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归余
一道闷哼蓦的响起，一黄衫青年捂着手腕踉跄后退，“喀嚓”一声，撞倒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屏风。
他暗自打量萧月生，抱拳呵呵笑道：“在下王炳清，忝居归余帮之主，不何尊驾三人何方高人？”
说着话，他原来的笑脸阴沉下来。
杜文秀如常般冷若冰霜，微垂着眼睑，除在他们进屋时，瞥过一眼，再不看他们，似是入定，与王炳清身后的老者相若。
萧月生失笑，摇头不语。
归余帮是登州城四大帮派之一，实力雄浑，绝非寻常的小帮小派，并不逊于烟霞派。
孙玉如见他们离开，娇笑道：“那才那人可是真古怪呢，像会变脸似的，一会儿说这些气人的话，一会儿装模作样，他是不是快要疯了呀？”
萧月生摆摆手：“下楼时，莫忘了结帐，这些桌桌椅椅虽不值多少，却也总是店家的血汗钱，赔给人家罢。”
他鹤发童颜，八字眉毛雪白无瑕，长长的耷拉到了眼角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气。
萧月生轻抖手臂，力道却非同小可，他没有长春真气之助，再难控制，只能退后。
孙玉如黛眉轻蹙，觉得血气随着声音而浮动，此人的内力，远甚于自己。
“慢着！”王炳清抬手，沉声喝道：“如此不给我王某颜面，那也莫怪我翻脸无情！”
“先生笑什么？”杜文秀端起锡壶，替他斟满，淡淡问。
她清冷的目光落在王炳清脸上，淡淡道：“王帮主，天色不早，我们要赶路，就此告辞！”
王炳清巍然不动，脸上青气闪了数次，神色古怪，似是惊异，似是愕然，望向杜文秀。
王炳清神色一动，旋即恢复如常，再次双手一抱，做了一揖，诚恳的道：“原来是烟霞派的高弟！……小徒许鹏飞，刚才多有得罪，我特来登门致歉！”
萧月生手掌遮住银杯，摇头笑了笑，语气温和：“我已酒足饭饱，不能再喝。”
“好呀。”孙玉如自信满满的道。
他们更知道，沧澜派已经铩羽而归，这个烟霞派，平常时候不显山不露水，却原来是藏龙卧虎！
杜文秀淡淡点头，自包袱里拿出一只紫漆葫芦，拿到桌上，拔开塞子，帮他斟上一杯。
“哇”的一声，他张嘴吐血，脸皱成一团，让人跟着难过。
自信满满的一抓之下，对方手臂坚硬似铁石，手指抓不下去，化抓为推，却如推一面山壁，纹丝不动。
刚才两拳相交之际，他长春内力涌出，但此人纯以外力，直接将自己击飞，连不及抵抗。
杜文秀眉头一挑，淡淡笑了笑，转头道：“先生，咱们走罢。”
孙玉如问：“他们不敌咱们，会找别人来？”
她曾见过疯子，便是一阵哭一阵笑，脸上的神情变化奇快，说变就变。
王炳清踏前两步，诚恳道：“所谓养不教，父子过，师徒如父子，劣徒闯了祸，自然我这个做师父的责无旁贷！……烟霞派的三位少侠，姑娘，诸位大人大量，莫与他一般见识才是！”
萧月生摇摇头，叹息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
王炳清缓缓点头：“若不伸量一下你们，天下人岂不耻笑我王某人胆子小？！”
见他们退下，银芒暴涨，化为点点寒光，扩散开来，如漫天的烟花绽放，在她们身边缭绕，慢慢散去。
萧月生笑着摇摇头，望向身前的六人：“冤家宜解不宜结，本就是小事一件，意气之争，不值一提，天色不早，外面下雨了，你们快些回家罢！”
这一屁股墩委实摔得太狠，剑上内力侵蚀，已受了内伤，这般一摔，内气一滞，再也压不住，一块儿并发出来。
