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包船!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苏梅珠场试采就这样灰溜溜地偃旗息鼓了,社员们下了船,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刚回到家,屁股还没有坐稳,大耳就被一个民兵叫到了公社书记的办公室,赵书记回来了,要见他。
赵书记从门外走了进来,跟大耳想象的有点不一样,是个干瘪的老头,脸上沟壑纵横,深深的法令纹,有一双威严的眼睛,好像能够看穿一切。
“你好啊,秦大耳!”老头在门槛上蹭了蹭鞋上的泥沙,刚进屋就跟大耳打招呼。
“您好,赵书记!”大耳忙站了起来。
“陈连长他们做的事情我知道了,我赞同谷副书记的意见,也已经批评他们了,你还有没有意见?”
“没有意见,赵书记,陈连长他们保持警惕也是对的。”
赵书记看了一眼这个少年,这话可不像一个这个年龄的孩子能说出来的,这孩子看样子也就14,15岁。
“你读过书?”赵书记问。
“不记得了,真的忘记了,不过我识字。”大耳说。
“哈哈,你个娃,你何止读过书,听说还会写歌儿呢!那首什么留丢达的!”赵书记展颜一笑。大耳突然就觉得这个老人和蔼可亲。这本事,这气场,大耳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从别人身上看到过。
一个人一笑一怒都能左右别人的观感,这本事可不是能够学习就学得来的。怎么说来着?哦,对了,这叫人格的魅力!大耳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
“这段时间你想起来些什么么?你是怎么被人打伤了掉进海里的,有点头绪没有?”
“真没有,我这段时间反而觉得越来越忘记以前的事情了。”大耳说的是实话,刚刚醒来的时候,他还能在脑子里见到一些以前破碎的场景,现在他心里面越来越干净了。
“大耳啊,谷副书记跟我说了,秦大宽说希望给你找个活儿,能挣工分的,我答应了。活儿也给你找好了,一会儿让这个门右手边那个办公室的陈会计带你去吧,每天算2个工分。”
这里的种地的农民成年人一天算3个工分,每个工分2毛钱,每天能挣6毛,一个月就能挣15块。但是这些可不是到手的钱,每人每个月只能到手1块5角钱,剩下的都是粮食折算的。但是不比不知道,这个年代,内地很多农村,每天能够挣个1毛钱,那算是强劳力了。
这是理想状况,如果老天不开眼,干旱,台风弄得粮食减产,那就更少。而孩子老人等不能参加劳动的人口,只有基本的救济口粮,大人每人每月10斤杂粮,2斤大米,儿童减半。杂粮是1毛2一斤,大米一斤2毛4分。
渔民好点,也算工分,船是集体的。那么船老大一天有10个工分,大副8个,船员5个工分。每个工分也是2毛。一个月下来,最多的船老大能有250个工分,折合50元。不过到手就5元钱,剩下的折合成粮食或者鱼获。
大宽这样的小舢板,一个工分折合鱼获10斤,至少每天要交30斤,就能拿到3个工分。每个月最少要挣够60个工分,才能折算成12元,到手1元2角,其他折算成粮食。那怎么够?弄点小鱼小虾吧,再不行去山里面挖些野菜吧!
按理说大宽这样的壮劳力,那是应该上大船的。不过海棠妈遇到海难临死的时候,逼着大宽发誓,不再出深海。她也是用心良苦,怕了啊!
照理说,大耳现在不会为了工分斤斤计较,实在不行再下海捞珍珠嘛!不过弄个正经的活儿挣工分,这是宽叔的心愿,大耳也就爽快地答应了。
“你不问问要分派你去干嘛?”赵书记有点好奇。
“干嘛都行啊,有工分就好,我就不是吃闲饭的啦!谢谢书记!”大耳龇开一口白牙。
“行,你去吧。”赵书记笑着挥挥手。
大耳正要出门,却被一个从外面冲进来的人撞了一个趔趄。
“慌慌张张的,干什么?”赵书记恢复了威严。
“赵书记,王副县长带人来啦!”原来是帅哥徐永权。
“他来干嘛?”赵书记的语气一点都不带热情的。
“听说我们的苏梅珠场重新开采,采出了高品质的珍珠,王副县长带人来考察了!”徐永权说,声音都是颤抖的,他知道,这个苏梅珠场完全没有珍珠可采!自己白折腾了一早上。
“混账,谁报上去的?他怎么不说我们这发现金矿了呢?!真是乱弹琴!”赵书记呼地一下站了起来,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个大耳。
“小徐,你不是不知道,苏梅那里是有珍珠,不过品质远远没有达到大耳采的那些那么高品质!大耳说过了,他们只是运气好!”也不顾大耳还在屋子里,赵书记大声说。
那是,我已经将最大的都采了啊!大耳心说。
“可能我们还没有仔细找呢?县上将我们今年的采珠指标都下达了啊!”徐永权小心翼翼地说。
“赵书记,恭喜,恭喜啊!”王副书记来的很快,一进门就热情地伸出了双手。
王副县长叫王福生,他面对赵德昌赵书记可不敢摆上级的架子。赵德昌是北海仅存的老红军支书,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
赵书记恢复了平常的脸色,跟王副县长等人一一握手。
“赵书记,苏梅珠场重新开采的喜讯,我们县里已经上报给市里了。市里很高兴,特别是今年市里创汇的任务很重,你们这一个重大发现真是及时雨啊!”王副县长激动得红光满面。他是分管渔业的,这份功劳少不了他的。
“是谁报上去的?”赵书记盯着徐永权,一股威压连大耳都感觉到了。他这话是同时问徐永权和王福生的。
“赵书记,是谁报上去的都不要紧,都是您的领导有方!我看到了,那些珠子个个圆润饱满,个个都是精品啊!”王福生会错意了,还以为赵书记因为没有亲自上报,担心让人抢功了呢!
