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场大戏
监狱真是个可怕的地方,短短几天的牢狱生活,已经将一个花花公子弄得蓬头垢面,憔悴不堪,像是换了一个人。司马炎见了,便有几分不忍。
齐衡跪在皇上面前,含泪道:“罪臣想不到还能得见龙颜,如今死而无憾了。”
司马炎一听,心中愈加不是滋味,摆手叫他起来说话。齐衡道:“臣有罪,不敢起来。”
司马炎命贴身太监周公公将他扶起来。可是周公公手刚一松,他又扑通跪下了。
司马炎摇了摇头,说道:“朕待你不薄,给了你高官厚禄,你为何还要干这违法之事?”
齐衡道:“陛下明鉴,臣是知法度的,平日里虽有些荒唐之举,但从未做过违法的事情。”
司马炎冷冷道:“你收了唐经五十块马蹄金,替他谋取官职,还说没有违法?”
齐衡大声喊冤:“不!没有!这是诬陷!臣没收过他一文钱!说臣收受贿赂,证据何在?”
司马炎道:“你休得抵赖,唐经已经招了。”
“那一定是屈打成招,不足为信!”
齐衡膝行几步,又叩了几个头,说道:“不错,唐经来求我帮忙时的确带着钱箱,有贿赂之意。臣与他交谈下来,发现他阅历丰富,很有见识,且才干出众,十分难得。臣出于为国家延揽人才的考虑,非但没收他一文钱,还热心替他奔走推介。陛下要是不信,臣愿与他当面对质!”
“好吧,朕给你这个机会!”
司马炎当即下旨,将唐经从刑部大牢押过来,与齐衡对质。
唐经年纪三十出头,生得身材修长,五官端正,气质不凡,看上去不像商人,倒是更像儒生。司马炎也是个风雅之士,因此一见他便先有了三分好感。
齐衡却怒气冲冲,指着唐经骂道:“你这个卑鄙小人!忘恩负义之徒!我推荐你是出于一片好心,想不到你竟然恩将仇报,诬陷我卖官,说我收了你五十块马蹄金!哪有此事!我何曾收你钱来?证据何在?今日当着皇上的面,你给我说说清楚!”
唐经朝他深施一礼,说道:“大人请息怒。小人怕受皮肉之苦,这么说也是出于无奈,请大人见谅。”
司马炎道:“如此说来,他没收你五十块马蹄金?”
唐经道:“回陛下的话,别说五十块,就是十块五块也没收过,此事纯属子虚乌有。”
司马炎厉声道:“你在刑部大堂上胡言乱语,诬陷朝廷命官,你知罪吗?”
唐经梗着脖子道:“小人知罪,但小人不服!”
司马炎问:“此话怎讲?”
唐经道:“小人丝绸生意做得顺风顺水,手头颇有些积蓄,完全可以在家中坐享清福。但闻说陛下发布了求贤令,于是小人便坐不住了,想着自己也有几分才干,不甘心埋没掉,想求得一官半职,为国家做些事情,一则报效君王,二则光宗耀祖。”
司马炎冷笑道:“哼,你口气不小啊!”
唐经昂然道:“小人不才,虽以经商牟利为生,但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也曾浏览过一些,且颇有心得,并非腹中空空、只会数钱的无能之辈。”
司马炎还从未见过他这么自负的人,倒对他来了兴趣,望着他道:“你夸夸其谈,逞口舌之能,未见得有真才实学。这样吧,朕出题考考你如何?”
唐经显得胸有成竹,从容道:“小人深沐皇恩,荣幸之至,请陛下出题吧。”
司马炎先出了几个比较简单的题目,历史典故之类的,唐经对答如流。
司马炎道:“听说你善于理财,那你说说看,有何方法可使国库充盈起来?”
唐经道:“理财之道说难很难,说不难也不难,方法无非这四个字,开源节流。”
司马炎哼道:“此乃老生常谈。”
唐经接着说:“东汉末年以来,天下大乱,人口流失,土地抛荒,百业凋零。陛下采用黄老之学,无为而治,初步扭转了这个局面,经济有所恢复,这条路是走对了,但走得太慢,想要使国库迅速充盈,这还远远不够。”
唐经从容不迫,侃侃而谈。
司马炎正为国库空虚烦恼,听了唐经一番话,被牢牢吸引住了,已经忘记了他是个囚犯,殷切地问:“那么照你说来,具体应该怎么做呢?”
唐经道:“首先在农业方面,要坚持目前的做法,轻徭薄赋,安置流民,开垦荒地,奖励生育。此乃立国之本。另外,还要改变重农轻商的旧观念,提高商人的地位,大力发展商业,让物资财富流通起来,这样国家便有了税收,这是充盈国库的一条捷径。老百姓常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钱是一切事业的根本。春秋时,齐桓公听了管仲之言,提倡种桑养蚕,然后拿丝绸与别国做交易,获利甚丰,这才有了称霸的资本。”
司马炎连连点头:“说得好!说得好!发展商业这一条,新颖实用!先生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唐经道:“陛下,小人还没说完。除了以上这些,还有更重要的一条,惩治贪官清除腐败。如果腐败不除,层层剥皮,农业、商业的发展都会受到阻碍。”
司马炎道:“朕对官场腐败亦深恶痛绝,已经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
唐经摇头道:“只怕都是些门面文章。”
司马炎有些不高兴,沉声道:“你怎能这样讲!”
