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阴阳殊途否（十一）
目送着顾家三兄妹被日游巡使带着离去，无可奈何的钟馗双拳紧握，嘴唇紧抿，谁都未曾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们所在的位置明明离山脚下的村落不过一柱香多时的脚程。
作为武夫的陈平安没有多言，他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几人都陷入困境，这也使得陈平安心中莫名烦闷。本是一桩游子归家的故事，却演变成如此局面，还让钟馗与顾家兄妹都落入险境中，反倒是他显得有些置身事外了。
陈平安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劝慰对方，只能望着前方钟馗的背影，上前两步轻声招呼道，“咱们走吧。”
钟馗收拾了下思绪，点点头，继续往山脚下的石碶村方向赶去，现在也容不得他拖延太久，不用刻意照顾兄妹的速度，他们赶得非常快，没过多久便来到村子旁。
石碶村的村子并不大，站在山坡上便能将其尽收眼底。顾家兄妹所住的屋子十分好找，按照他们所言，就是村子最外围的那一间黄泥屋舍，屋顶用茅草与瓦片交叠铺就着，用来为这一家四口遮风挡雨。
阴神不同于鬼魂，自然是能够出现在凡人面前的，可就这么贸然现身，不说对方能否相信自己的来意，顾家娘亲会不会被两人吓到还是个问题。
该如何将顾平他们的话语告知给顾家娘亲，如同托梦般的带话吗，钟馗与陈平安暂时还未想到什么好的办法，两人决定先进家中察看一番情况。
阴神状态下，钟馗与陈平安也无需推门，就这么径自走入屋内。屋中的摆设简单却不简陋，进门就能看到一张木质八仙桌，哪怕如今只是顾母一人居住，却也是留着子女三人的凳子，并未撤去。顾母应该是在屋内休息，两人思索着带话的方法，顺便打量着这间屋子。
就在愣神之际，屋中的布帘被人掀起，一位满头霜雪的老妇人手持着蜡烛，摸索着墙壁走了出来。
陈平安顿时一惊，钟馗则是用眼神示意着他不要出声，或许他也忘了只要他们愿意，两人的对话，凡人是听不见的。
老妇人一手端持着蜡烛，另一只手由墙壁摸索到桌子，随后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这时，陈平安才发现，眼前的这位白发妇人是位目盲之人，那她又为何要点蜡烛呢。
老妇人就这么坐在桌子旁，沉默不语，蜡烛的微弱光亮拉长了她的背影，在这片空间显得更加寂寞，钟馗与陈平安分别站立在她两侧，都屏气不语，默默地观察着妇人。
沉默了半晌，随着屋外一阵风刮过，天地复归寂静。
“请问，你们二位深夜来访，是有什么事情吗。”
此话一出，钟馗惊讶不已，眼前的白发老妇不是个瞎子吗，更何况自己与陈平安还是阴神状态，按道理并不会被对方察觉。
“你看的到我们两个？”钟馗试探性地问出口。
老妇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自从我瞎了眼睛后，其他感官倒是越来越灵敏了。这烛火照亮房内，你们也不用摸黑行动，屋子就我老婆子这么一个人住，要拿什么东西你们随意就行了，只求你们给我留些过冬的口粮。”
原来是将钟馗他们当作了入室行窃的两个贼人，顾母的心地真是十分善良，哪怕认为是贼人进屋内，也是这般善良之举。
不知为何，陈平安见顾家娘亲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状态，再加上没想到顾家娘亲竟然是位目盲之人，就想着干脆直接口述将话带给对方，只是不知道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陈平安心中稍作犹豫，“顾伯母，其实…其实我们是为了顾平他们来的。”
“顾平！”一听到自家孩子的名字，顾母的脸上充斥着焦急，不安与紧张的情绪，慌乱之下，差点就将手边的蜡烛打翻，急忙用手扶正之时，几滴蜡油溅在她那粗糙的手背之上，她却没有对于疼痛的表达。
顾母将头转向陈平安方向，“我那几个可怜的孩子有什么消息吗？”
陈平安不忍看向顾母的脸庞，那空洞的眼神却能填满对儿女的殷切思念，少年郎看了看钟馗，咬咬牙说道，“顾平，顾贵还有顾钏，他们三人在山上修炼得很顺遂，日子也过得很好，只是修道之事不可有一日偷懒，恰好我下山有事，他们便托我向你报个平安。”
顾母听罢陈平安的话语，突然间笑了，笑得很是凄凉，边笑着泪水边流了出来。
“这位小兄弟是专门来哄骗我这个老太婆的吗，我早就有预感，那三个苦命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孩子了，这双眼睛就算没有哭瞎，也是见不到了。”顾母的情绪一下失控，这让陈平安措手不及。
