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客栈的上房内燃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房内装饰很是清雅，不愧于它昂贵的房价。
邹瑜整理好床榻，又将自己用惯的锦被从灵戒里掏出来仔细铺好，侧脸在灯下棱角分明。
见祁时没有回自己房间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绕到一旁屏风后，微仰着头，准备换一身入睡的中衣。
这是祁时告诉他的，使睡觉会更舒服的诀窍之一。
他的身影映在屏风上，显得有些朦胧。
祁时坐在软椅上，手肘架在桌面上，用手支着头，好整以暇地观赏着美人灯下更衣图。
做工精美的屏风上，青绿山水画挥洒在白玉画壁上，他清瘦颀长的身影穿梭在秀丽河山中。
近六尺高的屏风，他还露了小半个发冠出来。
邹瑜微微低头，解下玉冠，柔顺的发丝垂到腰间。
他腰背挺直，脊背的蝴蝶骨挺立，随即传来腰带的锦缎之间互相抽离的轻微摩擦声。
在安静昏黄的夜里，悉悉索索的声音悠长而绵密，有一种无端的、隐秘的、游离于五感之外的感官在滋生，细密地沿着脊背和脖颈攀爬，逐渐萦绕在心尖之上。
邹瑜换了身白色的柔软中衣，头发垂在脑后，显得温润如玉。
绕出屏风来，他看见祁时正在低着头，耳边一缕发丝轻颤。她手中一方布巾，正在慢条斯理地擦着皓白。
他突然有些莫名的失落。
是因为没有收到她投来的目光吗？
听到清浅的脚步声，祁时抬头，将剑收入灵镯中，直视着邹瑜，弯了弯唇角，“今天带你见识的内容可还满意？”
邹瑜心中滑过一丝沮丧，点点头，“景色很好看，食物味道也不错，那些灵器都很神奇，面具也好看……”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她的问题，仿佛心里默默地扳着指头似的，挨个数今天看到的所有东西，“……还有，你今晚救人，啊不，救妖的场面也很厉害。”
祁时眼中带了几分笑意，“能被剑仙夸厉害，那我也算不虚此行了。那就在这多留几日。最起码也要住够五天。”
她站起身，向房门走去，“睡个好觉，早点休息。”
邹瑜顿了顿，想要伸手去牵她的袖子，却不知为何带上了一丝迟疑和犹豫，不像之前单纯为了削减天威而揽她时那般自在。
片刻之差，祁时已经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对他微笑了一下。
他僵立着，不知过了多久，对着昏黄的灯影，他低沉而沮丧的声音轻轻响起，“……晚安。”
是夜，一人整夜打坐，一人辗转反侧。
二人变换身形，依靠散仙的掩饰之法，愣是在雨霖春阁的搜捕中在长乐城畅快地玩了四天。
祁时期间还不忘多去定制几枚通信玉符，她自己画了图样，让店家模仿着镌刻在玉牌之上。
邹瑜打量了两眼，“这种武器样式很新奇，之前没见过。”
祁时摸了摸纸上的图案，“柳叶刀。”
“形似柳叶吗，倒是很恰合的名字。你可有它的详细数据？”
“形式规格挺多的，但制作材料比较难寻……”
祁时不欲多提，看了看邹瑜的纸张，上面画了个振翅欲飞的纸鹤模样。
“你的图样也不错。”
边游玩边等了两日，等通信玉符做好，二人取完东西，顺利地从雨霖春阁人马的眼皮子底下混出城去，和温秋约定了一个汇合地点。
在距离兔妖被捉走的那个山谷不远，三人停了下来。
祁时查看了一下视野开阔的四周，随手布了个困阵和迷阵，对着二人招呼道。
“那么，我们来处理一下那两只妖吧。”
温秋看着她随意布阵的轻松模样，心中惊诧不已，对祁时的实力评级又默默提升一个层次，同时战斗欲望愈发蓬□□来。
“两只？祁道友果然……御下有术。”
她的舌尖在“下”字上暧昧地转了两圈。
祁时对上她调笑的目光，瞬间秒懂，挑了挑眉，没有辩解。
邹瑜有些迷茫地看着二人。
奈何温秋就不拿正眼瞧他，祁时也正给率先放出来的兔妖解除禁制。
灰白色有些瘦弱的兔子看了眼熟悉的环境，三瓣嘴翕动了一下，宝石般澄澈的红色眼眸复杂地看了眼祁时，悻悻地变回人形。
他嘴上强硬，眼神却怯怯，“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修士都是坏东西。”
“啊——这样。”祁时懒洋洋地拖长了声音，眼中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她装出一副苦恼的样子，“王小花可是去修仙去了，她也不是好东西吗？”
菟华一时语塞，憋红了一张脸，眼睛红得像是想咬人，“她跟你们才不一样！”
温秋探头，有些好奇地问，“如果我猜得没错，”她不知道菟华知不知道祁时的真名，又不好暴露她的真实身份，只好怒了努嘴，“她和王小花应该都救了你吧？救命之恩，还有先后？”
