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冰风谷的初秋（中）
对于这个困扰了基层官兵不知多少时光的“世纪难题”，菲里·泰勒元帅自然也是无言以对。
“……结果怎样？”菲里饶有兴致地继续追问，“……巴姆这家伙我知道，原本是军团里负责后勤的，后来因为贪污受贿，采购来一堆变质食品，所以被我免职下放了。他似乎一向都是以暴饮暴食为人生最大的乐趣，就连过期了好几年的罐头，都能面不改色地大口大口往肚皮里塞，呃，还有变质了的猪油。”
四周的景色虽然缺乏变化，但也并非一成不变的皑皑白雪，而是遍布着无数从浅褐色到深灰色的嶙峋巨岩，湛蓝的天空看起来也是格外的清澈纯洁，毫无大都市里的空气污染。但这副苍莽空旷、缺少花草树木点缀的极地风景，一旦看得久了，多少还是让人感觉有些单调乏味。
所以，眼下一大早就在“火龙”酒馆中坐着的客人，除了少数几个在南方实在混不下去，而被迫逃亡到冰风谷里，并暂时还没能在十镇中扎下根的流亡者，就是祥瑞号浮空战列舰上运载的巨熊军团官兵。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我真是不明白，贵国为什么要生产如此可怕的军用口粮呢？”
“……哦，绝望了，真的绝望了，对这个地方的野战伙食彻底绝望了！”
由于先前在沙漠中为了寻找骊轩城而耽搁太久，又在北极冰原上被风暴几次阻滞了行程，中途也没有适合采办伙食的地方，祥瑞号上的各类食品给养如今都已经基本见底，急需立即进行大批量的补充。
而精灵军在对待己方阵营那些异族附庸国伪军的时候，提供的后勤给养往往还要更加怠慢，很多时候甚至只发给这些士兵每人一张钞票，而且还是没有银行承兑的军票，让他们自行解决伙食……至于他们在战场上具体能买到些什么吃的，究竟找不找得到店铺，精灵们就完全不管了……”
“……咸牛肉和硬饼干？哦，我的天啊！怎么会是这两样东西？！！这些所谓的战备储备物资，该不会是帝国海军舰队丢掉不要的垃圾吧！”
虽然这种植物其貌不扬，材质也不佳，但却是极少数几种能够在北极苔原存活的耐寒树种，也是冰风谷居民的主要木材来源之一。居民们用它来烧火、造船，乃至于修建房屋，唯有最关键的梁柱才需要外购。
穿过几条似乎从中世纪开始就一成不变的泥泞小路，以及许多座散布得稀稀拉拉、构造低矮简陋的原木房屋，菲里和蕾妮一边跟在镇上闲逛的巨熊军团士兵打招呼，一边踩着灰褐色的岩石地板，走进了这座蜜酒镇内最大的“火龙”酒馆，准备买点什么热食当早饭。
永无止息的寒风所发出的鸣声，在谷地内久久回荡，如同大地不停遭受苦难而发出的哀嚎一般，灰褐色的地平线蔓延千里，一直延伸到视野的边际，世界的尽头。
而菲里的祥瑞号浮空战列舰，如今就停泊在镇外的迪尼夏湖上。
不过，像这样作弊的锻炼方式，真的能够起到什么效果吗？
既然这玩意可以用砖头来形容其硬度，那么把它直接放进嘴里去啃的做法，就显然是绝对错误的，必须泡在热水或热汤里很长时间，一直到把它弄软了，才能勉强下口。或者更加费事一些，设法把它碾磨成粉末来煮粥……可想而知，这种粥的口味绝对会是全世界最恐怖的，据说像是融化的橡胶浆糊……
但问题是，对于储存和分发它们的人而言，这些可恶的耐储存食品，却是再省心不过的便捷选择。
黑岛仁耸了耸肩膀，眼中竟然泛起了一丝惶恐，“……他才啃了巴掌大小的一块肉，就捂着肚子口吐白沫被送进了急救室，又是灌肠又是催吐，现在还躺在病床上直哼哼……后来我们才发现，锅里的肉恰好是年代最古老的那一批，说不定比巴姆的年龄还大……至于那些恐怖的硬饼干，也是足以让任何人咬碎牙齿的可怕玩意儿——我亲自用拔刀术试过了，这种可怕的饼干居然能把我的‘村正’刀给崩出缺口来！用绳子捆起来穿在身上都可以代替铠甲了！防御力估计还在我老家那些‘足轻’常用的竹甲之上！”