钟馗也是颇为惊讶。忽然间，他感受到了曹城隍的呼唤，于是与陈平安眼神示意了一番，便独自出门而去。
顾母依旧在那掩面哭泣，她恳求地说着，“小兄弟，你要是可怜我这个老太婆，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吧，也好过让我就这么孤苦伶仃，临了临了都被蒙在鼓里。”
陈平安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来到顾母的身边坐下，他没有太多迟疑，就将之前如何遇到顾平三人，以及他们如何遇害都和盘托出，但他模糊了最后兄妹三人被日游巡使带走的原因，只说是因为在阳间逗留的时间太长，无法继续滞留下去了。
顾母开始时还是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倾听陈平安的讲述，等到她听到自己的三个孩子就这么被害死得不明不白的时候，终于憋不住，悔恨的泪水喷涌而出。
“当时的我就有感觉，他们去山上修炼不是什么好事情，咱们穷苦人家的，他爹又死得早，哪里能接触什么神仙。我那三个孩子从小就懂事，就想要替我分担点生活压力，我可怜的娃，我该怎么向老顾家交代，我哪里还有脸去见你们的爹啊。这都怪我，都怪我…”
陈平安在旁不知如何安慰，只是干巴巴地叮嘱着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便沉默地坐在一旁，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院门外，一路风尘的曹城隍追随着他们的脚步赶到此地，见到了在外恭候他的钟馗。
“中间路上耽搁了一会，没想到你们走得这么快，已经到这石碶村了。”
钟馗站在屋外，没有什么表示，一言不发。
看着钟馗这副严肃模样，曹城隍诧异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顾家兄妹被日游巡使带走了，说是因为打杀了先前来引渡他们的鬼差，要带回判官司受审。”
被钟馗言语吓了一跳的曹城隍随即问道，“这怎么可能？”但他看了看钟馗的表情，又将信将疑地问道，“确有此事？”
钟馗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按常理来说，就凭顾家兄妹的手段，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打杀鬼差，可我看到了日游巡使出示的带有判官司印章的布帛，又不得不信。”
曹城隍感到事情并不像表面看到的如此简单，“近期我也未曾听闻有鬼差被打杀的事件，难不成是另一地界的差役？”
钟馗没有与曹城隍探讨这个问题，他转而问道，“曹城隍可知这户顾家的详细情况，顾家娘亲在没有任何人告知她事情的情况下，心有所感，每天以泪洗面，竟然已经哭瞎了双眼。”
“这我还真知晓些缘由。这顾家妇人，其体质是较适合修行的聚灵之体，可惜年少时无人领路，错过了修行的最佳年龄，没想到她的三个孩子或多或少的都继承了她的体质，所以才被那清泉派看上，带回山中。”
“原来如此，难怪她能够有类似心灵相通的能力，也是血脉相连的原因。”
啪的一声，钟馗眼神明亮了几分，神采奕奕，整个人激动不已，曹城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愣住了。
“既然答应了顾家兄妹，那就要履行诺言，曹城隍，你说是不是？”
曹城隍被问得莫名其妙，只是应声点了点头。
“那好，既然兄妹三人不能在这阳间与娘亲团聚，那我就带顾母去阴间见她孩子最后一面。”
曹城隍显然被钟馗这疯狂的想法吓了一跳，要知道阳间之人是不得擅自进入冥府的，更何况顾家娘亲是个无丁点修为的普通人，哪里承受的了冥府的苦难与压制，搞不好落得个当场魂魄分离，被冥府规则碾为齑粉的悲惨下场。
“这这这，钟馗老弟，这怕是有些不合规矩吧。”
“规矩是阳间之人不得擅自进入冥府，它可没说我钟馗不能带人去冥府逛一圈，更何况我不会领着顾家娘亲进酆都城的，只是在冥河滩涂边上与子女见上一面，碍不着谁的事。”
见钟馗心意已决，曹城隍也是不由得叹了口气，难怪这钟馗能够在冥府扬名，今天也算是见识到了。想到此处，他这才意识到来时崔东山所赠予几支冥音香的用意。他将冥音香全都拿了出来，递向钟馗。
见到如此数量的冥音香，钟馗不禁大笑出声，连声说着这下更没什么顾虑了。他从曹城隍手中接过三支冥音香，随后拉着他快步走入屋内。
“陈平安，顾伯母，走，我们去见顾平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