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选择（6）

    阳光挤过交叉、重叠的树叶间的缝隙，投与地面一片斑驳。

    嘉雯紧勒着书包带，一语不发的走在回家的路上。绍威走在她旁边，原本他并不想打扰她，只是默默的跟着她那缓慢的步伐。嘉雯的个性较文静、内向，绍威早已经习惯。平日，两人的相处，时常也是这样无声的。可是，今天嘉雯的安静似乎与往常格外不同，她的眉头深锁，一派心事重重的样子。这种异常，绍威也隐隐察觉出来。

    “嘉雯，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绍威打破宁静，关切的问道。

    嘉雯忽然止步，侧过头来，望着绍威。她的嘴唇轻轻蠕动一下，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有咽了回去。

    “没有，没有，没事。”嘉雯垂下眸子，继续缓缓迈动着脚下的步伐。

    绍威不想勉强她，也不再追问。又走一阵子，快到两人分手的路口，绍威终于还是忍不住，正要开口再次询问嘉雯，嘉雯忽地转过身来，说道：“我们分手吧！”

    “什么？”绍威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嘉雯心有不忍，顿时语塞。片刻，她终于再次鼓足勇气，望着绍威，清晰的说道：“我说我们分手吧！”

    “分手？”绍威一脸的诧异，“为什么？我没听错吧？”他难以置信，脸上挂着一种不知所措的笑容。

    “你没有听错，我们根本不适合，所以我们分手吧！”嘉雯垂下眸子，别过脸去，不敢直视绍威那惊诧的目光。她的心在微微的颤抖，对绍威说这样的话，她也是经过很大的挣扎，才忍痛作出的决定。此刻，嘉雯只希望今天所作的一切，真的能帮到嘉绮。

    “不适合，怎么会？”绍威双手抓着嘉雯的肩膀，用着焦灼的目光审视着她，“你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快告诉我。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没有，我没有遇到什么事，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不适合。”为了使绍威相信自己，嘉雯不得不转过脸来，促使自己用着极坚定的目光回馈着他，“这段时间来，我想得很清楚，我们的性格根本不适合。你那么开朗、阳光，而我却太内向、安静，你应该有一个和你更相配的女生来配你。嘉绮，我姐就是这样的女生，她比我更适合你。”她的语气很平静，内心却在隐隐的啜泣。

    绍威先是一惊，脑海飞快的旋转着，回想着某些事情。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在为那天我陪嘉绮去看医生，留你一个人在餐馆的事，在生气。或者，你是不是怪我，这么久了，还没把我们的事与嘉绮说清楚。还是，你”绍威着急的一阵乱猜，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慌乱，看得出他很紧张嘉雯的感受。

    “没有，没有，你猜的都不对。”嘉雯截断绍威的话，从他的双手间挣脱开来，“你想想看，我怎么会为了嘉绮，与你生气，她是我姐姐呀！”嘉雯凝视着绍威。绍威刚才的话似乎提醒了她，那天的事又悄然覆上嘉雯的心头。或许，绍威和嘉绮才真的是一对吧，如果不是父亲当年让她们以学业为重，他们应该早在一起了。嘉雯这样想着，倒更坚定了她要与绍威分手的决心。“好了，你不要再胡乱猜想了，我们真的不适合，我们分手吧！不管你怎么想，总之我已经决定了。”嘉雯一横心，脱口说完，边毅然转身离去。

    “嘉雯，嘉雯”绍威连忙追上去，可是嘉雯似乎完全不理会，反而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绍威顿感不解和无奈，又追几步，便停了下来，失落的遥望着嘉雯远去的背影。对于今天的事，绍威完全是“仗二和尚摸不找头脑”。他不能理解嘉雯提出的分手理由；他更不可思议嘉雯的坚决态度，这完全和她平日的性格截然不同。

    这件事之后，绍威当然是不会轻易罢休的，他又反反复复找了嘉雯好多次。上学的路上，放学的路上，食堂内，图书馆门口，只要能遇到嘉雯的地方，绍威都会在那里等她。他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要与嘉雯分手的事实，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可是，他每次找到嘉雯，嘉雯对他的态度都很冷淡，冷淡得让他陌生，更心痛，然而嘉雯的决定又是那么坚决，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嘉雯的转变对于绍威来说，简直犹如晴天霹雳，他难过、伤心、更加疑惑、不解，他开始有些恨她，他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他曾经以为她是最善良的天使，但是天使怎么会这么残忍，不尽人情，任凭他怎么求她，她也不回心转意。但是，在这件事情的背后，嘉雯也与绍威一样，一样难过、伤心，甚至比他更加痛苦。她时常背着人掉眼泪，承载着无法言喻的心碎。若是正常人也经不住这样的精神苦痛，何况像嘉雯这样一个本来就体虚的人。就这样，嘉雯的身体每况愈下，又加上上次为嘉绮的事，染上的风寒，嘉雯终于病倒了。