嗯嗯，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反正死人（吸血鬼）本来就是不可能练出肌肉的……
虽然这座仿佛被文明世界遗弃的冰风谷，看上去是如此的荒凉和落后，但好歹也已经是耐色瑞尔帝国这个高度军事化政权的一块边境疆土。
“……不过，耐色瑞尔帝国军队的咸牛肉和硬饼干固然令人呕吐，但好歹还是能够充饥的食物——前提是你得有一副铁齿铜牙和一副好肠胃！
菲里的吸血鬼女友蕾妮突然插嘴说道，她在成为吸血鬼之前，曾经是侍奉战略女神殷红骑士的牧师，在不少军事部门有过实习经历，对军中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甚至比菲里这个元帅还要清楚得多。
刚一进门，菲里就看到昨天被自己派去冰风谷首府布林？山德镇，向本地驻军征调给养的黑岛仁中将，正穿着便装百无聊赖地坐在一张小圆桌旁边，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望着墙上挂着的硬头鳟雕刻工艺品发愣。
“……这倒没有，布林？山德镇上的边防军队长麦考林中尉态度很爽快，我一出示您的手令，他就立即打开了冰风谷边防站下辖的战略物资储备仓库，还设法就地征集了一批苦力和挑夫，帮助我们把货物拉到湖边，再用小船转运到祥瑞号上……可问题是，那仓库里都是一批什么样的见鬼玩意儿啊？！”
然而，从黑岛仁几乎要哭出来的沮丧表情上来看，这趟差事似乎办得并不顺利。
和往常一样，“火龙”酒馆一楼那个巨大的石质壁炉里，从一大早就燃烧着橘红色的火焰，让挤满了人的大堂显得更加温暖。事实上，现在按道理还不是酒馆生意最兴旺的时候——镇上的男人此时大多还在湖里捕鱼，而女人们也在家里有一大堆事情要忙活，要到傍晚歇工，才有闲暇到酒馆来消磨时光。
菲里歪着脑袋略微一想，发现在出征之前丢给每个士兵一袋硬饼干外加几块咸肉，确实是要比拖上一整套累赘的炊事班子，携带大量沉重的炊具和燃料，还得高价雇佣一群厨师来得省事许多。
尽管她看起来步伐很慢，步子也并不大，但实际上的速度却非常快，如果有人在这一刻观察她的话，一定会惊讶于为何蕾妮仿佛只是走了几步而已，便从半山腰的岩石处奔跑到了山脚的原野中。
啧啧，根据过去听说的军中小道消息，这咸牛肉和硬饼干，可是过去帝国海军让人闻风丧胆的两大噩梦伙食啊！也是让无数倒霉蛋啃崩门牙的‘口腔杀手’！那些好事的水手，往往喜欢把咸牛肉雕刻成战舰模型，用砂纸磨光，然后钉在舱室的横梁上。结果最后连战舰本身都朽坏报废了，这牛肉船模却还散发着红木般的光泽……而更可怕的是，由于这种坚硬的咸牛肉实在是难以消化，很多肠胃娇嫩的人，在吃了它之后就会立即开始腹泻，乃至于在厕所里活活拉到脱水而死……”
——如果一名士兵领到一块发霉的饼干，他可以去要求换一块，因为霉变的饼干有毒。但如果他分到的是块生虫的饼干，由于能长虫就说明无毒，所以他只得把虫子和饼干一起吃下去，否则就只好忍饥挨饿。
※※※
“……哟，早上好啊，黑岛中将，昨天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征用到库存的军需食品了吗？”
黑岛仁中将有气无力地翻了翻眼皮，“……在那锅散发出木乃伊气息的炖咸肉被煮好之后，谁都不敢拿起刀叉上去尝一口。直到我自掏腰包悬赏了三瓶清酒、一盒卷烟和一包珍藏的酸梅干，才有一位可敬的勇士站出来，嗯，就是轮机舱烧锅炉的那个矮人巴姆，愿意锻炼一下自己的肠胃消化能力。”
“……对于军需部门来说，给士兵分发容易腐坏的鲜肉，往往远比分发耐储存的咸肉更加麻烦，而必须在每次宿营之时就地烤制的新鲜面包，也比那些只要提前发放的成袋饼干更加令人头疼。
