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公主去向
殿内诸位臣卿皆知这二人都不好惹,眼见俩人要在殿前动武,竟无一人敢出面制止,玉陛上的礼仪大臣也同样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此刻,唯有一旁观战的少师费无忌察觉情况不对,毅然站出来劝解二人。
“申大夫,令尹,汝等皆是大王的肱骨之臣,如今吴国尚在东南虎视眈眈,汝二人可不能行那自相矛盾之举啊!”
费无忌从未如此真诚劝解他人,可是看到他那张似哭若笑的面容,很难让人不去怀疑他是在火上浇油,鼓动二人决斗,最好斗个两败俱伤,这样俩人都不会来烦他了。
申包胥看到费无忌就来气,楚国面临当下的困境,罪魁祸首就是费无忌这个奸佞小人,若非顾及此刻是在大殿之上,他一定会给费无忌一剑,教其血溅三步。
“费无忌,若非汝进谗言害了子胥一家,怎会有今日之事?”
费无忌见申包胥竟把矛头指向自己,面色立刻不喜,反击道:“申大夫,虽说逆犯伍员曾是大夫的好友,但是现如今此贼可是在吴国任职,而且此次楚吴之战,伍员甚是勇猛,斩杀我不少联军甲士,老令尹更是因其亡故,可见此人早有反叛之意,是大王慧眼如炬识得此逆贼,夷灭伍氏,才不至于酿成更大的祸患。”
“好个费无忌呀!颠倒是非,蛊惑吾王。”申包胥恨的咬牙切齿,腰间佩剑拔出寸许,目光在费无忌颈上打量,但是思量一番还是忍怒收回利刃。
“申大夫能与逆贼伍员断绝友谊,足见大夫对大王对楚国的忠心,费无忌当以大夫为鉴。”
费无忌说着向申包胥行礼,好不做作。
申包胥则气的说不出话来,一转头正好瞥见一旁的囊瓦正看的津津有味,如同欣赏歌舞一般看着他们二人斗气,申包胥气不打一处来。
论起博学多识,放眼整个楚国也找不出比他申包胥更强之人,每次与囊瓦争辩都能不落下风,至于动武,囊瓦也就是手下军士人数占优,若真要一对一的君子约战,申包胥自觉不会输于他剑下。
囊瓦也是自知不敌申包胥,因此经常憋一肚子火。
其实囊瓦本来也不想跟申包胥树敌,可是偏偏申包胥就是看自己不顺眼,文斗武斗都落下风,令囊瓦着实苦闷许久,好在今天他发现费无忌这个老小儿心肠歹毒口齿伶俐,居然把申包胥给气成那样,不错!值得拉拢!
囊瓦一脸欣赏的望着费无忌,打定主意下朝后要多与费无忌走动走动。
解决了申包胥的问题,囊瓦转而再次询问大王的情况。
这一次,他还没来的及开口,楚王就在侍从的搀扶之下走向王座。
“拜见吾王!”众大臣稽首。
“众卿平身。”
此时的楚王已近耳顺之年,曾经的威武君主,其威严早在多年的荒淫生活下消逝殆尽,体态也早就瘦弱不堪,曾经威严的王服王冠此时竟也显得极不相称,看他脸色苍白,明显是气血不足,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愿大王保重身体,莫要太过操劳。”费无忌永远都是第一个站出来进言,以宣扬他对大王的赤胆忠心。
申包胥很是担忧楚王的身体,因为自从太子建被逐后,余下的王子皆年幼,王弟子西倒是颇有声望,却同囊瓦一样胸怀二心,朝堂外诸侯国势力风云变幻,皆伺机吞各国以壮大自身,尤其是北面的晋国,多年与楚争雄,岂会错过如此良机。
当此内忧外患之际,容不得楚王身体有任何差错。
“大王,保重身体要紧,莫要让他国有可乘之机。”
楚王无力的挥挥手,让大臣们安心,喘了半天气才开口说道:“诸位大臣为我楚国强盛出谋划策,此次吴国来犯,寡人已经知晓其中详细情况,老令尹壮志未酬,先走一步,但是他未完成的事业需要众爱卿继续努力,今日召集诸位前来便是要商讨再次伐吴大计,咳咳……”楚王咳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此次伐吴的首要大事,便是报我楚国丢失卑梁州来之仇,咳咳……”
