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生存或者灭亡
外面传来敲门声。
何方拉开门栓,把门打开一条缝。店小二小心翼翼地问:“客官,出了什么事?”
何方摆手道:“不小心摔碎了一只酒杯,没事,你去吧,休来打扰。”
他关上门,重新拴上。齐衡抓住他的手腕,颤巍巍道:“你把实情全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何方道:“别急,听我慢慢道来。司马梁企图篡位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蓄谋已久了。他那个小张良之名可不是白叫的,真的是诡计多端。由于朝政把持在杨家手里,他要借齐贵妃之手打击杨家,剪除其羽翼,并趁机假公济私,把他的心腹安插到朝廷的重要部门。那个唐经就这样一步登天,当上了户部主事。”
最后那两句话何方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他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提起来就上火。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两口平复一下情绪,接着说:“司马梁花言巧语、两面三刀,把你们姐弟俩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们却浑然不觉,还把他当成大好人,对他言听计从。这正应了那句话,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钱。”
齐衡喃喃道:“难怪昨晚说到我姐的事,他反应那么冷淡,原来如此。”
何方道:“司马梁这人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不用说了,我知道,”齐衡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我比你更了解他。”
“不!你不了解!根本不了解!这个人太会演戏了,他远比你所知晓的更狠更毒!”
何方又喝了口酒,接着说道:“还记得那天深夜,你姐偷偷去见他的事情吗?门公陈老六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司马梁为了消除隐患,竟然将陈老六抛入枯井,让他活活饿死,还美其名曰赏他个全尸!”
齐衡倒吸了一口冷气:“难怪此后再也没见过陈老六!原来他……简直太可怕了!”
何方道:“司马炎宅心仁厚,对投降的君王刘禅和孙皓都很宽容。司马梁则截然不同,他一旦谋反成功当了皇帝,首先要做的便是清理门户、杀人灭口、斩草除根!你们齐家将面临灭顶之灾,老老小小一个都别想活!”
何方用一个砍头的手势作为结束。
齐衡浑身直哆嗦,不知是惊恐还是愤怒。确切地说,应该是又惊恐又愤怒。
他拿起酒壶给自己斟酒,斟到一半忽然停下了,两眼死死地盯着何方。
何方问:“你为何这么看我?”
“因为我觉得奇怪。”齐衡道:“你是宁王的人,吃宁王的饭,应该帮宁王才对,为何反过来帮我,向我透露这个天大的秘密?什么道理?”
“很简单,就是人们常说的那八个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要为自己找条出路。”
何方接过齐衡手上的酒壶,替他把酒斟满,说道:“看到我的黑眼圈了吗?昨晚我一宿没合眼,翻来覆去的想,我该怎么办?司马梁谋反能否成功?”
“你的结论是?”
“综合各种因素,我得出的结论是,他成功的概率不超过三成。我若是跟着他走下去,荣华富贵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最后和贾世贵一样,被凌迟处死。”
想到那个可怕的结局,何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还有,”他接着说:“司马梁并不真正信任我,即便他谋反成功当了皇帝,我也难免鸟尽弓藏的下场。因此我决定背叛他,不陪他玩了。”
齐衡听完何方的话之后,绞着手沉默了很久,显然对他已不再怀疑。何方暗暗松了口气。
最后,齐衡望着他问:“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
何方微笑道:“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可以联手扭转局势,化危机为良机。”
齐衡听到此言,惶恐僵硬的神色缓和了一些,急忙问:“真的?你有何妙方?”
何方反问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句话你不会不知道吧?”
齐衡道:“你的意思是,抢先检举他,告他谋反?”
“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向皇上检举!”
何方激动得两眼放光,声音颤抖:“这样一来,我们非但无罪,反而有功,而且是大功,赏赐一定少不了!这就叫化危机为良机,你看如何?”
齐衡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竖起大拇指道:“好个化危机为良机!漂亮!漂亮!不过……”
“不过什么?”
“在皇上面前总不能空口说白话,要有真凭实据才行。”
何方道:“司马梁处事很谨慎,抓不到他的真凭实据。不过没关系,有我这人证在此。还有那个唐经也是知情者,将他抓起来审问,重刑之下,不怕他不招。”
齐衡点头道:“你和唐经都是他的谋士,有你们两个指控他,这就够了。”
何方举起酒杯道:“来,我们干了这杯,希望此举一切顺利、马到成功!”
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何方道:“现在关键就看你姐的态度了,要检举只能靠她,别人根本见不到皇上。”
齐衡迟疑道:“女人难免感情用事,让她检举司马梁恐怕有点难,还不如告到刑部去。”
何方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司马梁在朝中布局很深,不少官员与他有染,刑部很可能也有他的人,万一案子落到他们手里,那可就全完了!不行!不能冒这个险!要告只能向皇上告,别无替代!”