而菲里·泰勒元帅对此流露出的表情，也是非常的精彩。
蜜酒镇的“火龙”酒馆，也是就地取材，用这种苔原矮杉拼接成了门廊和大厅，而且连树皮都没刨，并且因此有了一个意外之喜——这种苔原矮杉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尽管它们已经被砍伐、切割，制作成了屋外供人踩踏、躲雨和休憩的门廊，但由于还保留着树皮的缘故，下方那些接触到突然的木板，居然又再次伸出了它们细长的触须，顽强地探入泥土，并向周围延伸，从而攫取到能够让自己继续存活下去的养分。
“……这个……似乎只能说贵国海军的古董咸牛肉，明显要比过期罐头和变质猪油的杀伤力更大……”
皑皑的雪地上，只有蕾妮脚上那双新买的冬狼皮靴子，所留下的一行足迹，并且迅速被狂风抚平。
听到以上的噩耗，他顿时眼前一黑，心跳都慢了半拍，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了一般，“……唉，我早该知道的，在这种连草都不怎么长的穷乡僻壤，绝对不会囤积着什么好货色。那些比较受欢迎的朗姆酒、巧克力、咖啡粉、茶叶、香料、猪肉香肠和干奶酪，恐怕早就已经被这些管仓库的混蛋给监守自盗了吧！
沿着凯恩巨锥投射下来的阴影，两人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迅速移动。
因此，在冰风谷首府布林？山德镇的帝国边防军哨所旁边，同样有一处规模不小的战略物资储备仓库，以备军队过路的时候调用——所以，菲里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就让黑岛仁过去把那座仓库搬空。
“……呃，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随着太阳逐渐地向上攀升，刚刚饱餐一顿血味刨冰的女吸血鬼蕾妮，心满意足地抱着因为寒冷和失血而几乎晕厥的菲里，轻巧地从那块巨岩上跃下，就像一片羽毛从空中飘落一般。
说到这里，黑岛仁忍不住心有余悸地哆嗦了一下，只得赶紧举杯喝了一大口热红茶来压惊。
更可怕的是，由于这些硬饼干的储存时间太久，如果盐放得不够或者储存不当的话，很容易被虫蛀得宛如蜂窝一般，沦为几十代象鼻虫和蛆的“世袭住所”，其恶心程度自然可想而知。而清除这些虫子的方法则更加恶心——把长蛆虫的饼干放进一只袋子里，里面放上一条臭鱼，这样一来的话，那些蛆就会爬出饼干，搬家到臭鱼上。所以，当这条臭鱼被丢掉之后，饼干里的虫子就应该会稍微少一点……
在酒馆四周的花坛里，北地秋日的温暖阳光之下，一片稀疏的苔原矮杉正在随风摆动，这种植物虽然在名字上还保留着杉树的头衔，但却早已被北极的寒风摧毁了挺拔高傲的姿态，变成了一丛丛的低矮灌木，以节省宝贵的水份和养份，避免被整个冬天都时刻肆虐的飓风以及大雪给掀翻或压垮。
而且，这些咸肉的储藏时间也是超乎想象的长。在回到船上之后，我们想尽办法用斧头劈下一小块肉，放在锅里试着烧煮，结果散发出一股仿佛木乃伊和腐朽僵尸似的可怕气味，熏得所有人都捂着鼻子逃窜……后来我们检查了一下包装木桶上的封条，发现最新一批咸肉都是在二十年之前生产的，而最古老的那几箱咸肉……只怕是已经被放在木桶里封存好几个世纪了吧！”
所以，军需官们为了让自己的工作更轻松，习惯于选择牺牲士兵的健康，让军队里每年都有几千人死于粗劣伙食——事实上，即使在有办法弄到鲜肉的时候，军需官也更喜欢用咸肉代替，因为‘分发鲜肉太费事了’，几乎每个军需官都这么说！然而，不管他们再怎么花言巧语，啃不动的咸肉还是啃不动……”