“大王万万保重身体。”申包胥上前一步道:“大王,臣愿领兵前去伐吴,替吾王分忧。”
申包胥不希望再由囊瓦带兵攻吴,多年与晋国对峙,已经让他在楚国军中拥有极高的威信,若是伐吴之战再由其主持,会使得囊瓦在军队里的威望再次提高,功高震主,于国不利。
囊瓦在一旁冷笑不止,他自然知道申包胥的意图,却一点儿也不担心,因为申包胥和伍员故交太甚,曾经的楚国双璧,难保不会在战场之上再续友谊。
而费无忌也跃跃欲试,想要让楚王应下,因为他早就盼着申包胥离开都城,至于去干什么他并不在乎,去打仗更好,战场上死伤各安天命,最好死在战场上。
楚平王审视众臣,大殿众人的一举一动皆在其眼中,他苍白的面容紧绷如张弓,看似垂垂老矣,精力不济,可即使濒死的雄师也尚有一丝威严。
“善!寡人准了。”
出乎所
有人意料,连申包胥自己都没有想到楚王会答应他的请命,本来他只是想掌握主动权,好博一个随行的差事,这一下可是让他欣喜若狂,反观令尹囊瓦则是一脸惊鳄。
大将军又如何?代令尹又如何?他申包胥就是要以大夫之位喧宾夺主,教他身为大将军的脸面全无。堂堂三军之将,不得不把军权让给比自己地位低的死对头!
“大王……”囊瓦还未开口,楚王就接着命令道:“令尹子常随申大夫一同前往,各领兵两万,务必要一雪前耻,若有所失,二人同罪同罚。”
囊瓦还欲多言,申包胥立刻抢先一步叩首领命。
“臣申包胥定要为楚国雪耻,扬我国威!”
“大王英武!楚国必胜!”在费无忌的带领下,众臣一齐宣恩。
如此一来,囊瓦便彻底没机会了,他令尹之位乃是临危受命,只在军中得些许威望,到了这朝堂之上便束手束脚,短期难有作为,眼下局势比人强,他只得认命。
而且,囊瓦眼见大王竟有意忽略自己的请求,眼神之中多有敲打之意,让他第一次察觉到了生死危机,不久前因为谎报胜功而得来的喜悦之情彻底消散,这看似平静的朝堂果然不比疆场啊!
囊瓦心中怨气无处可发,回头便狠狠地瞪了费无忌一眼,责怪之意连申包胥都能感受到。
你这斯不是与吾同一阵营吗?为何帮着那申包胥说话?这一刻,想必他也能明白为何朝中诸多大臣同僚,提起费无忌都是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这是一个绝对的利己者!唯有同利时方可暂时同心,利不同,则皆可抛弃。
费无忌把头转向一边,对于囊瓦的目光,他全当没有看到,在他看来,能把申包胥给弄走就是最大的喜事,值的摆宴庆贺。
“大将军——”申包胥神采飞扬,望着囊瓦,提醒道:“劳烦将军自提两万甲士至新营备战,申某会从别处另调两万甲士前来,辅兵徒卒及粮草军械也劳烦大将军准备妥当,出兵之日容本大夫再作谋划,最迟不过来年春日。”
申包胥到了此刻仍只称他为大将军,便是有意提醒他不要以为接了令尹之位便能行令尹之令,论及才学德行他还远远不配!
“哼——”囊瓦挥袖离去。
“此事不劳申大夫费心,本令尹自会整军备战。”
“哈哈哈哈……”申包胥从未如此欢喜,他甚至已经想好今晚宴席之上的歌谣和配乐。
————
朝罢,诸大臣皆相继退去,申包胥正要去军营筹备出兵事宜,却又接到了楚王的密令。
楚王暗中命内侍召他到后殿议事。
楚国,细腰宫。
申包胥满心疑惑的来到楚王寝宫,只见楚王正卧于榻上,四下看去寝宫内左右无人,他顿感事情不妙,暗暗思量:难道大王今日举动另有深意?
朝堂上的喜悦一扫而空。
“大王,召臣来所为何事?”申包胥开门见山,他急切的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申爱卿,前日卿便问寡人云梦去了何处,今日寡人便是为了云梦的事才召爱卿前来。”楚王突然间好似苍老了许多,窝在长榻之上,没有半点儿君王威仪。
“云梦公主?”申包胥一愣,思绪有些跟不上,疑惑道:“大王不是说公主在后宫养病吗?”