菟华握了握拳，痛恨于自己低微的实力，“确实都是救命之恩，我都很感激。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诚恳地道谢，“是菟华之前失礼了，主要是你把我和一只狐妖关在一起，我有点应激——”
他声音有些发颤，“那狐妖老是盯着我，想要吃了我的样子，我怕你也是捉我来当口粮的”
祁时耸了耸肩，指尖轻轻挠了一下脸颊，没诚意地说，“抱歉？我还特意把你俩放远了点。”
菟华摇了摇头，他被收入灵镯中的时间比较早，没看到祁时后面的大杀四方，“无事无事，不知前辈可是受了小花的请求来寻我？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敢问前辈买我花了多少灵石，我会努力攒钱还给您的。”
“也就是你现在没钱。”
邹瑜冷冷地插了一句。
“呃……”菟华的脸和耳朵一下子涨得通红，兔子本就皮薄，看着快要烧起来了似的。
“没事，我们去找你的主人，让她还钱。我没遇见她，只是有些好奇王家村的妖气是哪里来的，前去打探了一番罢了。”
菟华恼羞成怒，“她才不是我的主人！”
“那你还去找她？命都快丢了。”祁时慢悠悠地补刀，教这个口是心非的嘴硬小兔子做人。
“……”
菟华自闭了，乖乖地闭嘴。
祁时这才对着温秋挑了挑眉，“看上了的救命之恩，才会以身相许；没看上的救命之恩，只能下辈子衔草结环了，这还算没赔本，好歹知道还钱。”
温秋乐不可支，笑得花枝乱颤。
祁时手痒地捏捏菟华毛茸茸又有些烫的耳朵，“小兔子，对你的债主语气好点。你可不便宜，十枚上品灵石呢，慢慢还钱啊。”
菟华僵着身子，任她对自己的耳朵揉圆捏扁，听到价格，立刻跳脚，“十枚上品灵石？他们怎么不去抢？”
祁时嗤笑，“这可不就是抢来的吗，无本的生意，太赚了。菜单上没你，可是我用灵石硬点出来的。”
菟华的两只兔子耳朵垂得更低落，这么一大笔债背在身上，那小花……
他面色白了白，眼中露出一些退缩之意，显然是想起了曾经被多次抛弃的过往。
他不觉得自己值十枚上品灵石。
也……更不会有人愿意承担这笔负债。
他眼神暗淡下来，鲜红的眼眸转成了深红色，声音干涩，带有若有若无的哭腔。
“小花？谁看得上一个农村的土丫头，她有什么资格当我主人，别说笑了……我自己就能还这笔钱。”
他的表演过于拙劣，在念贬低词的时候难掩心虚，连邹瑜都看出来了他的言不由衷。
“不错，这出戏还挺好看的，你的表演还不错。现在就看女方的选择了。”
祁时满意地点点头，笑容有些恶趣味。
菟华有些不解，“……你说什么？”
祁时弯了弯唇角，“我的意思是，去不去找她，那可由不得你，决定权在我这里。”
菟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正要说些什么，就被强制变回了原型。
赶在祁时抱起菟华之前，邹瑜默默上前，提着耳朵把它拎起来，抱在怀中。
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威压，菟华立刻僵直着身子不敢动弹。
“上次王婶说的是玄丹门，温道友，你可清楚底细？”
温秋思索了一下，笑道：“那你可就问对人了，我还真知道。这个门派是近几年新建立的，由玄丹真人创立而成，她是个难得的修为较高的丹修，与之前的门派理念不合，就干脆出来自己自立门户。”
她回忆了一下之前与玄丹门人打交道的经历，点点头，“玄丹门收徒比较严格，不仅看资质，也看心性。门人大多是正直善良、与世无争那一卦的，跟他们相处起来很舒服。这么看来，能被玄丹门看重，那王小花应该资质还不错，心性也属上佳。”
“温道友可知玄丹门位置所在？”
温秋看了看定位灵器，“我大概听说过，应该就离此地不远。”
找到正确的方向，三人一妖很快就找到了玄丹门的护山大阵。
温秋倒是有叫阵的经验，但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经历，她便自动退居二线。
祁时作为处理过不少类似事件的天心宗前首席，对这套流程很是熟悉。
大部分护山阵法都是有通讯的，但是奈何并不深入人心，多数人全靠硬闯。
她叹气着摇了摇头，将灵气输入到阵上一角，那边负责守阵的弟子打开通讯，询问道，“何人来访？”
她看了眼精神萎靡的菟华，“我们是为了寻人而来，请通知一下玄丹门王小花，就说有故人来访。”
“王小花？”阵法传来的声音有些不太清晰，带了些疑惑，“我门派没有这个人，你是不是找错了？”
此时，一个稚嫩的女童声音响起，“你们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