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张婆婆的难处
然后，门口冒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脑袋，然后又是一个口水嘀嗒的小脑瓜子。满脸皱纹的老人家笑容可掬，抱着怀里的孩子开口：“贝老师你好，没有打扰你吧？”
难怪是两个头，她这也是累狠眼花了吧？
差点儿没被吓出心脏病的贝老师拍拍胸口，吁口气：“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位阿婆有点儿紧张：“我那个……刚才在窗口边听你讲得很好，我就想问我能不能应聘你们的育儿师？”
这个……
贝千重默了默，笑着回答：“阿婆啊，您有这个心真的很好，但是这个年龄的孩子非常好动，很消耗照看者的体力，年轻人都经常吃不消，我怕您坚持不住啊。”说到这里，她脑子里一顿，突然想起来，“您是之前就给我发过应聘信息的那位张婆婆吗？”
一群二三十岁的宝妈中间插进来一个五十来岁的阿婆，印象没法不深刻。
“是我，当时你就给我回过信了，我知道自己可能不太适合，但是吧……”张婆婆欲言又止地犹豫了半晌，又说，“贝老师，要不然你看看你这里还有什么我能干的活儿不？只要是我能干的，我可以免费帮你做。唉，我和我老伴人老了，学历也不高，现在讲究科学育儿，我们也懂不起，就怕把孩子教废了，他爸妈会怪我们……”
张婆婆至诚，贝千重却听得几分火起：教育缺位，还敢责怪父母，这是什么人渣子女？
她压着气问：“那孩子的父母呢？他们为什么不带孩子，可以请他们亲自来跟我聊一聊吗？”
张婆婆的老眼突然就变混浊了，却强忍着泪意解释：“他爸妈……遭了车祸。我都告诉他爸爸妈妈出远门了，暂时回不来了。”
贝千重霎时没了语言。
这人世间，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得已。但愈是如此，愈说明她办育儿联盟是办对了。
张婆婆絮叨着：“这个孩子小名叫平安，他爷爷给他取的，小时候可机灵了，四个月大的时候就会跟他妈妈咿咿呀呀地玩游戏，那时候一天到黑都开心得很哪，不像现在总是木木的……”她又抹了把眼泪，“我们现在倒是还能动，他爷爷就在小区做清洁工，我帮着一个亲戚打临工，收入不多，能把他养活，但是这样那样的兴趣班是不敢想的。平时推他出去散步的时候，我们也只能和一群带孩子的老家伙呆着，虽然也有孩子一块儿玩，但是总觉得他没以前活泼机灵了。我和老伴儿有心想改一改，但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贝老师，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小平安睁着眼不哭不闹，却似乎对贝千重毫无兴趣，一直对着窗外，眼神散漫，显得有些呆滞。贝千重逗了逗他，他也只是瞥了一眼过来，又盯着大白墙放空自我，一副准备佛系瘫平的模样。
若是成年人，这多半就是个宅男了。但是换成小孩子，实在有些不应该。虽说隔辈带的孩子确实很多都不如父母亲自带的看着有灵性，但也不该是这么个没啥生气和期待的模样。
张婆婆说他已经七个月大，按理这个年龄的孩子好奇心应该很重，在一个环境中首先会对和自己一样的人产生莫大的兴趣。比如小坦克，比平安还小了两个月，但只要他醒着，就喜欢聚精会神打量这个人那个孩子，赵姐对他说这说那的时候，那双乌黑的眼珠子常常就会滴溜溜的转，仿佛小脑袋瓜子在思考着什么，十分地灵动。
再一问，张婆婆就叹气：“我和老伴儿白天都要上班，一周只能休一天。为了多挣点儿钱买奶粉，我们还另外找了份儿在家做的活，晚上和周末的时候也不闲着，所以确实没那个时间跟平安说话、互动什么的，有时候两个人一起忙活，就只能把他拴在床上，吃喝拉撒都不一定能及时照顾……”
搁到七八十年前中国人还在饿肚子的时候，这样的事比比皆是。到今天已经算是国富民强了，谁想竟还有这样的事。
说到伤心处，张婆婆的呜咽声都像伴着股地底儿子儿媳不能瞑目的幽风。
贝千重忍不住叹息：很多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分歧，很大程度上在生命的最初就已经慢慢显形了。楚楚这个月份的时候不仅吃好穿暖、无忧无虑，而且她还遵循着心理学的规律，尽可能多地引导她运动、与她对话、讲绘本故事以及一起玩各种各样的游戏。总之，她从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等各方面给予适当的刺激，以便在这个大脑发育最为迅速的年龄段，尽多地促进女儿的大脑神经元的发育。七个月的楚楚虽然还不能说话，却已经能准确地辨认小区花园里的各种园艺植物，听着歌曲能随着节奏摇来摆去，能听懂大人复杂的问话和对话，会主动选择自己想听的绘本……有人觉得楚楚是她打鸡血鸡出来的娃，暗中揣测楚楚没有童年，其实楚楚玩也玩够了，学也学够了，一路轻轻松松就达到了如今的层次。