只见长塌之上,楚王面露难色,申包胥顿时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其实对于云梦公主在后宫养病一事,他一直是不相信的。
哪怕就是自己病死了他也不相信云梦公主会一病四月有余;而且这四个月以来,爱剑成痴的公主竟然一次都没有找过他这个剑师,仅此这一点就令他感到费解了。
直到今日,他还清晰记得四个月前对公主的那次剑术考校,他本就是云梦公主的半个师长,当公主找他考校剑术时他自然责无旁贷。
然而,正是跟云梦公主的那一番剑术对决,让他这个老师颜面尽失,四个月来其实他也一直在躲避公主的召见。
无它,就是在跟自己弟子的比试中输给了自己的弟子,身为一个老师,申包胥的心情真的很复杂,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每个为师者的最终期盼,可当这样的事真正的发生在他身上时多少有点不适。
申包胥犹记得第一次见到公主时,彼君年芳八岁,刚刚被大王加封为云梦公主,封地是楚国最富庶的八百里云梦泽,按说一个女子到了这个年纪就要开始习种桑养蚕之技,女工礼仪之术。
然而,刚刚受封的云梦公主却颇显另类,她竟然找到楚王,要求为她寻一位先生修习剑术与兵法。
楚王对这个小公主当真宠爱有加,又或许只当自家的小公主贪玩儿,当下就找到背负楚国第一剑师之名的申包胥,楚王亲自开尊口为女求师,于公于情于私申包胥都无法推脱。
从此申包胥便有了一个新的任务——教公主剑术与兵法。
他倒是很认真的教
导这位大王最疼爱的公主剑术,丝毫没有保留。
随着公主年岁的增长,她的剑术可是比她的身体长的更快,十二岁时,申包胥校验公主的剑术,这时发现她竟然已经能够和楚王宫里的卫士打成平手,虽然卫士有故意相让的嫌疑,但是已经令申包胥大为吃惊,想当年他可没有公主如此天赋。
从此申包胥便更加认真的教导这个小公主,不单单是剑术,还有兵法韬略,治国政务,有一段时期,他甚至把公主当王子来教导,偶尔还会给她讲解军伍里的一些规矩,久而久之,公主便对从军入伍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也投入了更多的热情。
待到公主十四岁时,申包胥第一次带着一身男装的云梦进入军营,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自军伍归来,这位公主更是扬言要率领楚国军士征战四方,申包胥当然不会同意,楚王交给他一位温婉可人小公主,他却给教导成了一个酷爱征战的将士,申包胥觉的十分愧对楚王的信任。
于是就有了四个月前的那次剑术比试。
申包胥和云梦公主立下约定,若是公主获胜,他就不再阻碍公主投身军营,与甲士为伍;反之公主就不许再提入伍之事。
对于此战,申包胥自然有自己的筹谋,他被称为楚国最优秀的剑师,对于自己的剑术自然有足够信心,多年来他凭一柄棠溪【浅云】宝剑打遍楚国,年纪轻轻时就获得楚国第一剑士的名号,唯一敌手就是他的挚友伍子胥,即使伍子胥也只能勉强跟他打个平手,面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公主自然无所畏惧。
“吾先生曾有言,轻敌是对阵之禁忌。”申包胥常拿这些话来教导云梦。
“给予对手最大的尊重便是全力以赴。”
云梦公主显然早已铭记于心,一出手就是竭尽全力,而身为先生的申包胥似乎早就忘记了自己也曾是听话的好弟子。
申包胥在与云梦的比试中从一开始就未全力以赴,单手执剑,防守站位;公主的剑术是他所教,他自以为知根知底便占据全部优势,还没出手已自觉稳操胜券。
然而,当他真正开始面对自己这个得意弟子的全力出手时,他才发现,作为师父的他已经老了!云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一套招式多变的剑术,她一出手便放弃了从老师那里学来的沉稳剑式,一柄木剑在她手里舞的令人眼花缭乱,明明是平刺一剑,到了胸口竟奇迹般的变化为斜挑,当他以为云梦剑势已尽,身体顺势扭转,却又发现剑锋再次回转刺向他腹部。
申包胥有信心每一剑都能压制住眼前对手,前提是他能碰到云梦的剑,短短几个回合他已经察觉到云梦为了让剑势多变只敢单手执剑,有时甚至冒险让剑柄离手,只为隐藏她的攻击意图,脱离对剑的掌控,这对所有剑士来说都是大忌。
不过,事实是云梦身法比剑法还要灵活多变,她或许也知道自己身子轻,力气小,唯有凭技巧取胜,交手数十回合申包胥都还未曾碰触到她的剑身。
等申包胥察觉到自己将要不敌为时已晚,只是稍有不慎,他的剑势便慢了一步,而后被公主敏锐的抓住战机,只一转身就败下阵来;看着徒弟的剑指着自己的胸口,申包胥只是暗自庆幸没有找人来围观此战,要不自己楚国第一剑士之名就荡然无存了。
想到那个出色的弟子,申包胥回神急忙看向楚王。
“大王,云梦公主该不会又去军营了吧?”
