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十二郎
韩若冰放弃了向翠玉求助的念头，一则是因为拗不过自尊心，二则是因为他忽然有了别的打算。
他无意间摸到了口袋里一样东西——镏金玉牌，李成临终前交给他的。
这块玉牌的材料是羊脂白玉，纯洁无瑕，做工精良，应该值些钱。这是朋友的遗物，他本不想卖，但如今实在没办法，只好对九泉下的朋友说声对不起了。
韩若冰让麻花儿带路来到牌楼街，这儿是当铺、银楼集中之处，洛阳最繁华的地方。
他挑了一家外表气派、名为古月斋的银楼，叫麻花儿在外面等着，自己朝银楼走去。
踏进那扇红漆大门，只见店堂砖地粉墙，宽敞明亮，摆着一式的紫檀木家具，墙上挂着名人字画，盆花盆景分列两旁，风雅之中带着一些俗气。
一个伙计走过来，赔笑施礼：“公子大驾光临，欢迎欢迎。公子有何需要，请尽管吩咐。”
韩若冰道：“我有件东西想要卖掉，不知贵店收不收？”
伙计一愣，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口气也冷淡了不少：“哦？什么东西？”
韩若冰从怀里取出那块玉牌，说道：“就是它，你看能值多少钱？”
伙计接过玉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最后伸出一只手道：“五贯钱。”
韩若冰很失望。他的心理价位是二十贯，相差太远了。店大欺客，还是去别家走走吧。
他刚想收回玉牌，从店堂深处踱过来一个人，衣着光鲜，手里捧着一只紫砂壶。
此人中等身材，年纪不大，约莫四十来岁，身子却已开始发福了，团团一张脸，眼神灵动，显得很精明。他朝伙计伸出手道：“什么东西？我瞧瞧。”
伙计把玉牌递给了他，笑着问：“老板您看，这玩意儿值不值五贯钱？”
老板仔细看了看玉牌，脸色忽然由白变青，由青变红，手也哆嗦起来。
他把玉牌恭恭敬敬交还给韩若冰，躬身赔笑：“伙计有眼无珠，得罪大人了，实在对不起。”
他回过头来，甩手抽了伙计一巴掌。那伙计被打懵了，捂着脸愣在那儿。
“混蛋！瞎了眼的东西！你不想活了，投河上吊任你选，休要连累我！”
老板怒气冲冲，抬手还要打。韩若冰看不过去了，上前拦住道：“算了算了，饶他这次吧。”
老板气犹未消，指着伙计骂道：“中吃不中用的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不是这位大人宽宏大量替你求情，我饶不了你！还不谢谢大人！”
伙计哭丧着脸，跪下给韩若冰磕头。韩若冰莫名其妙，被弄得很是尴尬。
“你这厮白活了二十多年！有你这样的伙计，我早晚被你害死！滚！快滚！”
老板骂走了伙计，回头对韩若冰陪笑道：“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求大人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韩若冰见老板脸色惨白，脑门上都是汗，吓得快要哭出来了，暗忖何至于如此？真奇怪！看来这块玉牌很不寻常，背后必定隐藏着一个大秘密，而且老板是知道的。现在需要演一场戏，把秘密从他嘴里掏出来。
韩若冰拍了拍老板，微笑道：“别紧张，我并无恶意，只是吃饱了撑的，开个玩笑而已。”
“原来如此！”老板长出了一口气，拱手道：“多谢大人！请大人里面坐！”
他把韩若冰请到书房，低头哈腰：“小人姓胡，表字连贵。不敢动问大人尊姓？”
韩若冰道出了自己的姓名。
胡老板道：“小人不才，开着这家小小的银楼，在这儿混口饭吃，今后还请大人多照应照应。”
对方一口一个大人，韩若冰也就顺水推舟，端起了大人的架子：“好说好说，我们交个朋友，互相照应。”
胡老板受宠若惊，颤巍巍道：“那……那敢情好，但只怕小人高攀不上……”
“哪儿的话，胡老板何必过谦。”韩若冰打断他道：“什么大人小人，从今以后都是自己人。”
听了这番话，胡老板很是兴奋，惨白的脸顿时变得通红，就像刚出笼的螃蟹。他亲自给韩若冰端茶倒水，奉承话说了一箩筐。然后招手叫来一个伙计，附耳低言。
片刻之后，伙计捧着一只首饰盒回来了。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黄的白的绿的。黄的是金，白的是银，绿的是翡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耀得人眼睛都花了。
胡老板满面春风，把首饰盒捧到韩若冰面前，说道：“区区薄礼，请大人笑纳。”
