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魔王(五)
脚步渐渐变得沉重,喉咙里干咳得像是在烧火,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双手间的重量越来越沉,沉得几乎要让他跌倒在地下,但他仍然一步步往前迈着,想要尽可能远离刚才那个地方。
“陛下,20分钟前,日本大使高山健太带来了日本天皇的亲笔信,日本宣布承认帝国的合法地位,承认帝国对前美国的所有资产拥有主权,但同时也继承了前美国的所有债务,他同时代表日本政府表达了希望尽快与我们建立正式外交关系的愿望。”罗宾逊在门外答道。
他转过头,另一个方向,好几个暗红色的躯体正往这边迅速移动。
“你还在执迷不悟吗?”那个王直冷笑着说道。无数个怪物从各个角落里汇集到这个街口,把他们死死地围在了中间。
他还保持的挣扎的动作,但一个温暖的身躯很快靠了过来,瞬间便让他彻底安了心。
一道浓重的黑烟挂在远处的天际线上,久久不散,让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王直很庆幸自己想到了这一点,他临时请了个假,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拿着女儿的书包,慌慌张张地跑去开车。
“爸爸,我怕!”女儿的眼睛红红的。
熟悉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美幸也起来了,和他一样,先去看了看女儿。
他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轻轻地帮她盖好毛巾被。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厂保卫处的老姚愁眉苦脸的说道,他一辈子拼死拼活,去年终于把儿子送到美国留学,现在遇上了这种事情,成天长吁短叹的。
“我的女儿呢?”他惊叫起来,脑海中的剧痛让他无法思考。“美幸呢?”
女儿终于安静了下来,但他能够感觉到她浑身抖得厉害,他听到上下牙齿碰撞的声音,但却无法确定是女儿还是自己发出来的。
不知为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脑子里这样想到。
“王直,你去哪儿?”有人问道。
女儿却没有说话,只是拼命的摇着头。
一定要让宝宝活下来!
遥远的地方有女人的惨叫声传来,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美幸,他也不敢去想,只是一个劲地往前面跑着。
那个恶魔来自华夏,来自江海,而且在国内发生过许多不愉快的事情,这已经是被公认的事实。所以大家都知道当他在美国站稳脚跟后,必然会带着更大的能量杀回国内。这不是胡乱猜测,而是源自每个华夏人骨子里都有的衣锦还乡的情节。
“这边,怪物,在这边!”美幸的声音继续叫着,伴随着用金属敲打车身的声响,那些怪物迅速行动起来,瞬间就消失在王直的视野里。
“是爸爸不好,宝宝,别哭了,我们就快到了,这就去找妈妈。”他不得不一边开车一边哄着女儿,转过一个街角,忽然有个人从旁边飞跑过来,他来不及刹车,直接撞了上去。
他屏住呼吸,慢慢地伸出手,拉住了刚刚没有关上的后车门,咬着下嘴皮,缓缓地把它拉回来。
一个人从侧面走了过来,那张脸,竟然是他自己!
所有人都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她的眼角已经开始有了鱼尾纹,皮肤也开始微微有些松弛,但作为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她仍然充满了动人的魅力。她是一个让人羡慕的贤惠妻子,一个宠爱女儿的漂亮妈妈,最关键的是,她是一个让他深爱的女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回忆梦里的内容,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
“回家!”他头也不回地答道。
女儿头上有一个明显的擦痕,但她没有哭叫,只是极力把自己缩在前后两个座位之间的缝隙里。
“把女儿还给我!把美幸还给我!”他歇斯底里的大叫道。
※※※
它们看不到我们了!