这一团银芒，仿佛是一面发着光的盾牌，厚实而坚韧，反震之力进入体内，古怪异常。
“慢着！”王炳清摆手，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淡淡笑道：“我这弟子无礼，若是教训，也应我亲自动手，不劳外人！”
孙玉如圆眸一睁，狠狠瞪了一眼许鹏飞，虽然心中恼怒，但既然王炳清亲自登门致歉，自然不能驳了他的面子，否则，即使自己与师姐双剑合璧，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萧月生轻轻把玩手上银杯，淡淡看着他们，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哀乐。
桌上饭菜已经撤下，唯有清茶一壶。
萧月生笑了笑：“若不快走，怕更麻烦。”
萧月生转过身，眉头一皱：“真要动手？！”
孙玉如不服气，摇头道：“大师姐与先生将人想得太坏了呀！”
“你以为呢？”萧月生笑问，一饮而尽，皱眉道：“文秀，此酒不醇，还是喝咱们自带的罢。”
淡淡的醇香顿时飘散开来，香气轻淡，若有若无，不经意间，香气幽幽，待用心去闻，却又似乎没有。
孙玉如轻抿一口酒，正吐着舌头，忙好奇的问：“有什么麻烦？这些桌椅已赔了，谁还会找麻烦呀？”
“你还要动手？！”萧月生淡淡问。
“嗯。”萧月生轻抿一口，点点头。
萧月生与杜文秀坐在桌旁，安安静静，轻抿着碧霞酿，惬意的观赏外面的雪景。
“先生不说，在下也会如此。”青年抱拳一笑，转身离开。
萧月生笑道：“那好，咱们就在此恭候大驾，看看你猜没猜对。”
王炳清转过目光，点头笑道：“正是区区。”
“师父！”许鹏飞忙上前，想要搀扶。
“先生，你不会是说刚才那些人罢？”孙玉如歪头问道。
碧霞酿性烈无比，虽仅是抿了两小口，杜文秀的脸色已然酡红，宛如黄昏的晚霞，娇艳绝伦。
“先生！”两人一左一右，站到萧月生身旁，明眸在他身上打量。
他神情真挚，声音诚恳，虽然败了，却能谈笑自若，这份心胸气度，杜文秀与孙玉如虽然讨厌他狡诈诡变，仍有几分佩服。
他转头瞥一眼萧月生，见他正低头喝酒，心中惊骇，忙转过眼神，不敢再看。
萧月生笑道：“你们快些吃罢，咱们得尽快走。”
另一个，却是须眉皆霜的老者，削瘦身形，高矮适中，容貌清癯，穿一身宽大的葛衣。
他声音虽低，却中气十足，清晰铿锵。
……
杜文秀眼睑抬起，望他一眼，见到了他使的眼色。
她刚才施展的是青云手，看似平淡无奇，别有玄妙，掌力乍似绵软无力，柔柔弱弱，一旦积聚，顿形成乌云盖顶之势，刚猛凌厉，偏偏又防不胜防。
少了一人，其余四人更加抵不住暴涨的银芒，他们抖擞精神，竭力应战，各自杀手锏用出来，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无奈之下，他掌心吐劲，脸上青气一闪，长春真气汹涌而出，绵绵如絮，丝丝如缕，如大海波浪，一层接着一层，层层推进。
俊逸青年一抱拳，朗声道：“阁下武功高强，佩服，我甘拜下风！”
“是他们。”杜文秀点头，她内功深厚，记性惊人，能记得住他们的脚步，一听便知。
她有内功护体，不畏寒冷，自然也不怕大雪，反而见大雪纷纷，景色极美，兴致盎然的观赏。
他本自负神力，又素来自傲，见萧月生没有内力，故意也不使内力，想凭膂力胜之。
“笃笃”敲门声响起。
萧月生一抖手臂，站起身，抱拳一笑：“告辞！不必送了！”
