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那一年,他十五岁,她十二岁。他依然是当朝太子少师的独子,他早早中了秀才。而她现在却住在已经摘了侯府匾额的大宅院里和温柔懦弱的母亲与弟弟生活在一起,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偌大的家。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低声对他说:“我跟佛祖发了誓,我要好好照顾母亲,养育弟弟,阿海没有成人之前我绝不嫁人。纲哥哥,你有大好的前程,徐伯伯一定会为你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的。”他微笑着答非所问:“那说好了,阿溪,要是阿海长大成人了,若我还没娶妻你也没嫁人,你就给我做媳妇。”她急道:“我起码十年都不会嫁人的!”他依然只是微笑:“那就十年后再说。”
他贪婪的体会着这个孩童时期的她,他欣喜的听说两人的父亲已经开始商议他们的婚事,他欢喜的想要飞起来,然而她的父亲却在这时候意外离世。
三月中宝玉从金陵回来了,他顺利的考上了秀才,虽然不像许陌当初的名次那么好,并不是廪生,但是以他十四岁的年龄来说能考中秀才就已经相当厉害了,大家又给他摆了酒庆贺了一番。宝玉回来了,也就意味着黛玉该走了,许家一家的心情都很低落。
许阳一天天的长大,他越来越懂事越来越聪慧,他拥有同龄人所欠缺的恒心与毅力,他虽然顽皮却是那么的懂事而善解人意。她觉得自己的心在钝痛着,这个孩子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在向她前世初次见到的那个可爱少年靠拢。
紫萱也点头赞成:“是啊,谁能像我这样成亲了还这么自在呢?”
如果说第一个儿子是他们血脉的延续,是他在失去一个家庭之后重新又得到的完整,那么第二个儿子简直就是上天对他慷慨的馈赠。
他的父亲去世了,他回到了江南,他考中了解元,他对母亲说金榜题名前不考虑婚事,他的母亲看了他半晌,最终还是点点头对他说:“依你。”
她顾不得拿上馒头,一口气的冲到了他家门口,她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他孤寂的坐在门口,寒冷的冬夜甚至没有穿上一件棉衣,他只那么呆呆的愣着,茫然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这一瞬,前世今生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跑出来到底想说什么,直直的走到他跟前伸出手:“走吧,跟我回家。”
他的前世今生
许太太心中苦涩,脸上却只是微笑。她何尝不想早早的抱孙子!可儿媳身体这样子,若就这么拖着还好,万一不小心有了孩子,母子平安什么的想都不要想!能拖到生产就不错了,搞不好没等日子到就是一尸两命。再想要孙子,也没有道理为这个不要儿媳妇的命。这两个孩子已经够苦的了,就让他们多快活几天吧。
所有人都认为她嫁的委屈,只有她明白自己有多么的幸运。除了双腿不能行走,他完美的不像是真人。他细心而体贴,他浪漫而柔情,他会在阳春三月让人驾了马车带着她去踏青,他会在街上找来最漂亮的波斯猫的幼崽塞进袖口带回家后突然拿出来放在她手上,他让人把屋檐下的被风吹掉燕子窝重新吊上,他微笑着说:“来年他们飞回来的时候就不会找不到家了。”
他其实也明白自己母亲的提醒是有道理的,紫萱现在这个状况绝对不适合怀孕,只是一下子被母亲说出来他实在觉得脸都没地方放。脑子里拼命回忆生理卫生课里提到过的受孕期跟安全期什么的,然后郁闷的发现自己什么也记不得了,或者说他很怀疑生理卫生课上讲过这个么?好像本来就没有吧……喂喂现在的医学书上对这方面有记载吧?有吧有吧一定有吧?赶紧去查查,查不到的话难道自己娶了媳妇还要重新做回和尚生活,这也太残忍了,哎呦真是愁死人了,知识真的很重要啊无论哪个方面的都一样啊!
