯。”
“放学了？”
“外婆，我已经毕业很多年了。”
“哦哦！”外婆看了看他，又问道：“今晚有红烧肉吃吗？”因为高血压，医生和家人都限制外婆吃肉，特别是肥肉。
“外婆，您中午吃过红烧肉了。”
“什么？”
“您中午吃过红烧肉了。”
“中午吃过了？”外婆嘀咕道，她瞧了瞧围在她身边走来走去焉哒哒的闵东黎：“长这么高了，大人了。”
“嗯嗯。”
“东黎，你有女朋友了吗？”外婆满脸慈爱，笑盈盈地问道：“带回来给外婆看看。”
外婆真心的关爱直接带来了一万点的伤害，闵东黎仰天长叹，他努力让自己的心酸不要流下来。晚饭只随意地吃了几口的闵东黎在卧室里四处找香烟，打开出抽屉，突然看见一堆玉春秋曾经寄送给他的明信片、信件等各种小礼物，定制的明信片上还有玉春秋从高中婴儿肥到大学的各种俏皮与幼稚摸样的照片，好像在嘲笑孤零零的他。闵东黎夜里失眠了，夜深人静的静寂里，他想起玉春秋的声音，她老是格格的笑声，眼前浮现着她的各种身影和背影……
隔天清晨一大早，闵东黎翻看着手机，看着熟悉的玉春秋的号码，犹豫了好半天他拨了出去，依旧是传来：“您所拨达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