俊逸青年见状不妙，扭身冲向两女背后，长剑直刺，如白虹贯日，冷光森森。
这些雪花仿佛散发着清新的气味，冲散了弥漫的菜香，屋内也清爽一些。
萧月生三人起身，往门外走，门口却被两人挡住，难以出去。
萧月生放下酒杯，轻咳一声。
“请进罢。”萧月生淡淡道。
噔噔噔噔，脚步声响起，有人正在登楼梯。
萧月生摆摆手，低头端起锡壶，斟满银杯，轻啜一口，懒得理会此人。
烟霞派的剑法虽算不得绝顶，但青云功却是别径蹊径，奥妙独具，内力绵细如云如雾，进入体内，若隐若无，以内力却堵时，它散于无形，不去理会它，又凝成一团，实在难缠。
孙玉如圆睁明眸，哼道：“你是归余帮的王帮主？！”
见得萧月生如此手段，两女心中笃定，益是挥洒自如，一片片银芒闪过，必传来叮叮清脆之声。
“再来一杯，又能如何？！”王炳清笑道，左手一探，抓住了萧月生的手臂，便要强行拉开。
“呵呵，我可不是少侠的对手，不过，归余帮中，我的武功，算不得最高明，还有廉长老！”王炳清呵呵笑道，指向身后鹤发童颜的老者，叹道：“廉长老可是我归余帮中第一高手，若是少侠能接得住，即请自便。”
“这个人，可是个妙人呢！”萧月生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笑了笑。
“我们是烟霞派的，他是什么人？！”孙玉如一指那俊逸青年，娇声喝问。
“归余帮王炳清前来拜见。”雄浑的声音穿透房门，直直传入三人耳中。
“先生，你这话可怪！”孙玉如坐下来，白了他一眼，轻皱皱挺秀的鼻子：“刚才你还说咱们走得太快了呢！”
武功有内家外家，一些外家的拳法，即使没有内力，也可凭自身的力气胜过内家拳法。
杜文秀朝萧月生望一眼，淡淡道：“他们来了。”
因此酒是在烟霞派中所酿，酒色又碧绿，便起名碧霞酿。
“不会罢？”孙玉如摇头，笑道：“他们应该是老实了呀，又没怎么收拾他们，心服口服的模样呢！”
孙玉如上前，站到门外，娇声问：“谁呀？！”
俊逸青年只觉手上一颤，半身酥麻，脚下不由一滞，竟欲跌倒，忙将重心移至左腿，方才稳住，却已不能动手。
他的身后站着两人，一个是先前与萧月生他们动手，已经离开的俊逸青年，正紧盯着萧月生，神色郑重肃穆。
他膂力惊人，即使平常的一招，也是极高明的外家功夫，威力无穷，自己偏偏倒霉，碰上这么一个高手！
孙玉如双手撑在窗框，趴在窗口，往外探头，看着外面的大雪，兴高采烈。
原本受伤的黄衫汉子行走自如，临走出雅间时，深深看了两女一眼，冷笑一声，转头离开。
王炳清与杜文秀交手，长春真气虽然玄妙，却没想到杜文秀年纪轻轻，有如斯深厚内力，落了后手，青云功得势，威力非常，他虽未受伤，却血气翻腾，内力不畅。
心下暗自诧异，眼前这个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毫无青涩之气，周身上下缭绕着沧桑之感，想必经历了极多的事。
说罢，一拳击出，乃黑虎掏习，平实朴质，毫无花巧之处，直直朝王炳清捣去。
四人齐退一步，喘着粗气，狠狠瞪着杜文秀与孙玉如。
王炳清脸上青气一伸，冷笑一声，不闪不避，右拳缓缓击出，正对萧月生。
“嗤——！”萧月生右手一挥，一缕银芒一闪即逝，撞到俊逸青年剑上，长剑顿时脱手，斜飞着插|进一幅山水屏风上。
乍一看去，好像他没有内力，但气势雄浑，只是坐在那里，默然不语，威严之气已然扑面而来，此人身份绝不简单。
双眼顾盼，瞥一眼身后的大弟子，见他正死死盯着正座位置的青年男子，他已然明白，大弟子所说之人，便是此人。