女人的直觉总是那么准确,她看着丈夫把儿子翻过去放在膝盖上,他十分纳罕的惊叹:“小孩子屁股上大多是有胎记的,可这么圆的我真没见过!干脆就叫阳阳吧,听起来多可爱,许阳做大名也很不错的。”那一瞬她如遭雷击。
许太太跟许阳对黛玉那更是疼的跟心头肉似的,自然不会对紫萱的安排有意见,于是许阳叫人去请了出名的小戏,又在望江楼订了两桌好席面,正好黛玉前阵子就想请客,干脆就趁这个机会下了帖子把她的同学都请来了。
他缓缓睁开眼,入眼的是妻子憔悴的面容跟鬓边的白发,他轻轻的说:“我回来了。”
可是思念却如发了芽的种子般在他的心中茁壮的成长着,几乎把他的心脏撑破,他痛苦的无以复加,直到他在自家的花园里看到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儿子在电话那头欢乐的说他今晚就能到家,她的心脏跳的厉害,明明她是那么的思念儿子,可是她现在却满心全是不安。这一天她有个画展,她强忍了不安出了门,出门前看到丈夫冲她挥着手:“别回来太晚啊,咱们可要吃个团圆饭。”
她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的前世与他相逢时,他已经是个与她相比相当懂事的小小少年了,他从一出现就把她当做妹妹照顾。而出现在她面前这个倔强而叛逆的小子却会瞪圆了眼睛把她推到一边:“去去去,别跟着我。”可推完了又小声的嘀咕着:“你爸妈看到你跑来跟我玩该揍你了……”这一瞬眼前的孩子那么熟悉而陌生,而她却忍不住笑弯了眼睛:“我爸妈才不会揍我呢!我又不像你,整天闯祸……”
她看着这个同样叫做许阳的孩子一点点的成长,一点点褪去青涩变得成熟而稳重。这孩子身上像她的地方越来越少,像他的地方越来越多,聪慧而勤勉,善良而正直,柔情而专一,这孩子几乎具备了他所有的美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逐渐坚信这孩子就是他们的孩子。
她的丈夫笑话她:“难道你想让咱们儿子成为一个书法家么?这年月书法家可不好混”,她不知不觉的顺口答道:“我儿子何止会是一个书法家啊!他会是最了不起的书画大师的。”她的丈夫便搂着她的肩膀附和着:“好,好!你把你的画也教给他,咱们中西结合,毛笔字加西洋画,这么奇怪的书画大师到哪里找啊!以后咱儿子给人家画像,画幅油画肖像,底下啪的一下子扣上个篆字的章,多个性啊!”她笑了笑,可是心底的不安却越发强烈。
动荡过后,他们开始了新生活,他们双双考上了大学,他进入了公安系统,她成了一位大学教师,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他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么相濡以沫的走下去,他眼里的她是不知道害怕是什么的,直到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他为自己的幼子起名叫“许阳”。
他们的小儿子考上了帝都一流的大学,她惊恐的看见自己的妹妹拿了一块儿她前世见了无数次的江诗丹顿送给小家伙,她清晰的想起那时候那孩子悲伤而缅怀的话语:“这是我小姨送我的,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觉得自己的胸口闷得要爆炸了,可是她却不知道怎么才能阻止不幸的降临。
他跑前跑后的帮她操持丧事,他心疼的看着她勉励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整个丧礼,她的母亲只知道哭泣,丈夫的死似乎带走了她全部生活的勇气。而她,以十二岁的稚龄照顾着寡母幼弟,她认真的告诉他,她十年之内不可能嫁人,她必须照顾好她软弱的母亲跟依然是孩童的弟弟。可他却觉得十年的等待根本无所谓,前世里,她在他落入尘埃后陪伴了他何止十年才踏入婚姻的殿堂。
他两天没有吃饭却感觉不到一分的饿意,心中被熊熊的恨与怨占据着,可这所有的负面情绪却被一句话打散了:“走吧,跟我回家。”
转眼又是阳春三月,她坐着马车去城外拜佛,回来的时候却遇到一群纨绔在街上纵马狂奔,她的下人急急把马车向路边靠去,一向文静知礼行动小心的她却鬼使神差的揭开了窗帘向外看去,那个熟悉的身影落进她的眼帘。
(第二卷终)
黛玉收了一大堆的礼物,其中最合意的依然是许阳的礼物,已经发行的全部三个版本的《大不列颠百科全书》,每版各一套。黛玉看到那满满一箱子的书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她是真的没想到哥哥前阵子忙成那样子还记得给让人给自己找来了这么好的礼物!尤其第一版,她听说人家本国一共才发行了三千套,这会儿又过了二十多年了,她哥哥能给她弄来那绝对是费了大心思的。黛玉心里憋闷的要命,这世界上,还会有人比她哥哥待她更好么?她有那么一刻真的恨不得自己永远不要离开姑姑家,可下一刻对父亲的思念又占满了她的心。
放假回家的小儿子,跟同学一起坐出租回家,结果出租车撞断了围栏掉进了湖里,车里人全都获救,唯有他的小儿子许阳与他的行李不见踪影。
那一年,他十岁,她七岁。他站在草地上推着秋千,她坐在秋千上欢笑着几乎荡的要飞出墙外。
紫萱道:“能享受一天是一天,我也想读几本书呢,等你回京了我再接手也不迟……”
一场大病,让他在无法站立行走;一场大病,他再不是人人钦慕的解元公,变成了一个没有半点前途可言的残废。他再不敢去想她,他已经失去了给她幸福的能力。
