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人心难如古（二）
一夜无事，陈平安尚在熟睡中，便被陈吉祥给拍脸叫醒。
“醒醒，醒醒，陈平安。”
陈平安打小就养成这样的习惯，或许是因为打小过惯苦日子的原因，他的睡眠其实并不浅，并且每一晚的睡眠都能保证他养足精神，可少年郎只要被人轻轻一唤，便能从睡梦中醒来。今天也是如此，陈平安坐起身看向陈吉祥，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吉祥负手踱步，看样子有什么沉重事情压在心头。别看松华山上的精怪个头并不大，但这心眼却比谁都要活络几分。
“我昨天晚上没睡着，听到屋外有人在喊这户人家的主人，好奇心驱使下，我就跟出去稍微瞧了一眼。”陈吉祥将昨晚所听到的事情缓缓道来。
原来是昨天晚上，在陈平安熟睡以后，异常兴奋的陈吉祥并没有像在松华山上那般栖月入眠。当他听到屋外有人敲门小声呼喊着凌毅的时候，他便也跟了出去。一路尾随，到了村中一户颇为气派的屋舍，屋内灯火通明，之前下山遇到的几个高举火把的正围坐在一起，而正中心则坐着该村的村长，那个须发皆白的年迈老人。他们正围坐在屋内大堂之上，七嘴八舌的说着松华山上的妖怪一事，而坐在中间的村长却没有出声。而当凌毅打开门走进屋内大堂，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仿佛他就和门窗外的风霜雨雪融为一体，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刺痛着在场每一位的嘴巴与良心。
烛火拉长了凌毅的身影，自他踏入这座大堂之后，每行一步仿佛都是在对这间屋子内的人的质问，质问着他们为何深夜聚集在此议论着解救他们的人。凌毅走到了大堂的中央站定，离屋门最近的人并不想多受风雪的侵袭，赶紧将屋外风雪拒之门外，烛火将凌毅的身影拉到了最高点，他背后站着一尊巨人，威严且面含怒容，正如凌毅此刻的表情一般无二。凌家汉子一声不吭，他就这么站在大堂中央，也不落座，用眼神扫视一圈，被他眼光扫到的人都不敢与他对视，眼神中总带有着躲闪的意味。凌家汉子的眼神就是对每一位人的灵魂拷打，而每一个不敢与其对视的人都很清楚自己心中有鬼。最终凌家汉子看向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村长。
“村长，你们大半夜不睡觉聚在这里做什么？”凌毅率先发难，今天的他心情如同过云梯般，他很清楚今夜将他偷偷叫到此处的原因，也在赶来的路上旁敲侧击了出来，但他就是要明知故问，就是不能落于下风，这群人躲在这里搬弄着陈小兄弟的是非，那不也就是在打着这位凌家汉子的脸。汉子没有别的，有的就是几分力气与火气，他要为陈小兄弟出头，更要为自己出头。
“凌毅，你先冷静一下，来，坐下说。”不知何时，村长已经抽出一袋旱烟，但却放在嘴边，并未下口。
凌毅侧过头看了看，左手边的位置空着，这就是特地给这汉子留的空座。汉子倒也不客气，他顺势坐下，不再发一言。
“先前我叫几个胆大的上山看过了，跨过溪流的时候确实没有了藤蔓的阻挠。不但如此，他们顺着山坡而上，还看到了陈小兄弟与人斗法的痕迹，地面上有烧焦的木炭和羽毛。”村长缓缓道来，仿佛所说景象是他亲眼所见一般。
“那不是正好能说明陈小兄弟所说不假吗，既然他都为我们，除掉了这么大的一个祸害，你们还要如何。”
“凌大哥，问题就在这里啊。你说他要是个仙风道骨的老法师也就算了，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六的毛头少年，背着把剑，难道就能把连官府派人都寻不到的妖怪给解决了？你说万一这个陈兄弟是与山上妖怪串通好，来骗取我们重新上山的，又或许那些个羽毛就和陈兄弟相关。。。”见到村长先开口，人群当中，坐在凌毅斜对面的一个汉子便抢过话头说道。
听到这人的言语，凌毅蹭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指着那人的鼻子嚷道：“相关什么，有什么相关，田彪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那名叫田彪的看到凌毅的盛人气势，将到嘴边的话给生生含住了。他看了看村长，见对方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壮着胆子继续说道：“我是想说，可能，我是说可能，要是这个陈兄弟也是山上的精怪，那该怎么办。”