所以，母亲或者抚育者的作用究竟能有多大？
据说如果给一棵番茄提供适宜的环境和足够的营养，它可以长成参天大树，一年就结果数千公斤。同理，哪怕当时孩子只是吃吃喝喝拉拉睡睡，成天一副无所用心、懵懵懂懂的模样，但是母亲或抚育者的用心就像阳光、雨露、温度以及其他营养物质一样，在无人察觉之处令孩子心灵的根系深深地往下生长壮大，直到某一天破土而出才会为世人所知。
如果缺乏适宜的环境和足够的营养，孩子很大可能也会如同番茄一般，长成一棵寻常的盆栽，挂上几颗寻常的果实。而最糟糕的是落在了一片贫瘠的土地上，慢慢枯萎。
无论什么时候，人间总都是有一些这样那样的不得已。贝千重能做的不过是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趁便拉一把。
她让张婆婆补上了保洁员的缺，小平安白天可以留在育儿联盟，正好做新手育儿师们的练手对象。会员费因此免了，她还比照最低工资标准提了一点，开了千把块钱的工资。张婆婆抢着把馆内里里外外打理了一遍，千恩万谢地走了。
又多了一个人的开销，不过这样也好，张婆婆不容易，她每天做清洁也腰酸背痛。现在两下都解决，也算是双赢。
回家的路上，想到小平安的未来，她还有点儿难过，但是再一想到“幸好我创办了育儿联盟”，心情立马又飞扬起来：姐这简直是不世之功啊。
到了何彩家接了楚楚，她却见小家伙耷着眉拉着脸，满满的不高兴。
贝千重哄了半天，她才用一副小大人的腔调委屈地控诉道：“你现在成天就照顾别的孩子，把你自己的女儿晾在一边不管，你良心何在呀？”
“可是妈妈要赚钱养楚楚啊。”
“挣钱不是有爸爸吗？”
贝千重噎住，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说一半留一半：“生活不容易，你爸爸工作也太辛苦，所以我们不能只指望爸爸。”
“为什么呀？”
“因为爸爸挣的钱不够我们用了。”很大一部分都得分给儿子和新老婆，少少的部分当然不够她们母女用，这也不算说谎。
楚楚却低着头深思许久：“爸爸是不是失业了？”
“啊？也没有。”
“那我们家的钱为什么还不够用了？这个暑假我们甚至都没有出去旅游，钱应该花得比以前少才对。”她十分认真的质询，显然小脑袋瓜里已经自己算过一笔账了。
贝千重有点儿卡壳，有时候把孩子养得太明白了，大人也难做。说起来，“愚民政策”未必没有它的道理在。
但是非要选择的话，贝千重还是宁愿孩子活明白一点，别稀里糊涂地就大了、老了。
她叹口气，找了个理由：“之前外公外婆生病做手术，我们借了不少钱，得还上才行啊。”借钱是有的，但也早就还清了。
不管怎么说，傅楚楚接受了这个答案，只是难免垂着脑袋，情绪低落了好一会儿。
女人自古是家业难两全的。贝千重做了一顿鸡翅大餐，又承诺晚上会和女儿一起看纪录片、陪她睡觉，楚楚才重新露出笑容来。
天色渐深，灯光终灭。
小家伙闭着眼、微微撅着嘴、呼吸完全放松，粉嫩的模样可爱得像梦游娃娃。
贝千重轻轻在她脸蛋上印了一吻，才真正松了口气：这一天到黑的实在是太扎实了，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只有到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能有略微放松一点的时间。
累吗？挺累的。
不过，心不累就不怕，身体累只会让人觉得日子充实。
倘若之前她因为惧怕生活的挑战留在了傅星的羽翼之下，那在每个见不到人的晚上，她才不知会有多心力交瘁呢。
想通这一节，她又恢复了能量，挑灯开始设计以后的安排和活动。
第二天，育儿联盟又增加了二十个新会员，同时在场地上活动的孩子也增加了。不过经历了头一天之后，未来育儿师们心里有了底，一切有条不紊。最令家长和孩子们心水的户外活动变成了“小鸡快跑”。
贝千重拿出九台遥控小汽车，分别投进三个圈好的场地内，孩子们则按年龄层次进入不同的场地。小汽车车顶上各绑了一个迷你尖叫鸡。家长们手持遥控器，逗着孩子们你追我赶地捉鸡换奖励。孩子们一边疯跑，一边欢快地喊“捉鸡捉得我好着急”，笑得场外大人个个肚子疼。
不用说，育儿联盟在社区微信群里又是刷屏的一天。
下午照常休馆培训，贝千重将人分成三组。a组是周乐水、李玉、章雨白，她们的孩子基本都在一岁半以上，以后她们也将主要照顾同年龄段的孩子；王珊珊、陈莹和林风都在b组，她们的孩子年龄基本在一岁到一岁半之间，以后同样主要照顾同年龄段的孩子；宁萌萌和言声则属于机动小组。
她兴奋地扫了一圈，提高声音道：“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开始正式打造育儿联盟的‘战斗小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