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喜之死
到了正中午，太阳高悬上空，如一轮燃烧的火球，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铺满着大地。外面的温度如火炉一般，炙热的空气让人仿佛置身于蒸笼之中。还在外面闲聊的村民们，感受到了这股热浪的袭击，蝉鸣声在热浪中变得更加刺耳，仿佛在抱怨着这炎热的天气。
村民们的谈话声渐渐变得稀少， 他们的额头渗出汗珠，衣服也被浸湿。他们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纷纷起身陆陆续续要回家准备午饭了，临走前不忘对自己的孩子说：“俺先回去了，你不要玩了，一会儿就回家啊。”
尤其是一群还在河里游泳的孩子，家长反复提醒着快点上来，中午没有大人在，不安全，甚至说，正中午是河鬼出没的时候，专门在水里拽孩子的腿。
河里的小喜，露出黑黝黝的脑袋，向岸上的妈妈做着可爱的表情，古灵精怪的模样，“知道啦。”说完又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雯雯、晓丽、晓燕此时也将摘到的洋槐花洗干净，放在院子里晾晒了。
妈妈一到家，雯雯就自觉地坐在灶台旁，小小年纪，熟练地往锅洞里添柴生火，手持炉钩，弟弟则在旁边不停地递柴火。
晓丽在门口压水井边，卖力地压水，一下、两下、三下……一小桶水装满了，一步步向厨房提去，屏住气，圆圆的脸蛋绷得红彤彤的。
晓燕则在厨房门口蹲着，小小的身躯，哼着小调，熟练地搓洗着盆里的马铃薯……
雯雯妈娴熟地削着西瓜皮，弟弟好奇地问着：“这个干啥用呀？”
“炒菜吃啊？”雯雯说道。
“这个也能吃的吗？”弟弟疑惑着。
“这都是俺选的一些厚的西瓜皮，把最外层一圈削去，切成这样，配几个青色的大番茄，炒出来酸酸甜甜的，你们肯定喜欢吃的”。妈妈解释着。
夏天的厨房真是热，雯雯隔几分钟就要跑出来吹吹风扇，脸上、身上全是汗，通红的脸被厨屋里的烟火味呛得咳个不停。
很快，从各家房子上方矗立的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饭菜的香味，逐渐弥漫在整个村庄。
雯雯在电风扇旁吃着饼子，面前摆放着一盘海带炒肉片，还有一盘西瓜皮炒青番茄。
“西瓜皮这样好好吃。”弟弟满意地说道。
辣椒炒鸡蛋原本是饭桌上备受欢迎的一道菜，只因雯雯、和弟弟长期吃辣，妈妈总是挑选超辣的那种，两个孩子嘴角上火起了泡。村里的其他家基本也能吃辣，也是要挑选摊子上最辣的青椒才过瘾，放眼望去，村里的许多小孩子，都出现了烂嘴角。
弟弟边吃边不停地挠着脖子，太热了，脖子、额头密密麻麻地长满了痱子，即使风扇最大挡开着，汗水依然止不住顺着额头、脖子流淌，流过痱子的地方，顿时感觉奇痒无比，“痒死了，痒死了。”弟弟嘟囔着。
“俺来给你扇扇。”雯雯随即找来扇子，不停地对着弟弟摇着扇子，”
“俺不用你扇，痒一会就好了。”弟弟很懂事，也很心疼姐姐，实在痒得受不了，跑到门口就用湿毛巾往脖子上擦。
“就你事多，别用毛巾擦，没有用的。”妈妈貌似不耐烦，随即进里屋拿来痱子粉往弟弟脖子的前后、额头上方拍去。
屋外陆陆续续传来家长呼喊小孩回家吃饭的声音，也有孩子呼喊爸爸、爷爷的声音，他们拖长着声音呼喊着。
“小喜，回来吃饭了。”
“俺爸，回家吃饭了。”
“俺爷，快回家吃饭！”
村庄里，没有手机及其他通讯设备，各家找人都是扯着嗓子村头喊到村尾，边走边喊，村民习以为常。
差不多二三十分钟过去，雯雯吃完饭，和弟弟躺在凉席小床上，他们一边吹着风扇，一边又用纸张叠成的扇子手里欢快地摇着。
“小喜咋还没回家吃饭？”弟弟奇怪地问着。
“是啊，好早就听她妈喊他吃饭了。”雯雯也觉得情况异常。很早就听到小喜妈还有他奶奶就出来叫了，咋过去这么久了，还在外面找他。”
雯雯平时跟小喜玩得比较好，经常一起摘桑葚，小喜很善良，每次家里炒鸡肉，总是盛出一碗端出来，到雯雯他们跟前看似炫耀，实则分享着，几个孩子闪烁着恶狼般的眼神，把手伸到碗里，碗里瞬间空了，意犹未尽的孩子们吮吸着指头。
