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今朝念过往
一夜无事，陈平安从床上醒来。
这是一间布置较为简约的书房，书架上稀稀拉拉地摆放着几本书籍，尚有几本未开封的书籍还是陈平安带着暖树从山岭镇书铺刚买回来的。房间内摆了一张竹制的床，少年郎就在此歇息了一晚。按照暖树所说，她想尽量按照黄庭国芝兰府府上那座书阁来打造，只是限于条件以及自己的模糊印象，所以根本做不到。
或许有机会的话，可以去拜访一下这座芝兰府，拥有能够孕育文运灵兽的条件以及阻隔景清法相的防御，这座芝兰府也有着不少的秘密可探寻。
简单收拾完毕，陈平安就在林间继续他的六步走桩，撼山拳的修炼他不敢一日停歇，虽说现在已经无需靠着拳法吊命，但陈平安总能在每一次的演练中，感受这套拳法的无上奥妙，或许也只有像陈平安这种从泥地摸爬滚打而上的泥腿子，才能体悟这套粗朴拳法的奥妙吧。
在走桩的过程中，少年郎在回味的却是昨日的厮杀搏斗，而心中所想并不是那把赤色长剑，而是出之不易的那三拳，“神人擂鼓式”。
按照顾佑老前辈的说法，凭借陈平安现在的境界底子，最好不要强行演练此拳。但是形势逼人，那个场景下，唯有“神人擂鼓式”能够对尚为敌手的御江水蛇造成实质性伤害。结果也如陈平安所料，只是三拳，拳拳累加，威势却能呈几何倍数增长，要是再出一拳，不知该有怎么样的威力。想到这，陈平安才开始后怕强行使出这拳法的后遗症，要不是暖树的灵气支持，自己可能会经脉齐断，境界跌落吧。不知顾佑前辈以武夫止境境界出拳，能出几拳，会有怎样的威势。
正想着，事件的另一位主人公睡眼朦胧地走出屋子，正是青衣小童景清。看着自家老爷天刚亮就起床走桩练拳，他颇为感叹世间少许人的努力且勤奋。在景清看来，陈平安已经是背景通天的人物，只是他低调内敛，不曾向他人展露丝毫。若非如此，谁又能得到那把剑呢。
看到景清走出了门，陈平安切断了思绪，他随口问道：“景清，问你个事，如果昨天我能挥出第四拳，你觉得威势会如何。”
只要别让青衣小童回忆被长剑抵住脖子的画面，那他就一点也不惶恐。“那三拳都能打得我真身吃痛不已，要是还有第四拳，我怕是直接要交代在老爷手里了，哪还能现在在这里与老爷你愉快地问答啊。”
景清这恭维人的能力，陈平安一点也不受用。少年只觉这个问题没有探究的必要，索性也就不接这茬了。
“老爷，你的拳法是谁教的啊。”
陈平安停下走桩，“一开始拳法都是靠家乡小镇的一本拳谱自学，也就是我刚才在演练的，名为撼山拳，后来有过一位名师指点。”
“这位名师应该拳法很高，名气很大吧。”
陈平安闻言点点头，“拳法自然很高，是个十境武夫，名气的话，他不是宝瓶洲人氏，我先前也未曾听过他的名号。”
景清被这轻描淡写的一番话惊掉了下巴。
“老爷诶，你可知道十境武夫是个什么概念，整座浩然天下怕是也能用一只手数过来，咱们东宝瓶洲的十境武夫就只有那位大骊王朝的王爷宋长境。”
大骊王爷宋长境，那他不就是宋集薪的叔叔，陈平安见过他。在小镇的时候，少年郎隔着低矮的围墙望见过宋长境一面，那无与伦比的气场与充满了鸡屎狗粪的泥瓶巷格格不入。
谁能想到天天骑坐在墙上，对着自己冷嘲热讽，被小镇百姓谣传为御窑督造官私生子的宋集薪，是大骊的二皇子。陈平安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这位相伴多年的“好”邻居，要说两个孩子为何能够如此说得上话，说两人都早早没了爹娘也不全对，更重要的是宋集薪那自命不凡的性格与陈平安吃苦苟活的处世之道相契合。宋集薪非常想让陈平安对自己产生艳羡之心，但陈平安从来没有看重邻居家的衣食无忧，而宋集薪也更加羡慕甚至嫉妒陈平安这个被小镇看作扫把星，泥腿子的精神富足。他知道只是因为他可能是官老爷的私生子，背后戳脊梁骨的闲话才没有陈平安所遭受那么多。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就像是两炷线香在冷风中艰难地摇曳燃烧，但却从未在泥瓶巷的巷尾抱团取暖。
回想当时，宋集薪出门送走了他的皇叔宋长境，他径直跨过了陈平安家的大门，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到陈平安的家中。当时的陈平安正在里屋收拾，宋集薪也不见外，推门而入，便坐在了板凳上，只是他的脸上少了平日里趾高气昂的神态。陈平安也没有说什么，默默地为他倒上一碗水，宋集薪趁此机会打量着这间屋子，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最为贴切。
当时的宋集薪看着陈平安这位视作泥腿子的邻居，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京城享福，别再过这种苦日子了。只是陈平安没有答复，宋集薪也只是苦笑了下，喃喃道自己又能有什么权利做这样的决定，如果有，自己也不会如同傀儡般在这小巷生活十几年了。最后宋集薪也只是在桌上留下了自家的钥匙，没有喝陈平安为他倒的水，便和他的仆人王朱一同乘车北上前往京城了。
陈平安忽然有点想念宋集薪，不知道他的这位老邻居，大骊王朝的二皇子如今过的可好。
“老爷老爷，那个教你拳法的十境武夫叫什么名字。”景清的问话打断了陈平安的思绪。
“他叫顾佑，是北俱芦州人。”
“顾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啊。”景清挠了挠头。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对浩然天下的武夫修士很了解吗？”
青衣小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是当然，天下英雄都是我们酒桌上的谈资，要是不多了解，出门在外惹到了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没的。”
陈平安点点头，“也对，出门在外小心点总没错。”
“吃早饭了。”原来暖树一早就起床开始为两人收拾早饭了，而虹霞早已迫不及待前往之前修炼处，炼化余下水运了。
吃过了早饭，陈平安背起长剑，打算动身继续赶路。
“老爷，你这就要走了吗？”
“是的。”陈平安对着景清点了点头。
“老爷，我一路护送你回去吧，也好路上有个照应。”
陈平安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用。
“老爷，你这一走，那我该去哪里找你啊？”
“我家在骊珠洞天遗址，龙泉郡槐黄县城，你们要是有事可以去那找我。”陈平安说道。
景清默默记下地址，回过头对着暖树眨了眨眼。暖树立马会意，偷偷了藏笑着，有了景清陪同，她就敢去更多的地方了。
“平安哥哥，路上小心呐。”暖树挥挥手作别。
陈平安边后退边挥手作别，青衣小童叫住了他，快步跑上前。
景清扯着陈平安的衣袖，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老爷老爷，你的那把剑只是对龙蛇之属有压制之力，江湖水深，你可得悠着点啊。”
陈平安听着青衣小童关切的言语，会心一笑。“放心吧，我有分寸，你好好保护暖树，这项重任，老爷我就交给你了。”
景清挺起胸膛，“那是自然。”
陈平安拍了拍青衣小童的肩膀，大踏步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