韩若冰料到会有这一出，却没料到数额竟然如此之巨，这些财物估计价值五六百两黄金，忙摆手道：“不不，我不能收！”
胡老板把首饰盒往他手上塞，说道：“这点薄礼何足挂齿，请大人赏脸收下。”
韩若冰倒退了两步，婉言谢绝。
胡老板不依不饶，追着他道：“大人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已是自己人。既然如此，我的就是大人的，何用客气？请大人收了吧，给小人一个面子。”
韩若冰道：“不行不行，我决不能收！”
胡老板急了，哀求道：“请大人务必赏脸，若再不肯收，我……我给大人跪下！”
他说着便要下跪。韩若冰赶紧拦住，心里很是为难。
他来这儿是为卖玉牌，后来发现玉牌非同寻常，想着打个秋风也好。但如果收下这些东西，那就不是打秋风，而是敲竹杠了！这种事决不能做，否则跟强盗地痞有何区别！
韩若冰想了想，说道：“好吧好吧，胡老板盛情难却，我就不客气了。”
他从盒子里拿了一根蒜条金、十来只俗称猫耳朵的金饼，说道：“这些钱足够了，其余的你先放着，以后若有需要，再来找你。”
胡老板刚要开口，韩若冰正色道：“你休再多言，否则我分文不取，立马就走。”
话说到这份上，胡老板也就顺坡下驴了。
钱的问题已经解决，接下来韩若冰想要了解，这块玉牌究竟有着怎样的秘密。
他道了声告辞，做出要走的样子。胡老板哪里肯放，一迭声的喊：“来人！去鸿运楼叫一桌上好酒席，给大人接风！”
现在韩若冰可以断定，李成无疑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玉牌便是他的身份证。
韩若冰端着重要人物的架子，说道：“我还有个随从在外面，此番私行察访，他扮作乞丐……”
胡老板抢着说：“何不请他一起入席？阿福，你去外面把大人的随从请上来！”
“不不，还是我去。”韩若冰站起身道：“这随从只听我的话，别人去没用。”
他走出银楼，见麻花儿坐在树下打盹，上前喊了他一声。
麻花儿抹了抹嘴边的口水，睁开眼睛问：“你怎么去了那么久？玉牌卖掉了不曾？”
韩若冰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麻花儿乐得一蹦三尺高，结果脑袋咚的一下撞在了树杈上。他顾不得疼痛，捂着脑袋喊：“哎哟我的娘啊，老板硬要送钱给你？还有这等好事？不是在做梦吧？”
韩若冰亮出金条和“猫耳朵”，微笑道：“究竟是不是做梦，你自己看呗。”
麻花儿把一只“猫耳朵”放进口中咬了咬，拍手道：“没做梦！真是金子！真是金子！”
韩若冰道：“岂止如此，胡老板还要请我们吃饭呢，从鸿运楼叫了一桌上好酒席。”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麻花儿摩拳擦掌道：“成天吃烧饼，吃得肚里干瘪了，一点油水都没有。今天我要开怀大吃一顿，好好滋补滋补。”
“且慢！这样不行！”
“为什么？”
“这样要坏事的。”韩若冰叮嘱道：“记住，如今咱俩的身份不同了，我是大人，你是大人的随从，要有随从的样子，吃饭时装得斯文些，别露出马脚。”
麻花儿拍胸脯道：“明白了！我家也曾阔过的，装斯文我会，不用你教！”
韩若冰道：“还有，席上你别多嘴，一切有我应对，你看我的眼色行事。”
麻花儿点头答应。
韩若冰带他回到银楼，很快酒席便送来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摆了满满一桌子。
一个伙计在旁伺候，胡老板连连把盏，你请我请，气氛非常热烈。只是麻花儿显得很不协调，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坐在席上实在有些滑稽。
胡老板酒量不大，数巡之后脸也红了，话也多了，看来已有五六分醉。韩若冰见时机已到，命伙计退下，正打算套他的话，他却先开口道：“大人屈尊来到小店，真是小人祖坟冒烟啊，否则怎能结交到大人这样的朋友。”
韩若冰亮了亮那块玉牌，笑道：“恐怕你真正想结交的并不是我，而是它吧？”
胡老板大笑道：“没错没错！有它撑腰，今后小人在洛阳就能螃蟹过街横着走了！”
韩若冰道：“这话未免太夸张了吧？洛阳乃皇城京都、天子脚下，多得是王公权贵……”
“王公权贵又如何？”胡老板拍了拍胸脯：“我有十二郎做朋友，王公权贵也不敢小瞧我！”
“你说什么？十二郎？”韩若冰盯着他，一字一字问：“什么是十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