总能听到，小喜回家被他妈责骂的声音，“胳膊往外拐，人家都是外面的东西往家拿，你是家里的东西往外送，可是傻？一年吃不了几回肉。”
小喜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喜庆的脸上乐呵着、傻笑着。
“这兔崽子能跑哪去呢，急死人了。”小喜妈焦急地说着，嘴里还时不时冒出来，“看找到不打断你的腿。”
“恁长时间了，能去哪呢？”小喜奶满脸的恐慌说道。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村里人也陆陆续续加入进来，雯雯、晓丽、萌萌他们也跑出来，呼喊着小喜的名字，“小喜，你妈找你。”
时间大概又过去了一、两小时，这时的天色也突然变暗了，要是往常，大家也不会在意，这里的夏天，原本上一秒艳阳高照，下一分钟可能就突然来场大雨。
昏沉的乌云笼罩着天空，闷热的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氛。黑压压的乌云感觉越来越低，随时可能有场倾盆大雨，让人顿感不安。
大家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的安慰，“孩子估计闹着玩，躲哪里去了吧。”“是不是骂过他？”“有没有跑到三奶奶家？”三奶奶是隔壁村庄的亲戚，村与村距离很近。
一一排除后，不祥的预感让村民感觉事情的严重性。也叫好中午最后一起玩的孩子，“我们当时游泳完，就一起上岸了，然后都回家了呀。”
也有人冒出来说，“会不会是被进村的商贩带走了？”
此刻没有比小喜妈、小喜奶更为难熬更为无助的了，小喜的爸爸常年在外打工，还不知道此事，小喜的妈妈脸色有点发黑，喘着粗气。大家一直劝说小喜的妈妈报警吧，场面顿时吵吵嚷嚷，大家你一嘴我一舌的，
“真有可能是被那卡车带跑了。”
“这个商贩以前没见过，第一次进村的，保不准打着卖西瓜，来拐小孩的。”
“怪不得那个男的看上去好像贼眉鼠眼的，不像啥好人。”
“咱以后得注意，以后有陌生的车，咱们得留点心。”
村民越说越兴奋，几乎就铁定事实，被人贩子拐走了。
小喜奶拍着大腿无助的说着：“那咋弄哎？俺咋弄哎？”
小喜妈还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先报警吧。”一村民说道。
“就算报警，就咋能查出来呢，警察咋知道他长啥样，你们谁记住车子长啥样？”另一村民说道。
村子不大，部分村民骑着自行车呼喊着，萌萌、浩浩他们也着急的到处寻找着，中午还一起游泳呢，咋就不见了呢？
雯雯每走完一圈，路经桥边，总觉得后背发凉，她记得晓丽聊鬼故事的时候说过：“俺奶以前告诉我，如果你莫名的后背发凉，害怕，说明你身边有鬼。”
雯雯隐隐地感觉，小喜游完会不会没有上岸？村里的孩子，到了夏天，出门就喜欢赤着脚，经常脚丫子踩到玻璃，鲜血直流，即便这样，还是改变不了不爱穿鞋的习惯。
也有不少小孩子，直接穿着裤衩就往河里窜，岸上也无法找到可以证明的痕迹，如果当时有穿鞋、有脱衣服，至少河岸上还能留下些证据。
经过内心反复的挣扎，雯雯似乎就坚信小喜就在水里，她来到人群中，望着泣不成声地小喜妈，不知道怎么开口。
尤其看到旁边站着这么多大人，内向的雯雯内心犹豫着，毕竟自己是个孩子，他们会相信孩子说的话吗？他们会骂她说话不吉利吗？但如果是真的，不及时救上来，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呢？雯雯鼓足勇气还是大声说，“俺觉得小喜会不会就在河里？”
妈妈马上上前把雯雯拉到一边，呵斥道：“这小孩，咋回事，不要乱说话！”
可正是这一句，小喜妈听进去了，她没有第一时间报警，毕竟当时也没有摄像头，报警找人确实难度很大，也想先看看水里，至少可以做个排查。
“得麻烦你们了，帮俺下水捞捞看吧。”小喜妈难过地说道。
奶奶一听到水里，立马伤心地大哭起来。