她悲恸万分,她早已不在乎他会不会来娶自己,只要他好好的就够了。他那么的正直那么的善良那么的富有才华,可是造化却这样弄人,把这样完美的他打落了尘埃。
紫萱其实不太知道自己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而知道点儿情况的许阳又总是用现代的眼光看肺病,二十一世纪普通的肺病算不上绝症,他也没有太过担心。小夫妻俩人依然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只有许太太背地里愁的掉了几次泪,得了肺病这年月基本就是跟等死差不多了,紫萱是她挑的儿媳妇,她是真的喜欢;许阳是她的亲儿子,她是真的心疼。这两个人说是成亲了,可是平日里就像两个孩子似的,一想到以后这两个孩子会面对什么事儿,许太太就难受的睡不着觉。
他以为这辈子,他能好好补偿上辈子欠她的。可他没想到,到头来,他这一世欠她的却越来越多。
然而命运给她开了天大的玩笑,一场毫无意义的酒宴,一次酒醉后的失足落马,她失去了父亲,她的家从此不再是侯门。
她简直想把前世他对她的好一股脑的还给他,可他并不想接受:“我家成分不好,你别往我这里跑了,我妈都说了几次让我跟你说别过来了。”她忽然想起前世瘫痪后不愿意见她的那个他,她想,这一次,她还是不会放手的。
那一年,他二十四岁,她二十一岁。他躺在床上听他的母亲在门外低泣,她被她的宝贝弟弟气的躲在自己的房里嚎啕大哭。
紫萱的身体比许阳预想的还要好一些。只要不跑不跳不累到基本就看不出什么问题。只是毕竟大病了一场,身体瘦的很,正好是快过年了,许阳就整天让厨房照着陈紫萱的口味做这个炖那个,直把紫萱给闹得每顿饭都在头疼怎么能少吃点。
即使是扬州,腊月也是很冷的。紫萱回了一趟门,到家就又有些咳嗽,许阳吓了一条,赶紧请了大夫又开了药,勒令她不许出门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出去散步只许在抄手游廊底下走几步,万不能到空地儿处吹风。好在这次的问题不大,吃了小半月的药,好歹过年的时候不咳嗽了。
话没说完被黛玉咯吱的哈哈大笑连声求饶:“好妹妹我错了我错了,你先容我缓几天,起码过了年啊……”
他觉得自己的妻子变了,变得忧愁而苦闷,她似乎在恐惧着什么,无论他怎么试图让她开心她都无法真正开怀。他隐隐的觉得妻子恐惧来源于他们最心爱的小儿子,可究竟是为什么?他死活想不明白。
姑嫂两个人原本就是同学,过去的关系就好,这会儿成了一家人更是亲近,再加上宽和的婆婆,更别提体贴的丈夫,紫萱只觉得自己嫁人了竟似乎比在家里的时候还快活。
她对他说自己十年不会嫁人,他却婉转的告诉她她会等他十年。
她满身疲惫的回到家,得到的是儿子失踪,丈夫在重症监护室里抢救的消息。
他在两年后终于一病不起,她伏在床头,听着他逐渐变得微弱的气息,泪水流满了面颊:“阿纲,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妻子。”她听见他的喉咙似乎发出了一点声音,可紧接着却是永远的寂静。
黛玉佯怒道:“你以为你为啥这么自在啊,还不是因为我啊!你快让人把我这摊子事儿接过去,我不要管了麻烦死了,有时间我还要多读几本书呢……”
说起来黛玉的女红在春薇的时候在同学中就是出了名的挫啊!倒不是她水平有多烂,主要还是这种东西真的是熟能生巧,家里人本就不拘束黛玉做这个,黛玉本人也不算喜欢女红活儿,只把这东西当做消遣,她偏又比别人小了好几岁,里外里算下来她做的针线活儿比其他姑娘真是少太多了,春薇哪里有笨人,这种情况下她的水平能跟别的姑娘比才怪呢。紫萱跟黛玉同学几年,哪里不知道她的性子?所以紫萱对黛玉很是感激,小姑子做到这个份上,真是比亲妹妹也不差了。这会儿黛玉要走,她心里怎么会好受呢。
她是邻居家的小妹,她从小就是他的小尾巴,她好像看不见他眼里的不耐与厌烦,总是笑眯眯的喊着他哥哥哥哥,有时候塞给他一个煮鸡蛋,有时候是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苹果,明明她比他小,可是有时候他觉得她才是更大的一个。在寒冷的冬夜,她伸出了双手,把他带回了自己家。她顶着父母责怪的眼神,硬着头皮把他安顿到她的小床上,自己却跑去跟妹妹挤在一起。
转眼又是两年,她的母亲终于从悲恸与绝望中走了出来,自责的抱着女儿嚎啕大哭,催着媒人为女儿寻找如意郎君,可早已过了花信年华的林溪除了当人的继室填房几乎别无选择。她阻止了母亲继续为自己奔走,她静静的对母亲说:“我不要做人家的后妈。明年,明年若是阿海能考上秀才,就让人去镇江许家商量婚事吧!”她的母亲愣了半晌,含着眼泪答应了她。
他们有了一个儿子,他为那孩子起名叫许阳,他指着孩子屁股上的圆形胎记笑的贼兮兮的:“娘子你看,现成的名字啊!”他从一个好儿子好丈夫迅速的进化成一个好父亲,他把刚学会走路的儿子放在膝盖上喊着:“宝贝儿子快长大,替你爹爹把大江的山山水水都走遍啊!”
她看着这个孩子步步艰辛却一路直行,她看着这个孩子从一个连话都说不好的来历奇诡的活泼少年,一直成长为才华横溢,美名传遍整个大江的许师,她觉得,自己可以安心的去见他了。
快乐的日子真的一去不复返了……虽人来的齐全,可是心情都不怎么轻松,订婚的姑娘大部分根本不了解他们的未婚夫是什么样子的人,心里哪可能会安定?趁着黛玉生日,大家最后再自在一把罢了。尤其紫萱的病情真让大家忧心忡忡,她们几乎都知道紫萱得了什么病,为了许阳的名声,陈家从头到尾就没有想瞒着!原本对陈紫萱能嫁给许阳是很羡慕的,可是后来羡慕就变成了同情。这会儿到了许家,看陈紫萱满脸洋溢的都是幸福与满足,可是人却比前一年瘦了许多,同学们心里怎么会好受!