一个暗红色的爪子忽然拉住了门边,一股巨大的力量往相反的方向拉去,他的手一滑,后车门便彻底断开飞到几米远的地方。
他对自己说道。
各大门户网站上照例是没有关于美国的任何消息,但这样的消息是怎么也不可能封锁的。随意打开一个论坛,铺天盖地而来的便都是关于美国的小道消息。那些凄惨的照片仿佛在用刀刺着他,让他对未来充满了担忧。
“宝宝!宝宝!”他惊慌地大叫着,双手拉了几次才把后门打开。
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心中的不安刚刚被冲淡一点,却又成倍地压上他的心头。他走进书房,开了台灯,打开电脑。
不能让它们看到我们!
“怪物,怪物来了。”女儿还在说着,刚才几乎无法听清的声音此刻却像是在旷野中大声呼喊。他用最快的速度跨进车里,用手捂住女儿的嘴,用身体遮住她的眼睛。
他不敢想象,但这些想法就是会不时地钻进他的大脑,让他寝食难安。
“你从来没拥有过她们。”那个王直答道。
“让他等着,我不想见他。”王直答道。
“不会是那个怪物来了吧?”不知是谁说道,于是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没事了,宝宝,没事了,别害怕,爸爸抱你出来。”他尽力挤出一个微笑。
“这边!嘿!这边!”他忽然听到了美幸的声音,那个脑袋迅速扬了起来,就连不远处的那三个怪物都停住了动作。
“日本人已经承认美帝国的合法地位了。”“那个怪物可能要打夏威夷。”“美国驻欧部队的几个司令准备联合全部力量对华盛顿进行核攻击。”“那个怪物已经偷偷潜入了欧洲,正在策划建立另一个帝国。”“俄罗斯准备趁乱占领阿拉斯加。”
“那个位置可能是松江炼油厂,就在江海码头附近。”有知情的人说道,但这只是让大家更加担心。
“求求你,放过我的女儿,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涌出来,但他只感到无法遏制的剧痛。
“你竟然能够做到这个份上,真让我感动呢。”先前那个声音说道。
他低下头,他的双手中什么都没有,双臂上都是刚才在逃跑中的碰伤和擦伤。
他兴奋地想着。
那些网页早已经被他关掉,换上了一个讨论专业技术的论坛。
美幸照例给他热了一杯牛奶才又去睡下,他就像是毒瘾发作,忍不住又打开了那些网页。
陌生而又熟悉的房间,宽大、奢华而且舒适,却冷冰冰地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热度。
他对自己说道。
咯吱咯吱的声音还在继续,间杂着古怪的咯咯声,他回过头,看到三个怪物正在争抢着那具残尸。
“什么事?”王直问道。
【没什么,只是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想要跑出来。】“他”回答道。
有人在敲门。
今年的夏天特别的燥热,空气中充满了不安的因子,他感到自己满身都是汗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梦到了什么。
“又睡不着吗?”她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头。
他的血一瞬间彻底冷了。
“女儿?”那个王直冷笑道。
“天太热了,睡不着。”他吻了一下她的手背,轻声说道。“反正天也快亮了,我就不睡了。你别管我,去睡吧。”
他心里这样想着。
“没事了,爸爸在这儿。”他伸手去抱女儿,等他非常靠近时,才听到女儿一直在说:“怪物,怪物来了。”
黑暗中,他在燥热和惊恐里醒了过来。
“带着宝宝快跑!我引开它们!”美幸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眼泪再次涌了出来,但这一次他坚定地把女儿从缝隙里拉出来,紧紧抱在怀里,拼命地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爸爸,我们去哪儿?我要妈妈。”
一个血淋淋的脑袋从车尾横过来,慢慢探到了门边,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王直才看清它的样子。
车子失去控制,直接冲向右侧,撞上护栏后停了下来,安全气囊弹出来,几乎把他打得晕过去。昏昏沉沉之中,他忽然发现自己听不到女儿的哭叫,一股凉意从脚底一直冲到头顶,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幼儿园里一片混乱,到处是哭声,老师们忙得焦头烂额。
“宝宝!”他大声叫着,但只能听到发动机水箱喷水的声音。他慌乱地在身上摸索着,拿出瑞士军刀捅破气囊,终于爬了出来。
到了那个时候,那些照片上的一切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发生在美幸和女儿身上吗?
