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捏了只青黛眉笔,祁时最后想在这美到了极致的脸上画一笔花钿。
她指尖微动,怜惜地蹭了蹭邹瑜鼻骨上的那枚红色小痣,在细腻的额头描画,冷硬的笔尖在额头轻柔地游走。
她落笔很稳。
邹瑜不受控制地抬眼,皮肤因为笔尖而微颤。
他直视着她专注中带了一丝雀跃的眼睛,那眼中满满被他所占据。
意识到这一点,邹瑜有些愣神,心里一个角落酸涩饱胀,满足感和幸福感几乎塞满了他的全部心神。
一呼一吸间,鼻中尽是她的味道。
不是很馥郁的香,而是很轻浅的自然的香味,漫不经心却又不动声色的包裹住你。
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隔着层层衣物都能看到轻微的起伏。
盯得久了,他目光逐渐有些涣散重影,耳中轰鸣声渐起,只剩祁时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好了。”
清冷不失温柔的女声响起。祁时满意地收笔,整理好桌案,捏着邹瑜光洁的下巴,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成果。
邹瑜全身上下,无一不是她亲手所挑、亲手穿戴的。
他的神魂与自己相连,更为她所掌控。
她感觉心里某个阴暗的角落被填满了。
看着邹瑜的清澈眼眸,她曲指,温柔地揉了揉他有些泛红的眼尾,手掌覆在他的眼睛上。
眼前骤然一片黑暗,邹瑜眨了眨眼睛,有点不适应。
他闭上眼,薄薄的眼皮下眼睛微转,纤长的睫毛柔柔地扫过她的掌心,带来一阵酥麻的触感。
“祁时……?”
他轻声唤她,喉结有些不安地涌动。
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唇,身体不自觉地朝她的方向微微前移,带着不自知的期待。
祁时唇角微弯,眼神冰冷而阴沉,面上却带了一抹奇异的餍足神情,透露出丝丝诡异的病态感。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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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时拿出研究生理生化的劲头钻研手中的阵法图鉴,竭力忽视科学与神学的差异。
在看到青玉岛阵法的第一眼时,她就觉得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细细思索后,她突然反应过来,秋水剑解除的封印阵法,和青玉岛阵法如出一辙。
阵法图,既遵循着基本的运行规则,又因为各人的理解不同而有着不同的运作方式。
修仙界的阵法流派不多,天心宗是阵法一道当之无愧的魁首。
而秋水剑、青玉岛的阵法很明显出自同一人——
祁时的师尊,天心宗的宗主,元九歌。
她突然觉察到之前觉得的几分熟悉是何处而来。
在原主所学的天心宗基础课中,就包含了宗主主编的阵法入门和初级内容。即使后来主修剑道,原主也没有放下阵法的研究,看完了宗主所写的的高级阵法手札。
祁时皱了皱眉,回想起原主记忆中的一件小事。
作为祁时与谢天宇结为道侣的订婚礼物,霜月剑和秋水剑乃宗主所赐。
谢天宇拿到剑后,宗主便令他先行一步,独留下她一人。
即使身为宗主的大弟子,天心宗的首席,原主也很少能见到她。
一百多年来,也只见到过她三次。
在她孑然一人,艰难求生时捡她回天心宗。
在她实力低微、无法服众、又被众人嫉恨成为了宗主弟子而沮丧地躲起来哭时,她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不遭人妒是庸才。”
以及,在她订婚即将有与她相伴一生的道侣时。
宗主抬手示意祁时上前来,和记忆中一样干燥而温暖的手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带着淡淡的暖香,常年平静无波的脸上带出一点笑意,面容平静而隽永,带着超脱的风姿。
她面上带了一抹隔绝洞察之眼的星云纱,常怀悲悯之意的眼眸深邃,带着能看透一切的超然。
“若有过不去的关卡,握紧你的剑。”
祁时没有感受过家人的温暖。
在现代时她就是个孤儿,即使她的dna信息被孤儿院录入了寻亲系统,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联系过她。
孤儿院虽然在国家和社会的关怀下福利很好,但孩子众多,负责照护的阿姨很少。
物质充沛、精神贫瘠。
一份关怀,被分了这么多份,难免变得稀薄。
只有乖孩子能被偏疼几分。
修仙界的祁时一样,自记事起便无父无母,蹭着善心人的百家饭长大,又倔强的想依靠自己的力量生活,被低等灵兽围捕时被路过的元九歌救下。
她想,也许母亲的味道和感觉,就是这样的吧。