他的童年,在这一生与前世相比,就像童话般幸福而完美。在这个他前世从没听说过的大江王朝里,他的父亲是当朝二品的太子少师,他的母亲是出身世家的名门闺秀,他是他们的独子,他的生活奢侈而安逸。
好在毕竟大家聚了一把,玩的也算尽兴,黛玉总归是比前几天开心了很多。
学校的课业越来越松,老师们一个个被批斗,几个认不得几个字的工农兵老师占据了讲台。即使苗红根正的她,也实在忍受不了学校的气氛,逃课回到了家里。然后她听见妈妈说:“许家的阿纲在门前坐了一天了,阿溪,把这两个馒头给他送去,劝他进屋睡觉,外面太冷了。”
她的前世今生
她又躲到了屏风后面,这一次她听到的是两位父亲商议他们婚事的话题。她又开心又羞涩,她以为她的一生将永远幸福下去。
紫萱也郁闷,你说你没文化就别显派成不,当嫂子的本来就是要照顾,尊重小姑子的好吧,我女四书学的很认真的。哎呦怪不得黛玉总说你蛮夷那里回来的没常识。
※※※
那一年,他二十六岁,她二十三岁。他回到了京城,他坐在轮椅上被下人推着在街上慢慢的走着,却因为躲避纵马而过的一群纨绔们摔倒在路边。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眼前出现一双素手,抬眼看,那双熟悉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你说了等我十年,十年早就到了,可是你一直没有来。”
她陪伴着婆婆又度过了快十个年头,婆婆临终前握着她的手死死不肯松开:“阿溪,嫁到许家,苦了你。”她泪流满面却依然微笑:“不苦,真的不苦,嫁给阿纲,是我的福气。”她说的是真心话,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爱她,更懂她,更放纵她,更疼惜她。纵是快乐的日子只有那么十年,可对她已经足够了。
出发的时间定在午后,结果从早上开始家里的几个女人就开始哭,还没到中午已经哭了三四场了。许阳后悔死把开船时间定到午后了,这不是找麻烦么?心里这么想着,可一不小心自己的眼圈儿也红了,这次分别,就算自己下次能顺利的考中举人,然后上京赶考,与妹妹再次相见怕也是两年后的事儿了,更别说到时候物是人非,自己哪里还能把这个小妹妹当做现在的这个妹妹这样百无禁忌的疼爱照料!于是谁也别劝谁了,他声儿都不敢吭,生怕一不小心自己也哭出来。最后还是许陌宝玉两人哭笑不得的过来把大家劝开,总算没有误了出发的时间。
他一直很疑惑自己到底哪里吸引了她,无论他怎么拒绝怎样的恶言相向,都没法让她对自己死心,疑惑着疑惑着,他们已经成了夫妻。
紫萱被她装生气的小样子逗的大笑,一笑不要紧头一晃胭脂都给涂到鼻梁上了,许阳也郁闷的不成,被妹妹撞到自己跟老婆玩情趣的场景真是太崩溃了!
黛玉走的时候,哭的最厉害的却是紫萱。她舍不得啊!好几年的同学且不说,遇到这样子好相处的小姑子陈紫萱觉得自己运气真是好到爆表了!
他的父亲是一位出身于书香门的大学老师,他的母亲是个于中等资本家的家教良好的女儿,在那个年代,这注定了他们一家的不幸。从十几岁起,抄家,抓人,没完没了的批斗,无休无止的羞辱,还是少年的他已经看尽了人间的冷暖。
许太太看紫萱身体挺好,心里也开心,紫萱过去就常来许家玩,熟悉的很,所以许太太跟她说话也很亲切,这会儿吃饭硬是让紫萱跟着大家一起坐下吃饭吃,不许她站着伺候。紫萱很是惶恐,她是真怕婆婆把她当成病秧子,谁知道许太太却笑道:“你不要觉得我是因为你这阵子身体不好才不让你伺候,根本不是这回事儿,难道你不站着伺候,我就没法子把饭吃到嘴里去了么?要下人是干嘛的!我就喜欢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坐在一起吃饭,我嫁到许家三十年,当年你祖母在世的时候,除非来客人,她老人家平日就没有让我站着看她吃过一顿饭,别总是想东想西想的,好好坐下跟我们一起吃饭是正经。”
恨透了自己的自私,他恨透了自己的大意,明知道命运在轮回,他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她?明知道儿子与水相克为什么不叮嘱下人不要带他靠近湖河?