它们没有看到我们。
他拍了拍老姚的肩膀,没有说话。
他的手轻轻掠过她的发丝,软软地,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他感到格外的安宁。他低下头想要吻她一下,又怕弄醒了她,最终轻轻地爬了起来。
“我们就是去接妈妈。”
“明天……我要吃……都去过……。”女儿闭着眼睛说道。
“爸爸……”女儿忽然含混不清地说。
“别说话,宝宝,别害怕,它看不到我们。”他用最小的声音说着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话,眼泪无法遏制地流了出来,但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别的什么。
但是美幸并不在医院里,据说爆炸造成的伤亡太大,搞得创伤中心人手不够,连她们重症监护室的护士也被借去现场抢救了。他反复地拨美幸的电话,但总是无人接听,于是他找调度问明了具体|位置,带着女儿直接赶了过去。
他猛地回过头,大约十几米远的地方,一个全身暗红色的动物正低头撕扯着刚才被他撞飞的男人,它用力扯下一条手臂,然后仰起头咀嚼着,他甚至能够清楚地听到骨头在它嘴里咯吱咯吱地响声。
女儿照例是把头埋在被子里,屁股和腿却全部露在外面,他笑着摇摇头,把用来哄她入睡的小熊拿到一旁,小心地把她抱起来,重新理清了床铺。
女儿已经开始大哭起来,但他已经没有耐心停下车哄她,只是盲目地往那个地方赶去。街上的车似乎都在往相反的方向走,对向车道堵得不行,从他眼里看去,似乎每个人都在仓惶逃命。
“发生了什么?”他发现自己半躺在沙发上。
“你是谁!”王直挣扎着坐起来,把女儿紧紧拥在怀里。
“这不可能!”他忍不住大叫了起来。“不可能!”
“闭嘴!别哭了!”他终于大叫起来,女儿被吓住了,但仅仅停下了几秒钟,便彻底嚎啕大哭起来。
“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他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女儿的哭声越来越大,这让他的情绪越发焦虑起来。
“宝宝乖,有爸爸在,不怕!爸爸会保护你的!”他认真地对女儿说。
一头怪兽忽然扑了上来,尖锐的爪子在眨眼间穿透了他的胸膛。
车间里、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传来传去的都是昨晚他在网络上早就看过的消息,却没有人知道华夏究竟会怎么应对这个局面。有的人聊的唾沫横飞,有的人闷头抽烟,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忧心忡忡的表情。
“王直。”忽然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他被吓了一跳,脚下不知踩到一个什么东西,身子往前扑倒。在落地前,他用力往侧面旋转,肋骨重重地撞在地上,但女儿终于没有摔到。
快到中午的时候,城西忽然传来一阵巨响,每个人都被震得头晕眼花,墙上的石灰粉哗哗地往下落,人们纷纷跑出去看是怎么回事。
就像是一个被剥了皮,然后随手拉长揉扁的人。
但大家没有特别的事还是会都聚到厂里,这早已经成为了习惯,而且,在这里还能够听到更多最新的消息。
美幸没有醒,他能够听到她均匀的呼吸,他的眼睛一点点适应黑暗之后,便一直低头看着她,心中满满地都是爱意和幸福感。
早上开车把美幸和女儿分别送到地方,他才慢悠悠地去单位。自从美国发生了巨变后,整个国际市场都开始迅速萎缩,虽然他们厂主要面对的是东南亚市场,但同样大受影响。几乎没有新的订单不说,以前的订单也被告知无限期后延,这让整个厂子都变得无所事事起来。厂里只发得出基本工资,于是对劳动纪律也就不再苛求了。
“什么?”他问道。
从昨晚便一直萦绕着他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匆匆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跑向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