齐衡点头:“你说的也是,我这就去找我姐。”
何方拿起自己的包裹,说道:“我不能再回宁王府了,要找地方藏起来。”
齐衡想了想道:“你和我一起走吧,暂时在我家躲一躲,有事商量也方便。”
这正是何方所希望的,自然不会拒绝。
等那个亲随买了东西回来,齐衡命他雇一顶轿子给何方坐,他自己骑上马,三个人离开了酒楼。
与此同时,司马梁正焦躁地搓着双手,在书房里转来转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今日司马梁应太尉司马弘之邀,去他府中赴宴。回来后想找何方议事,却不见他的人影。司马梁敏感的神经立刻绷紧了,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事实上,自从他酒后失言、不得不向何方交底之后,这种预感便已开始萌芽了。
何方是个鲜廉寡耻的小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这一点司马梁很清楚,只因眼下还用得着他,才留他在身边。现在他忽然失踪,怎不令人生疑?
司马梁转到第八圈的时候,熊彪匆匆跑来,躬身道:“禀王爷,小人四下都找遍了,连茅厕都去看过,非但找不到他人,他房里的细软也统不见了。”
司马梁咬着牙,脸色铁青。
事情已经明白无误,何方跑了,开溜了。假如不曾向他交底,他跑就跑,并无大碍。但如今一个要命的秘密被他掌握,情况就变得非常严重,关乎生死存亡!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急也没用。司马梁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应对之策。现在首先要问的是,何方开溜目的何在?
司马梁认为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贪污了不少钱,见好就收,藏起来享福去了。二是将那个要命的秘密作为筹码,待价而沽,甚至敲诈勒索。
第一种情况无关紧要,以后有机会再跟他算账。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就有些棘手了,但也不算太严重,只要处置得当,还不至于坏了大事。
这么一分析,司马梁紧张的心情稍稍舒缓了一些。
熊彪在旁边问道:“王爷,怎么办?要不要我派人搜寻,抓他回来?”
司马梁摇摇头:“抓?上哪儿去抓?弄不好反而闹得满城风雨。算了,你先下去吧。”
熊彪答应一声,刚要退出去,司马梁忽然想起一件事。
据门公说,何方没走前门,而是从后门走的。他跟翠玉常有来往,会不会去海棠院见翠玉?
不管怎样,问一问总不会错。
司马梁叫住熊彪,命他派人去把翠玉找来。
片刻之后,翠玉匆匆到来,深施一礼:“奴家叩见王爷。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司马梁问:“今日你见过何方吗?”
“见过。”翠玉答道:“大约一个时辰前,他来找过我,还带着一只包裹。”
司马梁又问:“他都说了些什么?”
翠玉道:“也没说什么,东拉西扯了几句。齐衡齐大人昨夜在我那儿,他是来找齐大人的。”
司马梁一听,腾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他要找齐衡?”
翠玉被他这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惶惑地点了点头。
司马梁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竭力克制住焦躁的情绪,追问道:“他见到齐衡了吗?”
翠玉喃喃回答:“我告诉他,齐大人去鸿运楼……”
司马梁没听完便摆手道:“好了,没你事了,你走吧。”
翠玉退了出去,心里忐忑不安。
此刻司马梁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如油煎火燎。此前他的推测太乐观了,事情远比那更糟糕更可怕。
何方找齐衡干什么?分明是要将那个要命的秘密透露给他。齐衡的反应不言而喻,肯定是大惊、大恐、大怒。然后便是检举揭发,拿我的人头换取赏赐!
刹那间,司马梁觉得脖子凉飕飕的,仿佛有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惊恐的感觉像触电一般传遍他全身。若不是熊彪在跟前,他定会喊出声来。
他用全部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慢慢坐到一张胡床上,叉开两腿,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他要保持王者风度,决不能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丝毫的软弱。
然而,他发现自己装得并不成功,因为他从熊彪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惶惑的表情。
熊彪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见司马梁纹丝不动,也不说话,只得上前问道:“王爷还有事要小人做吗?”
司马梁摇摇头:“你先下去吧,别走远了,有事我会叫你的。出去时把门关上。”
熊彪跟随司马梁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他脸色如此苍白,双眉锁得如此之紧,看上去满面沧桑,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熊彪躬着身子,惴惴不安地退了出去。
现在屋里只有司马梁一个人,也不用再装了。他骂了声可恶,朝桌案上狠狠砸了一拳,站起身在屋里快步走动,就像一头被关在笼中的野兽。
他很了解司马炎,他这个异母兄长有懦弱的一面,有时会心慈手软举棋不定,但他绝非无能之辈,真正到了你死我活的关头,他行动起来也毫不含糊。
司马梁估计事情很快便会爆发,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连夜返回荥阳,起兵反叛?不行!那无异于以卵击石!他手中的军队仅有三千人,虽然训练有素,战斗力很强,但面对八万御林军,还是毫无胜算。
畏罪潜逃,隐匿起来聊度残生?那也是一厢情愿。司马炎怎么可能放过他?不管他跑得多远藏得多深,早晚一定会找到他,让他不得好死。
除了这两条路,剩下唯一的选择便是自我了断,留个全尸了。但他怎能甘心?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眼看即将成功,结果毁于一个小人之手,他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