他是许少师的独子,她是林老侯的独女。
她顶着别人异样的目光陪着他大街小巷的寻找母亲,她把他两个妹妹从整日阴阳怪气的亲戚家里接回来,她把他家那座被红卫兵砸的不成样子的房子收拾干净,重新变得像一个家。她知道他偷偷报名去了最边远的地方下乡,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偷偷的找人在名单上添上了自己的名字。
所有的幸福凝聚在这最后一刻。
黛玉终于还是走了。烟花三月下扬州,可她却正好相反,烟花三月,她踏上了回京的船。林如海让大管家钱明带了十来个人过来接的黛玉,许陌宝玉也各有六七个下人,黛玉自己倒是只带两个雪雁春纤贴身丫头就行,院子里其他丫头都是许家的不用带走,可是许阳不放心,还是又派了几个人护送。
这一生他曾发誓给她幸福,可到头来却是她又一次在绝望中救了他,这样的轮回让他在幸福中恐慌。
——
十年的动荡终于结束,他重新见到了光明,尽管物是人为,他已经父母双亡,可是他有了她,她有了他。他们重又把家庭这个词汇一点点的完整起来,他们很快有了一个健康壮实的大儿子。这个孩子不算漂亮,只能说是端正,他长得不太像爸爸也不太像妈妈,他严肃的性格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她有些失落,却又有些放心。
许阳作为新女婿,在陈家收红包收到手软,最后还十分不要脸的跑到洪秀全那里贼兮兮的叫了几声姑父,硬讨了个大红包来。他俩本是好友,如今突然差了辈儿,相处起来不别扭才怪,也就是这两人都是洒脱的性子,反倒把这尴尬变成了诙谐。
黛玉十分郁闷:“肯定的啊,大过年的本来就乱,本来就没准备现在交给你,我逗你玩呢。反正说是我管,其实大部分的事儿都是哥哥再操心,我要是敢把这摊子扔给你还不得揍我啊!他生怕你累着。”
黛玉出发的那天天气不太好,濛濛的细雨下的人心烦。
他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可她的眼神却天真而疑惑:“你是徐伯伯家的纲哥哥?我见过你,上次你到我家,我躲在屏风后看见你了,我是林溪,林襄候是我的父亲。”
过了年没有那么忙了,紫萱的身体也好了一些,但是春寒料峭,许阳依然不敢让她乱跑,好在这年月家里的宅子都不小,就是只在家里的几个院子走走活动量就不少了,也不至于觉得太闷。许太太私下里跟许阳商量免了紫萱的晨昏定省,许阳没有同意:“让她过来陪您一会儿,也省的您闷得慌,咱们家里这几个院子都是紧挨着,没有窝风的小巷,来来去去的吹不到一点风,她穿厚点就是了!整天闷在屋里没病也得闷出病来!”
“阿纲,我偷偷告诉你啊,上辈子你就是我的丈夫。我是舍不得这辈子被别人抢走,才死缠烂打的跟着你啊,你可别丢下我啊。”
打马回家,果然家里那婆媳二人也在抹眼泪,许阳本来心里难受的很,这会儿却顾不得自己的心情了,赶紧过来哄母亲老婆。
她欣慰的看着弟弟的功课日益扎实,她看着整日只是念佛抄经的母亲也不再觉得委屈,她想,就算只是个美梦吧,就让自己再多做几天。
紫萱扑倒在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吃吃的笑:“过去那是谁说自己的哥哥最好啊最体贴啊是天底下最最最好哥哥啊!怎么这两天我净听你说他坏话了!”
有一点很有趣,陈家人基因不错,可是明显的他家女婿普遍比儿子更帅,于是许阳私下跟紫萱吐槽:“你家选女婿是不是按长相的啊?你看,整个扬州最英俊的少丽跟我都成了你家女婿,看来你们老太太果然最疼你,这才为你选了最英俊的许小郎,娘子你对我的脸还满意吧……”话没说完果然被紫萱装模作样的捶了一顿,俩人嘻嘻哈哈的滚作一团。
她的母亲除了流泪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她的弟弟甚至还不能完全理解什么是死亡。她硬着头皮操持起父亲的葬礼,她看着他跑前跑后的为自家忙的不可开交,心里的酸涩无以复加。
许阳囧囧有神的回自己的院子。
再次得到消息是两年后,她听说他立誓金榜题名后再谈婚事的消息,她想要告诉自己不要痴人说梦不要再胡思乱想,可所有的坚持都在收到他简单的四个字的书信后化作相思:“还有四年。”
她近乎于贪婪的尽力去爱这个孩子,她总有一种感觉:上辈子,她捡来了一个孩子,得到了后半生的幸福;这辈子,她的得到更像是为了失去,这种感觉在她看到儿子站在广场上痴痴的看人家练字,一看就是一两个小时一动不动之后愈加强烈。
她以为她生命的意义将随着婆婆的去世而彻底消失。而上天却在夺走了她的一切后给了她最慷慨的补偿。
她像她,又不全是她,前世的她似乎从来没有过童年,那时候总是那么体贴而懂事,即使是最该任性的年纪,在叛逆期的他面前都只有忍让与体谅。可此时的她,却真的只是个孩子,她调皮,倔强,她淘气起来就像个男孩子,这样的她,是那么的陌生。可是他知道,她就是她,那倔强的眼神,从头到尾就能没有改变过。
他们的儿子十六岁了,他已经是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了,她两个出息的儿子是所有人恭维他们夫妻的第一话题,可她看着儿子才邮寄回来的最新的素描,手却在微微的颤抖,这画风,几乎已经与前世的那个孩子为她画的第一幅油画的画风无限接近。她冲进丈夫的书房,翻出小儿子给丈夫邮寄的字帖,上面的字也已经几乎与前世的那个孩子最初的笔迹毫无差异了。
许太太更纠结,疼媳妇是应该的,可是这话从儿子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不对劲儿啊。
她眼见着他迅速的消瘦衰老,她知道他是被悲伤与愧疚催老的,可是她不愿意揭穿他那善意的谎言。
其实紫萱说是十六岁,周岁其实才十五,这真是一个非常萝莉的年纪。许阳其实非常有负罪感,觉得自己就像个怪蜀黍,要不是他的妻子表现的确实稳重大方,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一些,他恐怕真的下不了手的……别的不说,紫萱要换成黛玉那个调皮性子,估计他一定没法把她当成年人看!天啊那真可怕幸好自己老婆不那样,不然可真是要命了。
番外 你的前世,我的今生
回门的时候紫萱的脸色比出嫁前那几天又好些,她的父母齐齐松了一口气。许阳的表现更是给力,长得好礼节周到说话办事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更别说他那无敌的名气了,陈家从上到下就没有不喜欢他的。表现太好的结果就是陈大奶奶晚上又跟丈夫哭了一场:“这么好的女婿,当初我若是多细心些,紫萱这辈子可该多快活!”