村民建议先把小喜奶拉回家，免得到时出啥事，小喜奶哪愿意走，自己的孙子找不到了，怎么可能安心在家？几个老太太紧紧拉着她的手。
好在这里的河段由于划分管理区域的原因，村与村之间，甚至一个村子也用渔网划分了几块区域，水也不是流动的，这样一来，几乎可以说没有什么打捞难度。
“反正河也不宽，也就一二十米，东侧到西侧渔网拦截长度距离也就七八百米，就从咱们这些人中出来一些吧，赶紧吧。”雯雯爸说道。
雯雯爸在村里，威信较高，在村民淡季清闲的时候，曾多次从外面包活，拉在村子里，大家齐心协力，有钱一起赚。村里人很少有人外出打工，雯雯爸不仅早早在外打拼，而且也有份体面的工作，村里遇到的一些困难，也总能给出解决的办法，大事小事村民也都愿意听他的。
人群中立刻站出来十来个年轻力壮的男人。
他们脱掉鞋，沿着河宽度，稍有弧形的排成一排，范围先大致框在孩子们游泳的区域。
“咱这里不是活水，如果真在水里，也不会移动太远。”
“大家走慢点，周围摸细点，不要漏。”
男人们一步步向前移动，每移动一步，也会用脚四处碰触寻找。全村的人除了下水的，几乎都围在岸上等待着，家里拄着拐杖的老人，也颤颤巍巍地走来。
众人围在岸边，焦急地注视着水面，不愿离开。尽管他们的衣物已经被阵雨淋湿，仍然坚守在岸边，脸上充满着忧虑和期待，目光始终紧盯着波澜不惊的水面。
男人们在水中努力地搜寻着，每一次脚边水花地飞溅都牵动着村民的心。尤其对小喜妈来说每一秒都仿佛是一种煎熬。
村民都不说话，静静地等着。小喜妈有旁人搀扶着，防止着万一看到了不好的结果，会承受不了倒下去。
“不会在河里呢，可能就是跑哪个村子玩去了，可能在别村有同学有朋友呢。”
“俺姐家的孩子，之前也说跑丢了，一家人也找了几个小时，后来知道在哪里找到的，他跑到地里柴火堆里睡着了。”
……
旁人不断地安慰着，但这些并不能丝毫消除小喜妈无助的情绪。
站在旁边雯雯拉着弟弟，手心里已经全是汗，内心狂乱着，她希望预感是对的，而且也是第一个提出小喜还在水里的，村民又是听完她的猜测采取行动的。如果证实真的在水里，定在村里人尤其是玩伴们面前让他们肃然起敬，但想到如果真的在水里，这么长时间的浸泡，已经不可能有生还的奇迹，她不希望小喜真的死了。
晓丽站在雯雯的边上，拉了拉雯雯的衣角，轻轻说道：“小喜如果死了，你害怕吗？”
“害怕。”
“我听说，刚死去的人，他会在晚上来找之前的好朋友。”
雯雯一身冷汗，不再接话。
大概半个多小时过去，沿河里的村民已经一步步移到桥下的位置，突然有个男人惊呼道：“找到了！”
“快点，快点抱上去。”
随着这一喊声，岸上的村民们立马伸长了脖子，画面像静止了。小喜妈虽然已经有了思想准备，这一喊叫，就像晴空霹雳，深痛地击中着内心，她缓缓地起身，目光呆滞地望着河里说话的男人。
小喜奶直接吓得瘫坐在地，人也哭不出来了。
一个男人把小喜倒立着抱了上来，雯雯赶忙跻身到前方，她清楚地看到，此刻的小喜，四肢松松软软，腿上身上还有些乌青，嘴巴微微地张着。
小喜妈一遍遍地呼喊着小喜的名字，“俺的孩呀，你快醒醒吧。”就在这时，人群里有个女人牵着一头牛过来，“快点，让他趴在牛背上，把肚子里的水弄出来。”
老牛很配合，一动不动，小喜头朝下，身上不停地往下滴水，可是在水里的时间太久了，显然再努力已经无力回天了。
小喜的妈妈时哭时笑，从牛背上抱下来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嘴里不停地呢喃着，“孩子还有热气呢！”
阵雨一阵阵地袭来，仿佛是天空的泪水洒向大地。
“赶紧发电报吧，通知小喜爸。”村民说道。
雨水越来越大，村民被眼前的景象，心痛，也深深地同情着坐在地上的女人，泪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
雯雯看着天空，看看水面，感觉今天的天气特别的阴森，似乎早预示着这里发生的不幸事件。树梢们在风雨中摇曳着，仿佛在为这场灾难哀鸣。村民脸色阴沉，彼此间沉默无言，整个世界似乎陷入了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