    又说嘉萱这边，自从绍熙作出出国的决定，两人分手后。她也是终日失魂落魄的，身边的事，她也无心注意。只是她表面上倒显得很坚强，完全让人看不出她是一个刚失恋的人，尤其是在绍熙面前。此刻，绍熙还未向报社辞职，因为出国的手续还在办理中，所以嘉萱每天还是会与绍熙碰面。两人都是要强的个性，表现得也很理智，见面时也会互相点头示意，相处与一般同事无异。但是，在绍熙和嘉萱内心深处，仍然是对这段感情有所不舍的，只是谁也不愿意开口与对方说。

    如今，嘉雯病了，嘉萱才回过头来，关心起嘉雯与绍威、嘉绮之间的事，从而知道嘉雯与绍威分手的事。这一切都是为了嘉绮，嘉萱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两个都是自己的妹妹，嘉萱只觉得左右为难。平日里，嘉萱也只是劝劝嘉雯，让她放宽心，一切等身体养好了再说，而其他的，嘉萱也是束手无策，拿不定主意。而江敏仪，说实话，心里虽然也心疼嘉雯，但为了嘉绮，她也只得狠下心来。至于嘉绮、际航、陈妈，他们并不知道嘉雯生病的因由，只认为嘉雯身子弱，旧病复发，仅此而已。倒是黎玺涛，看着嘉雯一天天消瘦下去，病情也不见好转，心里又是心疼又是着急，终日眉头深锁，连连叹气。几个儿女中，嘉雯最文静、内向，什么事都忍着不说，硬生生苦了自己。这样的性格，倒像极了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嘉雯的亲生母亲。江敏仪不是嘉雯的生母，但话说起来，她也算对嘉雯不错了。能让江敏仪这样要强的个性的人接受一个自己丈夫与别人生的孩子，的确是不容易的，就算是换作任何女人，能作到这一点，也是艰难的。但是，嘉雯到底不江敏仪的亲生女儿，情感上的疏忽和距离，也是再所难免。黎玺涛并不为此而责怪江敏仪，江敏仪的所作所为也算是人之常情，更何况黎玺涛感激她二十多年前对自己的事的包容。虽然民国时期，纳妾是被应允的，但是在一些城市中的书香门第或是受新教育的人家来说，纳妾仍然是不光彩、不被接受的。而黎家就是这样的人家，黎家世代人丁单薄，也是因为祖上历代都不喜纳妾，尤其是黎玺涛父亲，一生都只有黎玺涛母亲一房妻室。这在现代社会看来平常，在那个年代倒是难得的。

    黎玺涛望着生病的女儿——嘉雯憔悴的面容，不由得一阵心疼。此刻，嘉雯刚吃过药朦朦胧胧的才睡下。黎玺涛的目光慢慢从嘉雯的脸上移去，若有所思的直视着前方，他的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脸，一个年轻女人的脸，一个映在他脑海中永远无法忘记的女人的脸。那张白希的脸庞上，有着一双似乎永远汪着水的黑眸。她的眉心微蹙，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黎玺涛又是一声轻叹，垂下头来再次望向嘉雯。嘉雯可真是长得像她的母亲，那个已经去世多年，却永远让黎玺涛记挂着的女人。

    “晓圆。”黎玺涛不由自主的喃喃叫出一个名字来。晓圆，夏晓圆，嘉雯的亲生母亲。想到这个名字，黎玺涛忽感一阵愧疚，他埋怨自己没有照顾好嘉雯，愧对了夏晓圆的在天之灵。他曾答应过夏晓圆要许她一个美好的未来，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到，她就永远的离开了他，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而现在，他竟然连他们两人共同的女儿也照顾不好，让嘉雯受到伤害，黎玺涛的心隐隐做痛。

    也许是嘉雯太过警醒，她忽然睁开了眼睛，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见黎玺涛正坐在自己床边的椅子上。

    “爸爸。”嘉雯有些惊讶，睁大眼睛问道：“爸爸，你今天不用上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