她偷偷躲在屏风后面,看着那个被称为“俊彦无双许小郎”的少年风度翩翩的给她的父亲行礼,然后被少年那笑容闪花了眼,还是个孩子的她当然不懂的什么一见钟情,可她真的觉得这个哥哥长得真好。
又是两年过去,新一期的春闱开始了,可是却并没有他过来赶考的消息,直到新一批进士出炉,她才偶然得到消息,她日思夜想的他,这辈子都在无法站起来行走。
黛玉装模作样的皱眉道:“他现在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早把妹妹扔一边了,谁还要说他好话!”
他与母亲回到京城,满目的物是人非,他摔倒在街边,那一瞬他似乎回到了前世那个让他跌落尘埃的那一天,仿若轮回般,他又一次看到她伸出的手,那一刻她似乎与前世的她重合,她微笑着,可是眼泪却蓄满了眼眶:“你说了等我十年,十年早就到了,可是你一直没有来。”
紫萱当时听了,听到耳朵里却没往心里去,她从不觉得黛玉会是那样子的人。而事实上她也确实不用往心里去,黛玉一点儿没变,她还是对紫萱非常好,就是偶尔因为哥哥陪自己的时间少了吃一点小醋也是非常自然的说出来,让人完全没办法反感。更别说这阵子与其说是她这个嫂子照顾黛玉,不如说是黛玉在迁就她,因为她身体实在不好,不好到外面吹凉风,许阳不在的时候,黛玉怕她闷,就有事儿没事儿的跑到她那里,一会儿陪她读书一会跟她下棋,要么就是一起做点儿针线活计。黛玉的针线是实在无聊的时候才做的,紫萱却是本身就很喜欢针线,于是为了陪她,黛玉硬是扭了性子每天过来陪她做自己并不算喜欢的针线,只为了方便在紫萱针线活儿做久了的时候逼着她去休息。
他的父亲被抓进牛棚,他的母亲疯掉了,他把妹妹们送到亲戚家里躲着,自己回来守在家里。他呆呆的坐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邻居们来来回回的路过,没有人敢与他说一句话。
他小心翼翼的对待着这份同样失而复得的幸福,他给这孩子起名许阳,他想这一次虽然少了一个,可是他们一家一定能够幸福到老。可是命运又一次残忍的戏弄了他,他抱着儿子已经僵硬的小小的尸体几乎哭晕过去,这一次,命运甚至连仅仅的十六年生命都不肯给他!
小儿子的书法得了奖,小儿子的素描越来越形象,小儿子的个子越长越高,而妻子眼中的不安越来越浓重,直到那一天,他早早的做了一桌饭等待放假的小儿子回家,却接到长子带着哭腔的电话。
几方人口一汇合,足足三四十人要回京,更别说多的要命的行礼了!黛玉在从小在扬州长大,攒下的东西真不是一般的多!更别说这几年财大气粗的妹控许阳更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她买,光是外语书就有两箱子,欧罗巴的衣服如今还能穿的又是三箱子,各种好玩儿的小玩意更是数不过来。好多不常用的东西,干脆就留在许家没有带,就这样,还装了三十几个箱子。人多东西也多,钱管家索性雇了两条船,许陌宝玉在一条船上,黛玉乘了另一条船。
他不敢告诉妻子,他偷偷拿了车钥匙踉踉跄跄的冲出家门,却在下台阶的时候绊倒,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她每天只陪在丈夫的床边轻轻跟沉睡的他聊天,她没有去儿子失踪的湖边哭泣找寻,她清楚的明白,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小儿子了:上辈子,她捡到的,其实是这辈子的那份多出来的幸福。阿纲,没关系,我们的孩子,在另一个世界也能过得很好。这辈子,有你,还有另一个儿子,我们的幸福已经是满分了,所以请你快点醒来。
整日喝苦药汤的人由她变成他,一连几个月他连饭都吃不好,她内疚的无以复加,他却笑得心安理得:“原本你的身体就很好,大夫也查不出什么,吃那些药也只是白费钱,反倒是我这破身子才该该补补呢!”她被他说得破涕而笑,然后捂着嘴干呕起来。
一边许阳也跟着帮腔:“就是就是,你看我妹妹都坐着,你当嫂子的却站着,她哪里还吃得下饭嘛,你这么站三天,我保证我妹妹得瘦一圈儿……”
临出发紫萱哭着说黛玉的院子谁都不许动,以后她回来了就还住那里,这里就是她的家,惹得黛玉又哭了一场。好说歹说总算把黛玉送出门,许阳一直把她送上了船,船慢慢的开动了,可是黛玉却依然站在船头上一动不动,不管许阳怎么打手势让她回船舱她都不回去,就那么一直站着,直到船越行越远,逐渐消失在许阳的视线里消失。许阳觉得脸上冰冰的一片,伸手一摸果然自己落了泪,他知道妹妹也哭了,虽然隔着锥帽看不到,可是他知道她其实一直在哭。