ps：发钞票让士兵伙食自理，是朝鲜战争末期韩国人的创举，可以想象那些饥肠辘辘的韩军士兵在三八线上望着满地的炮弹坑，以及手中相当于1/12美元的钞票，心中肯定有无数只草泥马狂奔而过。
菲里一边开口打了个招呼，一边和蕾妮径自在他身边坐下，同时抓起茶壶，给自己和女朋友倒了两杯热茶，“……喂喂，我的天啊，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莫非本地驻军居然胆大包天，对我这个空军总司令的命令都敢阳奉阴违，甚至捏造借口拖着不肯开放仓库？”
清晨时分的灿烂朝阳，带着几缕淡淡的朝霞，跃出东方的皑皑冰原，铺展出万道耀眼的金光。
蕾妮手捧一只热气腾腾的桦木茶杯，自顾自地又继续给出了一个相当之雷人的总结，“……所以，如果有谁想要在费伦大陆各国军队里面出人头地，从小兵一步步爬上去的话，那么你首先就得拥有一只堪比史莱姆（果冻怪）的铁胃，什么样可怕的玩意儿都能消化……否则的话，恐怕早在你真正走上战场被一颗子弹打死之前，就已经在肮脏的厕所里浑身恶臭地丢掉了小命……”
“……这个就不劳您重复叙述了，长官，我已经亲眼目睹过这些咸牛肉的可怕程度了……”
他们在旷野中足足行走了一个小时，直到菲里已经基本恢复了体力，从蕾妮怀里跳下来，开始自己下地行走，北地居民们清晨活动的喧嚷声，才从一排用于阻挡过路野兽的木刺篱笆后面传来。更远处那片波光粼粼的迪尼夏湖上，也隐约传来了辛勤渔民们的嘹亮渔歌。
——遗憾的是，粗鲁的酒馆老板似乎并不懂得什么典雅气息，直接把这些伸出来的枝蔓当成了挂钩，在枝繁叶茂的门廊上吊了一大排腌鱼、香肠、生肉和刚宰杀的鸡鸭，真是杀风景到了极点……但也显示出了这片寒冷土地的某种内涵——严酷、坚毅、只讲求实际，而从不追求任何花里花俏的噱头。
——这就是蕾妮在山间晨跑早锻炼的时候，给自己加持“羽落术”，让身体无比轻盈的好处了，而这在冰风谷也是必需的。因为这些严重风化剥落的岩石和到处塌方的荒废小路，实在是难以承受足够的重量，尤其是抱着一个人奔驰的时候，只是要注意别让自己被风给刮跑……
可怜的黑岛仁中将一时间给噎得直翻白眼，“……真是好想念家乡的饭团、咸萝卜和味噌汤啊……”
——黑岛仁中将所描述的这一类军用硬饼干，可不是那种摆在糕饼店铺柜台里出售，加入了大量砂糖、奶油、香料和膨松剂，尝起来又香又脆的小零食。而是仅用最便宜的陈年结块粗面粉和盐混合在一起烤制，甚至为求省钱还掺入了不少麸皮的“地狱食品”。士兵们对它的称呼则是“粮砖”。
黑发的东方伪娘抬头看了菲里一眼，便闷闷不乐地答道，满脸都是一副彻底绝望的神情：“……我们翻遍了整个仓库，被灰尘呛得咳嗽了半天，却发现库存的食物只有咸牛肉和硬饼干两种。那些可怕的咸牛肉被装在一个个落满灰尘的木桶里，不要说吃了，就是闻一下都能让人吐出来！麦考林中尉把这种玩意儿叫做盐骨头，因为它尝起来比盐巴还咸，并且硬得像骨头一样，必须斧子和锯子才能把它劈开。
这里就是冰风谷的十镇之一，位于迪尼夏湖畔的蜜酒镇（good mead）。
“……没办法，虽然每个士兵都对咸牛肉和硬饼干深恶痛绝，但国防部和各军团司令部里那些纸上谈兵的军需官，可是对这些玩意儿喜欢得很呐！”
所以，这些木板和圆柱上的树皮，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点点地干枯脱落，反倒是依然保持着它的坚韧与活力，甚至从上面蔓延出了许多细小的新鲜枝叶。让整座酒馆仿佛被郁郁葱葱的灌木丛覆盖，隐约洋溢着一股清新自然的精灵风格，无形中让这里的格调变得典雅了许多。
很显然，这样不健康的食物，对于食用它们的官兵而言，绝对是既打击士气又损害体质的大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