“因为小人有切身体会。”唐经道:“请陛下想一想,以小人的才能,已具备做官的资格了,为何还要带金子来?因为金子是敲门砖,没有它就得不到推荐、见不到考官。像齐大人这样爱才不爱钱的,实属凤毛麟角。”
司马炎听了心里大为震动,瞪着他道:“你是说,朕的朝堂上几乎没有好人了?”
唐经道:“小人一介布衣,不敢妄言。总之上梁不正下梁歪,陛下好好查一查自然明白。”
齐衡朝他厉声喝道:“大胆!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怎敢如此放肆!”
司马炎摆了摆手,站起身缓缓踱步。
沉思良久之后,司马炎作出了三个决定。第一,齐衡无罪有功,立即开释,并赏赐鎏金币一千块。第二,唐经才干出众,擅长理财,破格任命他为户部主事。第三,命十二郎对卖官的事展开秘密调查,清理朝堂腐败。
其实司马炎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决定——从此对杨皇后避而远之。
现在事情清楚了,杨皇后为了打击齐贵妃,捕风捉影添油加醋,虚构了一个卖官敛财的案子,差点被她得逞。这个女人心肠歹毒,须多加防备。
司马炎是个宽厚之人,他哪里想得到,其实自己看了一场精心编排的演出!
这场演出的编剧和导演都是司马梁。
司马梁软硬兼施,将慧聪握在了掌心里,慧聪对杨皇后讲的那些话,都是他教她的。杨皇后自作聪明,其实很傻很天真,轻易就上当了,为这出翻云覆雨的大戏拉开了序幕。
随后齐贵妃、齐衡、唐经以及司马梁本人轮番上场,他们个个都是好演员,且超水平发挥,角色拿捏得十分到位,把这出戏演得精彩纷呈。
司马梁这么做有三重考虑。其一,帮齐贵妃打击杨皇后。其二,将亲信唐经安插到关键职位上。其三,揭开杨家卖官鬻爵的黑幕,削减杨家势力。
现在前两个目标已经达成了,第三个目标也即将达成,演出完满落幕。
所有的人都很高兴,在庆功宴上开怀畅饮,盛赞司马梁足智多谋,鬼神难测,无愧于小张良的称号。
司马梁望着齐衡和唐经道:“好花还须绿叶扶。没有二位的精彩配合,这出戏也演不下去。对了,还有贵妃娘娘,也有她一份功劳。她此番的表现也堪称完美。”
齐衡笑道:“说实话,听了王爷的计谋,起初我还提心吊胆,怕万一演砸了怎么办?”
唐经道:“要是演砸了的话,真不知该如何收场,我这一百多斤恐怕就要报销了。”
何方站起身道:“幸好上天庇佑,一切顺利。老兄如愿戴上了乌纱帽,现在不能叫你唐先生,该叫你唐大人了!来来来,晚生敬唐大人一杯!”
何方热情洋溢,满面春风,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其实都是装出来的,此刻嫉妒的火焰正在他内心熊熊燃烧。
他和唐经一样,都是宁王的亲信幕僚,在他看来,两个人应该是平起平坐才对。如今唐经鸿运高照,屎壳郎上树一步登天,成了五品的户部主事,并且受到皇帝赏识,大红大紫。再看看自己,仍旧是一介布衣、不入流的藩王门客,他因此忿忿不平。
司马梁很敏感,注意到何方有情绪,散席后把他叫去,安慰勉励了一番。
何方嘴上唯唯诺诺,心里暗想,这些空话有屁用!就好比别人吃了鸡蛋,留个鸡蛋壳给你,让你做个不倒翁玩玩,这简直就是一种侮辱!但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呢?也只能强颜欢笑,说几句漂亮话敷衍一下了。
何方很悲哀,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可怜的婊子,不管客人如何粗鲁,都只能笑脸相迎。
司马梁锐利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转换了话题:“那个卯兔最近有何动向?”
何方答道:“他到许昌跑了一趟,把申豹的钱给他老娘送去。回来之后,他好像忽然迷上了赌博,每天都去点金坊报到,那是洛阳最大的赌场……”
“我知道!”司马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问题是,十二郎去赌场干什么?”
何方道:“起初小人也觉得奇怪,密切观察后发现,原来他是在找一个人。”
“哦?他找的是谁?”
“散骑常侍、太尉司马弘的女婿、渭阳侯郭嵩。此人好赌,经常混在赌场里。”
“然后呢?”
“那个卯兔只是在监视郭嵩,尚无进一步的举动。”
司马梁双眉紧皱,倒背着手踱来踱去。
何方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王爷与郭大人有交情?要不要提醒他一声?”
司马梁摆摆手,又踱了几步,说道:“盯着那个卯兔,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何方遵命。
第二天中午,何方带着两个随从前往点金坊,卯兔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然而,今天他却扑了个空,卯兔没有来。过了半个时辰,仍未见到卯兔的影子。
何方很焦躁,王爷命他盯着卯兔,卯兔却偏偏不见了,如何向王爷交代?他与司马梁之间的裂痕已隐约可见,现在要做的是弥补裂痕,不能让裂痕再扩大了。
何方心中忐忑,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