两拳相交，“砰”的一响，萧月生身形一动不动，王炳清身子腾空而起，掠过五尺，“喀嚓”一声，撞塌了一方屏风。
她素手如玉，轻轻柔柔搭过去，像是情人的抚摸。
王炳清脸上带笑，心中惊讶，听大弟子说，此人武功精深，自己一招便败，但他却听得出，说话之人并无内力。
王炳清神色一愕，随即脸上青气一闪。
王炳清见此异状，右掌放下锡壶，探掌迎上，脸上青气更盛。
“我实感惋惜！”萧月生收回银箸，温润的目光罩着他：“你醉酒无礼在先，又心思诡谲在后，以多欺少，手段低劣，如此重重，还算是一个武林中人？！”
此人正是王炳清，他浓眉大眼，鼻梁挺直，炯炯的大眼，眼神清亮，方正，给人正直之感。
萧月生点头一笑，转向孙玉如。
两女淡淡瞥他一眼，没有在意，被自己伤了，难免心怀怨恨，这般走了，定是心中不甘愿，只能冷笑。
右掌刚出袖时，莹润如玉，探出半尺后，如一盆清水落入一滴朱砂，红意渐渐化开，淡而不浓，手掌变得白里透红，娇艳动人。
“哈哈……，外面正下着大雪，避一避雪再走不迟罢？！”王炳清哈哈笑道，上前两步，来至桌边拿起酒壶，笑道：“我要先敬这位少侠一杯酒！”
他转头望去，右侧山水屏风上插着自己的长剑，长剑身上插着一支银箸。
王炳清一摆手，自己缓缓站起来，拍拍身上葛衣，呵呵一笑：“阁下真是一身神力，佩服！”
俊逸青年脸色铁青，除了帮主，无人敢如此训斥自己，他盯着萧月生冷笑：“你们趁我们酒醉时偷袭，还有道理了？！”
“砰”的一声，两掌相交，杜文秀飘然后退一步，玉脸红霞一闪，恢复如常。
此酒是他在自己的山谷中所酿，采用炼丹之术，与后世的蒸馏之法异曲同工，且更加玄妙，所酿之酒，甘醇无比，便是杜文秀她们也喜欢喝，唯有一项不好，便是此酒度数极高，口感醇厚，性烈无比，她们唯有浅尝辄止，轻抿几小口。
“王帮主亲自赔罪，这可不敢当呢。”孙玉如娇声道。
门被推开，门外站着一个高高瘦瘦，方正脸庞的中年汉子，身穿葛衣，甚是朴素，唇上一抹小胡子，油黑发亮，与萧月生的小胡子不相上下，各有轩轾。
孙玉如哼卫声，甚是气恼，见萧月生似笑非笑，更是羞恼，恨上了那几个人。
孙玉如身子收回，转身坐到桌旁，道：“真是他们么？”
杜文秀悟性奇高，过目不忘，看过一遍落霞神剑的剑谱，便已记住，动手之记，忽然想起剑谱上所载，便试着演练，果然玄妙尽得，心中畅美如饮醇醪。
烟霞派与泰山派的冲突，山东武林，几乎人人皆知，身为登州府三大帮之一的归余帮，消息灵通，自然不会不晓得。
萧月生端起杯，放在嘴边闻了闻，露出满意神色，点头道：“嗯，正是他们。”
萧月生笑了笑，巍然不动，任凭他如何用力，手臂纹丝不动，神情从容。
从窗外望去，鹅毛般的大雪簌簌落下，天地间像是笼罩了一层白纱帐子，一阵风吹来，卷着片片雪花自窗户外飘进来。
杜文秀黛眉一蹙，看出二人在比内力，心中担忧，顾不得武林规矩，右手朝王炳清手腕搭去。
“玉如，你太过轻信！”杜文秀淡淡道。
身为帮主，他亲自向自己致歉，孙玉如即使气恼那俊逸青年许鹏飞，也觉受宠若惊。
他默默的站在那里，定身调息，不敢再动。
场上形势再变，两女宛如神助，银芒再涨，越发明亮逼人，却是凝结于一处，形成圆陀陀的一片，不再散开，护在身前，任凭那四人如何奇招百变，兀自巍然不动，只要撞到银芒中，腾的一股气息反震过来，手臂酥麻。
被屏风一绊，他直直后倒，屁股先着地，砰然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