赵书记并不说话,他在等徐永权说话。
现场一下僵住了。
憋了半天,徐永权憋出了一个字“我”。
王福生也知道事情不对了,小心翼翼地问道:“赵书记,这是”
“王副县长,恐怕你们要白跑一趟了。我们今天早上刚刚对苏梅珠场进行了勘察,珍珠是有,但是质量比交上去的那些差远了,无法达到外贸的标准。”赵书记照直说了出来。
“但是我已经上报了啊!”王副县长现在坐蜡了,情不自禁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就说给我骗了!”赵书记很是光棍,但是细细一想,对王副县长,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大耳听了这话,对赵老头更是高看一眼。赵书记年龄和资历在这,谁能够打他的主意呢?
这话维护了王副县长,同时也揽下了徐永权的责任!
“王副县长,今年市里给我们县的创汇指标是多少?”赵书记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5千”王副县长顿了一下,“是美元!”
大耳听了这个数字,不自觉地撇了撇嘴。
他不知道的是,赵书记用眼角一直瞄着他,看到他的表情,心情突然大好。
赵德昌是什么人,老红军!要不是早早负伤回了地方,现在至少弄颗星星挂着了,他有一个直觉,这个大耳能成事!
百姓真是太穷了!解放都20年了,苍蒲还有人吃不饱肚子,这是共产党员的耻辱啊!赵德昌这些年很是憋屈,明明守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却弄不来吃饱饭的粮食!很多人都是推一把才动一下,宁可穷死,也不想多劳动一下!社员这样,渔民也这样!他隐隐知道根在哪里,但是公公婆婆那么多,条条框框那么多,他深感无力。
赵德昌这次去南宁开劳模会,请了个假回了贵州老家,是贵州安顺紫云县的一个小山村,当年红军就打此处过的啊。多年没有回去,这次回去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苍蒲穷,他感同身受,但是贵州山区的穷,他不敢想。
他去一个侄子的家,侄子的媳妇支支吾吾不敢留他吃饭。
赵德昌理解,毕竟太穷了。
他想看看侄儿家吃的是啥,走过去揭开了大铁锅的盖子,他呆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铁锅里面坐着侄儿的一双儿女,他们都没有裤子,就坐在铁锅里面,捂着一张破棉絮,他们要靠着铁锅的余温渡过这个寒冷的冬天!没有裤子,一家只有两条裤子,大人穿了孩子就得光着腚!孩子穿了,他们的母亲就得
赵德昌一下没忍住,嚎啕大哭,在那一刻,他感到自己没有裤子,不对,比没有裤子穿还要耻辱!深深的耻辱!
赵德昌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苍蒲,满脑子嗡嗡的。
自己已经六十多了,没什么可怕的,没什么可以失去的,赵德昌这次回来,他要大干一场!
赵德昌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王副县长,如果我们完成了这个外贸指标,县里和市里有什么奖励?”
“什么?你们能够完成指标?”王福生好像溺水者遇到一根木头。
“我们努力,我是说,如果我们完成了,那么我们有什么好处?”赵德昌直勾勾地盯着王福生。
“我说了不算,不过,我可以跟上面反应,你们要什么奖励?”王福生也是官场老人了。
沉默良久 ,赵德昌从嘴唇里憋出了两个字。
“包船!”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王福生是无法答应这样的条件的,赵德昌退了一大步“给我们一条船做试点,上缴的鱼获指标上调30,但是剩下的鱼获由船员自行分配!我给他们做保!如果他们完不成任务,我自己砸锅卖铁把窟窿填上!”
大耳大概听懂了,这跟未来华夏搞的包产到户有点类似,都是生产资料共有变成使用权私有,但是最关键的是按劳分配!
“如果遇到海难,船沉了怎么办?人为操作失误船沉了怎么办?国家的损失算谁的?”王福生也不是草包。责任!出了事,这个责任谁来负?谁负的起?!
“船员集资,他们共同承担风险,船沉了,他们的钱赔给国家!我的命赔给国家!”赵德昌拍案而起,豁出去了。
“赵书记,我敬佩你的精神,不过你的命,担不起!”王福生也拍了桌子。
现场再一次僵住了。
大耳实在搞不明白,按照赵书记说的,船的钱由船员集资担保,船沉了,这些钱就赔给国家,国家就没有损失。那么还要赵德昌的命干嘛?而王福生为什么说这样也赔不起呢?国家还有什么损失呢?
大耳不懂,杨易不懂,这样弄,国家损失大了!如果开了这样一个口子,而且还让这群包船的人成功了,那就是整个公社化运动都意味着失败!这人民公社就不是放诸四海皆准的金科玉律。神不能流血,否则神就会走下神坛!
这样的政治思维,大耳确实没有。有这样政治思维的人,在这个国家很多,但是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触碰它的逆鳞!谁敢反对公社化,那一定会被批倒批臭,打翻在地并且踏上一只脚!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赵德昌呆立在那里,一行热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缓缓淌下。
王福生走过来,拍了拍赵书记的肩膀,沉声说道“赵书记,我们刚才都没有听到你说了什么。”他突然提高了嗓门,对着屋子里的人大声喊道“你们刚才听到什么了么?”
整个屋子鸦雀无声。
“努力完成指标!”王福生扔下一句口号,带着一群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