救她于生死、教她于迷茫,更……宽容于她百年来的第一次任性。
谢天宇并非原主的良配。
她一个旁观者都能看出,更何况她的师尊。
原主刚强冷硬,从不妥协示弱,谢天宇却偏爱弱小,享受被依靠的感觉。
只是原主在那个阶段,仿佛被下了降头一般,咬死了就要和谢天宇结为道侣。
身为首席,她还是有不少特权的。
谢天宇师从五长老,五长老向来信奉清静无为,不理俗世。
她极力促成,宗主无可无不可地应了,那就容不得他反对,被强压着举行了订婚之礼。
宗主并未阻止,只是无言地帮她铺好了后路。
她算到了祁时的劫难在谢天宇身上,若是强硬地斩断此劫,下一劫只会改变了形态,更加来势汹汹。
如今祁时准确应劫,就算是为了她好,宗主也劝阻不得。
故而,才费尽心思地送她一柄被封印的仙剑,又嘱咐道,“结为道侣之事,本就不能强求。若有一天你主动打破封印,秋水剑灭,则缘分了结。”
然后就快进到,这柄被封印的剑,于堕仙台上助她斩断禁灵锁,逃出生天。
她突然觉得眼眶有点涩,想去见一见记忆里的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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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时寻了个干净的台阶,就地坐下,向后倚靠着凉而润的青玉。
她姿态舒展而惬意地用手支着头,望着远处的亭台楼阁和始终如一的暖色天空,内心平静,什么也没想。
背后,清浅的脚步声逐渐传过来。
她没回头,背着身招了招手。
然后就听到脚步声慢慢踱近,随即停在她身旁,学着她的姿势,轻轻地坐下。
只是坐姿未免有些拘谨,一时还没有她骨子里的洒脱意味。
现代人嘛,礼法不严,不服管教,看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小说长大,梦想是把老板挂路灯,视局促于无物。
一时无话。
良久,祁时似是闲聊,随意提起,
“邹瑜,你有多久没离开过这里了。”
“应该刚好三百年了。上次见你时,正是第五次阵法变动。”
邹瑜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风景。
不过是换了一个角度,竟又变得新奇起来。
是景色变了?还是他的心境变了?
无从知晓。
“你是自愿在这里待着的,还是被迫的?”
邹瑜顿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回答,语气低沉,“可能……兼而有之。”
祁时低笑着转头看他,背光下只能看到后者的轮廓,勾勒出他高耸的鼻梁和利落的下颌线条。
她眼中笑意不散,带着些跃跃欲试。
“我带你出岛吧。这几百年来,修仙界又出了很多好玩有趣的东西。这里虽漂亮,但为免太孤独。”
那目光如火,点燃了他从未有过的好奇心,从他眼中一直燃烧到心里。
出岛?
他有些怔忪。
虽说因为种进她识海的灵骨花,他也收到了裨益,即使不再依靠灵玉岛,天威也不会太难熬,但他仍对外界心有余悸。
飞升失败被迫转为散仙后,他仿佛天道的眼中钉、肉中刺,狠不得除之而后快。
凡他所在之处,天雷乍响,灵气禁绝。
好不容易借道友元九歌之手,设下青玉岛的阵法,在这里宛如囚徒一般自我放逐,才能苟延残喘下去。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斩妖除魔,求仙问道,五百年刻苦清修,好不容易飞升,却换来的是天道的针对。
难道天道并不愿他们成仙?
难道全天下修士所追求的,不过是一场骗局?
念头每想到这里,他的心境便不稳定,不敢再多想,内心暗处却隐有心魔滋生。
天道不公。
何其不公啊。
自此之后,他便长睡不复醒,也失去了身为一剑斩山河的剑仙风采。
毕竟,为了削减实力,逃过天道的逼视,他连自己的命剑都封印扔下了。
他笑了一下,看着祁时。
她会带来转机吗?
明明对他来说是个艰难无比又风险重重的决定,邹瑜却应得很轻松,他声音轻快,仿佛这不是件多大的事,“我的荣幸。”
祁时已经转过了头,邹瑜只能看到她形状优美的侧脸。
他注意到她空荡荡的腰间,好奇地问道,“你的剑,似乎有些眼熟。”
祁时笑了一下,眼睫微弯,带了几分促狭,“摇光是我师尊送给我的。”
“摇光?好名字。”
祁时挑了挑眉,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邹瑜便顺着问出了她想要的问题,“那你的师尊是?”
“想必你也认识,天心宗宗主。”
看着祁时难得笑得如此畅快,仿佛恶作剧得逞了一般得意,邹瑜淡笑着把目光移到远方,“原来你看出来了啊,青玉岛的阵法。不过……”
他学着祁时,不是很熟练地挑了挑眉。
“你知道我为什么又对那把剑熟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