“……”
楚王默默地点了点头。
“臣立刻拿大王令去召回公主!”申包胥觉得非常愧对楚王,毕竟他也算是云梦公主的太傅;好好的一个公主被他给教导成现在这般作为,他难逃干系,若真正按礼法来判,只怕免职都是轻的。
“申爱卿,切莫心急,寡人命卿与囊瓦一同前去伐吴便是有三层意思。”楚王抚了抚胸口,缓缓说道:“寡人一是希望爱卿可以监督令尹囊瓦,囊瓦军威太盛,又接令尹之位,若不能削其军威恐为祸患;二是寡人知道爱卿善于用兵,望爱卿替寡人替我楚国雪耻,想我楚国也曾经称霸诸侯国,会盟诸侯于周天子前,如今却被一个蛮夷小国所困扰,实在是愧对楚国先君。”
楚王虽然病的不轻,可是到底是大国之君,迟暮之年,猛虎无牙,却威严依旧。
“臣定要向吴国讨回失去的国土与威严,为楚国雪耻,扬我楚国君威。”申包胥只觉心中激愤难当,奋然俯首领命。
“还有第三,其实云梦于四个月前离开王宫,跟随老令尹去了吴楚边界,寡人前日梦见云梦满身鲜血,被吴人围追堵截。申爱卿此次前去边境督战,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把寡人爱女平安带回来。”楚王说完又开始咳嗽,脸色越发苍白。
“大王保重身体!”
楚王苦笑道:“寡人虽名为弃疾,既食五谷,又怎能无病无疾。”
“大王……”
楚王叹息不已。
申包胥见楚王如此状态,本想即刻退去,突然又想到自己另一位好友恐
已丧命,便忍不住进言道:“大王,前日臣听闻那囊瓦任由吴国公子姬光于蔡地接走了蔡夫人,此举有损国威。”
楚王沉吟不语,良久。
“此事寡人早已知晓,令尹有言:此为麻痹吴国,为年后伐吴做准备。”
申包胥痛惜道:“大王,吴国东南小邦,只要我楚国准备充足,一战即可平吴,有无此计皆是一样,甚至当向天子上表,传阅九州,历数吴国罪孽,以堂堂之师伐之。今日让吴国夺我楚国夫人宝器,只会损我楚国威严,教九州诸侯轻视,我楚国数代君臣披荆斩棘,兢兢业业树立的声望威信毁于一旦啊!”
楚王面露难色,很快又泛起潮红。
“咳……咳咳咳……望爱卿此战为楚国重新树立威望……”
“大王,右司马蓮越曾奉命镇守蔡地,其为人素来刚正,今令吴人移楚夫人而去,臣恐……”
申包胥还想说些什么,只见楚王无力的朝他挥挥手。
“臣定不辱使命。”
申包胥神色肃然,缓缓退出宫殿,沿着珠贝所铺就的宫道一路疾行,彰华台早已没有笙歌宴舞,尽显空寂幽凉,往来宫人也行色匆匆,不见欢仪,若是十年前见此情形,申包胥必定盛赞楚王贤德,预言楚国国运昌隆,但是今时今日所见,却昭示着楚国已近穷途,末路可见啊!
宫门外冷风瑟瑟,枯叶翻飞,诸大臣皆已离去,只余申包胥一仆一车驾,翘首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