凌毅听到这话，先前来时憋着的一肚子火可算给点燃了，他就这么一步赶到名叫田彪的汉子面前，飞起一脚正踹在那人的肚子上。这脚的力道之大，直接让田彪压塌了椅子，跌坐在地上。
凌毅根本不给那人喘息的机会，上去就要接着打。“去你妈的田头鼠，你能给老子说这个，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被骂作田头鼠的田彪只是抱着头叫嚷着错了错了，须发皆白的村长用旱烟杆子使劲敲打着桌面，企图叫停这混乱的场面。旁边的人见状，赶紧上前拉住凌毅，要将这两人分开，凌毅也是个蛮牛脾气，哪怕被人拉了起来，他也不忘踹上两脚。
“放开我，怎么的，你们和这鼠头是一个意思是不是。”凌毅挥动着身子，想要挣脱旁边人的束缚。
场面一时混乱至极，有人劝解着，有人叫喊着，有人躺在地上不住呻吟着，烛影绰绰，影子与影子之间也是扭打在一起，活像一出热闹的大戏，千奇百怪，乱作一锅粥，而谁又能想到，这一切的矛盾只是今天刚来村子的一位背剑踏鞋少年郎。
“够了，都给我住手！”一声嘹亮的制止声响起，紧接着就是不住的咳嗽。这可能是这位村长近几年来最为严厉，也最为震动人心的一嗓门，场面瞬间就安静下来，连田彪也不敢拼命呻吟出声。一阵连环咳嗽过后，村长也是支撑不住自己腐朽的身子，他默默坐下，而众人包括凌毅都在等他的发言。
“给我闭嘴，你这个田头鼠，不会讲话就别瞎接，事做的难看话也讲的难听，明年开始村子里的货你都给我不用去送了。”村长的一声训斥彻底止住了田彪的呻吟，他只敢躺在地上闭着双眼。
村长默默叹了口气，他开口道：“凌毅啊，你听我说。这件事情没那么复杂，我们也只是想验明一下陈小兄弟的身份，如果真的是我们冤枉了陈小兄弟，我这个老头子第一个向他道歉，不但如此，先前筹集的请山上仙师的钱财也给予陈小兄弟当作酬谢。凌毅，你是知道老头子我的，做这一切都是要为了村子的安危着想，若非这件事情发生的如此蹊跷，我也不会考虑这些。”
听到村长这么说，其余在场众人也是纷纷劝说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杂七杂八的话语汇总起来就是一个意思，让凌毅站出来，领着陈平安去到当地衙署参与调查，而那里的老爷自有办法验明真身。
凌家汉子是越听心越烦，他两手用力一甩便挣脱了几人的束缚，径直走向原来的座位坐下。见到凌毅坐下，村长也是一招手，众人纷纷落座，而那外号田头鼠的汉子，则是被几个年轻人给搀扶回了家。
“昨天还风风光光地将陈小兄弟迎回家，今天就要带他去衙门搞这种事情，我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情，我这面子往哪里搁啊。”
见到凌毅松口，村长更是乘胜追击。“这个你放心，你只需要说当地衙门要询问一番除妖的过程，并且给予他除妖的奖励就行。你只要带陈兄弟去到衙门，别的事情我都和县老爷打好招呼了。”
汉子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大堂内又陷入了沉默，就连屋外的风雪也审时度势的缓住了势头。
看汉子还是纠结，村长拿出最后准备的话语。“凌毅，你就算顾及着你的脸面，难道你就不担心你那婆娘和寰儿的安危吗？万一，我就说个万一，真要出点事，你该怎么办？”
听到这里，凌家汉子又一次从座位上跳起，但他的眼神中忧虑代替了先前的怒意。
村长伸手虚按了两下，示意他不用担心，正有几个精明的小年轻盯着他家院子的动静，相信今晚不会出事的。
凌毅咬着牙，不管是与人吵架还是考虑事情，汉子都会习惯性地咬住自己的牙齿。他看到座位旁边的一碗茶水，利索地抄起一饮而尽，仿佛喝下去的是为脸面的犹豫不决，涌上来的是为家人的身不由己。
经过一夜的折腾，烛火都也燃烧的差不多了，现在照在凌家汉子的身上，却也映照不出先前那般的威严魁梧的影子，唯有一副落寞的背影呈现在墙上。
“你得和衙门那边打好招呼，不要给陈小兄弟动粗，万一是我们误会了别人，咱们得郑重地赔礼道歉。”凌毅紧紧盯着村长，这是他为了心安而争取的最后筹码。而汉子换来的也是老人的点头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