那一年,他十九岁,她十六岁。他是已故太子少师的儿子,他回到了镇江,是江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解元公,媒人几乎踏破了门;她是花信年华的没落侯门的姑娘,每日里在病重的母亲与体弱的弟弟之间忙碌。他说他金榜题名前不考虑婚事,她说她要为母亲养老送终。
其实紫萱心里也不好受,听闻黛玉要走,她心里的不舍一点都不比许太太跟许阳少半分。结婚前有结过婚的堂姐警告紫萱让她不要用过去的态度对待黛玉,做人家嫂子跟做同学那可完全不一样了!这么个被哥哥宠大的姑娘,不去找嫂子麻烦那真是阿弥陀佛了,要小心对待这个小表妹,能让着就让着千万别招惹她,就是被难为了也忍忍,忍到她回京就好了。
许阳以为母亲是这阵子累到了,忙不迭的吩咐下人什么事儿都不许去烦太太,跟他说就成。许太太知道了心里越发难受,她的儿子太不容易了,这么个家,里里外外全靠他一个撑着,有时候真宁愿他还像过去那么调皮捣蛋,也好过这样懂事儿的让自己心疼。
她是林襄侯的长女,她是真正的京都明珠。
他向母亲妻子隐瞒了儿子的死讯,用精心编制的谎言来换取她们稍微减轻一点的悲恸。他的身体在内疚与自责中迅速的衰弱,他在弥留上听见她低声说:“阿纲,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妻子。”他想说“不,别再遇见我……”可却再没有力气把这话说出口。
甲寅年三月十六日,时隔四年半之后,林黛玉再次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途。这一次,她千里迢迢的进京,并不是为了投奔亲戚而去,而是回到自己的父亲身边,她再不是原著里寄人篱下的孤女,而是二品大员的独女。她有父亲,有姑姑,有哥哥,有嫂子……她出身很好,被朝廷表彰过的姑姑养大,是春薇女学里毕业的最出色学生,她性格开朗,举止大方,容貌秀美且知书达理颇有才名。除了没有母亲,没有人能够在林黛玉的履历上找出其他一点点的不足,她的人生充满着希望。
黛玉不知道自己哥哥在吐槽自己,一溜烟的把紫萱拐到自己房里,跟她商量:“现在过年太忙,等过完年天暖和一点咱们在园子里请客吧?把大家都叫过来,锦华的爹爹要调任了,宝珍也要嫁了,再不聚怕是没机会了。”
他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他想着,这次睡着,是不是就再也醒不来了?阿溪,阿溪,我走了,你孤零零的在世上,可怎么办?若我知道会这样,我一定不娶你。
他没有想到生命会以这样奇特的方式延续,他的目光拼命的追逐着自己这一世的父亲跟母亲,尽管他们与二十世纪那对悲情伴侣除了容貌有那么一点点相似以外,几乎没有其他的共同点。可他还是激动的不能自已。
她恨不得把儿子当场拽走告诉他:“不许练不许练!”可是理智却阻止了她那么做。她对儿子越来越严格,她告诉才这个才不过三尺多高的孩子:“字是给自己练的,要么不练,不喜欢的话就跟妈妈说,妈妈不强迫,但是如果决定练了,就必须练好。”这是实话,这手好字,将是他一生的财富。
许林两家是通家之好,这位许哥哥三五不时的过来带她玩。他似乎对她的一切都那么清楚,他知道她闻不了芍药的味道,他知道她讨厌兔子却喜欢猫,他知道她爱吃糖却不喜欢饴糖的味儿……她想,这世上不会有比她的许哥哥对她更好的人了。
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已经圆满了,却不知道有些不幸早已命中注定。
几年后他的父母在受尽煎熬后双双离世,山上下乡的洪流中,他选择了最边远的地方,火车站里他等到快开车仍是没有看到他最想看到的身影,满心失望的上了车,却冷不防听见她雀跃的声音:“快过来快过来,我给你占了座位!”
耳边似乎有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响起:“阿纲,阿纲,你快些醒啊……都好几天了,你应该睡足了啊。”
陈庭轩也难受,女婿很好,对女儿没话说,可越是这样,他越忍不住也想跟着妻子哭一场!
上辈子,他给了她太多太多,她想,这一回,换她来保护他了。
黛玉在一边差点笑场,矮油哥哥不带你这样的,娶了媳妇就不要妹妹了……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来说,许阳与陈紫萱的新婚生活都是非常和睦的。陈紫萱的文化水平摆在那里,许阳也是个正经的读书人,偏他们还都对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感兴趣,陈紫萱甚至真的跟黛玉说的一样真的懂法语,水平还不坏!这俩人太有共同语言了。更别说陈紫萱天性文静温柔,许阳又是那么个体贴和气的样子,这俩人处不好才怪呢。黛玉偶尔过来找紫萱玩儿,撞到许阳给妻子涂胭脂,差点被闪瞎眼睛,十分郁闷的表示:再也不找你们玩了!紫萱成了嫂子,眼里只剩下哥哥;哥哥娶了媳妇,眼里也没了妹妹……你们两个太讨厌了。
——
这个孩子太像他了,可是比他阳光,比他聪慧,比他刻苦,甚至比他更讨人喜欢,他的小儿子,简直就像是他们二人所有优点的延续,他爱这个儿子胜过爱自己的生命,他相信他的妻子也一样,尽管有时候他觉得妻子对小儿子的态度严格的过分。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那么的快,她年近四十她却又怀孕了,她犹豫了好久还是不忍心放弃这个孩子,冥冥中她似乎有一种预感,她的宝贝要回来了。
他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的容貌,名字,都与前世一模一样,他知道,他找到她了。
许太太一听也觉得许阳说的有道理,不过还是又叮嘱了许阳几句:“你媳妇身体不好,你们现在又年轻,孩子什么的不急在这一时,你也有些分寸,别累到她。”许阳的脸腾就红了,支支吾吾道:“儿子会注意的。”说完小声嘀咕了一句:“您到底是我亲妈啊还是我媳妇儿的亲妈啊,我怎么觉得你关心她比关心我还多啊?”
过年是各种忙乱,加上今年许家有了新媳妇,总要拜拜祖宗告诉先辈们许阳成家了,以后是个大人了。这会儿又看出小家庭的好处了,虽然有事情一个人忙不过来,可是起码不用到处磕头啊!除了到小祠堂拜祖先以外,家里要磕头的就许太太一个长辈,拜年省事儿的很。紫萱家里亲戚倒是多些,娘家人谁不知道她身体不好啊?哪里舍得折腾她挨个拜,一回家就被她的老祖母下令老实呆着不许乱动,娘家人也不会因为这个挑理,总算没有累到她。
她以为他们终于得到了完整的幸福,却没想到这竟是悲剧的起点。他们的儿子在元宵节的夜晚一去不复返,他外出两天之后带着鬓边新增的白发,勉强对她笑道:“你放心,我已经通知了官府,咱们的儿子一定能找回来的。”
他觉得他的妻子就像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天使,把他从阴暗冰冷的绝望中拉出来,让他重新作为一个人而存在。在失去父母许久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重新又拥有了一切:温柔体贴的妻子,两个嫁了人却依然与他关系很好的妹妹,正直孝顺的长子,活泼可爱的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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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生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中国。
那一年,他二十七岁,她二十四岁。他是已故太子少师的独子,他虽素有才名如今却双腿残疾;她是已故林老侯的独女,她孝名满天下可花信已过成了实打实的老姑娘。他打理好京里老宅的一切,准备回镇江度过余生,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孤单一人,而是有了她相伴。
她命人摘掉了家里侯府的牌匾,她四处托人为自己的弟弟找好的启蒙老师,她每天陪在母亲身边为她端茶送药,她忙得不可开交甚至几乎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他,直到她忽然听说他中了解元的消息,才蓦的想起他们已经四年未曾相见。往事早已远去,她知道就算他也同样失去了父亲,可依然有太多比自己更好的选择,可午夜梦回时却经常梦里却经常有他那近乎于玩笑的承诺:“那就十年后再说……”
过了年林如海来信说让黛玉收拾行李,让她等宝玉考完秀才就跟许陌宝玉他们一起回京,黛玉的心情有些低落,她是真的思念父亲,也是真的不喜欢京城,更别说她有多舍不得姑姑,哥哥还有嫂子了。看黛玉心情不好,陈紫萱便建议许阳把黛玉的十三岁生日办的热闹些,好让她开心些。
他的恐慌很快有了印证,结婚多年,他们一直没有孩子。他时不时想起他前世严肃的长子,活泼的幼子,时而失落时而庆幸。而他妻子在婚后第十个年头终于为他生下一个儿子,那孩子的眉眼熟悉的让他又哭又笑,他颤抖着手解开儿子的襁褓,他看着儿子身上那圆形的胎记,他泪如雨下:“许阳,他就是叫许阳了,他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即使是最困难的日子,他也未曾见她丧失过勇气,她永远微笑着站在他身边。
婚后多年,她没有孩子,连一向宽和的婆婆都有些着了急,他却挂着尴尬而拘谨的表情对母亲说:“妈,你知道我身子时好时坏的,这事儿怪不得阿溪。”她忘不了那一刻婆婆错愕的眼神,她无法想象一个男人会为了维护妻子而宁愿放弃自己的尊严。
他不再是那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他的颏下有了剃过胡须的印记,他狼狈的跌倒在满是灰尘的街边,他的仆人忙乱的去扶他的轮椅,留下他茫然的看着前方。她热泪盈眶,冲下马车站到了他的身前,她几乎颤抖的伸出了自己的手:“你说了等我十年,十年早就到了,可是你一直没有来。”
黛玉的生日这天,她们班所有的同学都来了。大家都知道这恐怕是她们的最后一次聚会了,黛玉要进京,郑锦华,王芊芊也随着父亲的调任很快就要离开扬州了,更别说这些女孩子几乎都订了亲,便是不离开扬州,再聚会也不是以她们现在的同学的身份来聚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