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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相识罗浮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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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柔倒是悄然隐匿了身影,只留孙武在竹舍外应对这群不速之客。

    或许在她看来眼前形势皆在自己的谋划之中吧?

    季柔最后望向孙武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倍感无奈。

    孙武倒是有心入吴一展胸中抱负,然而却不是此刻,时机未到啊!事态的发展早已偏离了他的谋划。

    比如那个曾有一面之缘的甲士竟也混在寻来的队伍中,若是那人一见面便指认他们二人的身份,不由分说,众甲士一齐围攻,此时他们当已陷入险境。

    至于眼前的白发男子,孙武对其身份已有猜测,观其外貌,此时吴国境内唯有一人。

    其实力足以威胁到他们的安危,属于意料之外的算计。

    所幸此人一开始就被竹案上的书卷所吸引,没有贸然爆发流血冲突。

    孙武对于独具慧眼之人一向尊之敬之,哪怕如季柔那般无理至极他也未曾心生厌恶;更何况眼前这个白发男子绝非常人,此人当是发现了自己兵法之奥妙,考虑到此人在吴国的处境,不正是他一直等待的人吗!

    孙武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神,回答道:“兵书目前只完成此四篇,先生若是钟意,待日后孙武完成全篇,定赠予先生一册。”

    白发男子即刻向前一步,躬身朝孙武行礼,郑重道:“先生有古贤者之风,某钦佩万分,某乃伍员,伍子胥,曾经是楚人,如今与楚有不共戴天之仇。”

    白发男子说话间怨恨之气直冲霄汉,提起楚国,他的双眼竟变的猩红如血。

    孙武执同礼,回应道:“孙武,孙长卿,来自齐国,如今算是吴人。”

    说完便悄悄中瞥了一眼竹舍,暗道不妙,面前之人果然是伍员伍子胥!

    伍子胥的大名早已响彻九州大地,孙武早年游历楚国时就曾听闻其事迹;伍氏麒麟儿——伍子胥,其早年居于楚国时便与王孙申包胥齐名,并称为楚国年轻一代最耀眼的俊杰;伍子胥家世显赫,其父伍奢曾深受楚国两代君王器重,后任太子太傅,如无意外,十年后他将是楚国朝堂的地位最显赫的重臣,楚国或许能在此二人手中扭转颓势,一举再霸九州。

    可惜呀!伍子胥的父亲伍奢于四年前遭小人陷害,年老昏庸的楚王屠杀了伍氏一族,后又对他百般捕杀。

    伍员早已恨透了楚国君臣社稷,他若是得知季柔的身份,必定将她碎尸万段啊!

    伍员似乎察觉到孙武情绪有些异常,以为是自己的言行冒犯了眼前之人,连忙平复心情,躬身再拜,苦笑道:“流亡之人,丧家之犬,教长卿见笑了。”

    孙武闻言,报以同样的神情:“先生由楚入吴,孙武由齐入吴,岂非同病相怜?”

    伍员愣神片刻,或惊或喜,而后感叹道:“伍员可万万不及长卿半分,长卿在此潜心著书,以求流芳百世,为万世之师表,而伍员却是碌碌无为,数年间徒增白发呀!”

    “孙武曾闻先生为过韶关,一夜白头,如今看来传言不虚!”孙武也曾诧异伍员壮年白首,亲眼见过后才知传言非虚,不禁感叹韶关之内的伍员怕是愁恨交加,悲如骨髓。

    伍员长叹一声,默默坐到竹案前;如此当世人杰,提及伤心往事竟如女子一般顾影自怜。

    当他的目光落在竹案上,看着已经展开的四卷兵书,不由得转悲为喜,仿如一个稚童发现了心仪玩物。

    伍员双手不停的抚摸书简上的文字,喃喃自语:“整整三年了,长卿可知伍员这三年是如何度过的?昼夜不敢松懈,旦夕不敢忘仇,可三年过去了……罢了!往事不必再提。”

    “今日得见长卿实是人生一大幸事,不知长卿可否随伍员下山共饮一番?”伍员的双眼闪着光芒,映出孙武的身影。

    孙武自知时机未到,遂面露苦闷之色,辩解道:“今日恐怕难遂先生之邀,吴娘伤重,需要武在此照料。”

    伍员对此并不在意,似乎早有所料,当下吩咐随行甲士下山置办酒席,酒要最好的姑苏红。然后小心翼翼的收起面前的竹简,在手里掂了掂,似乎重达千万石,待收拾好颜色,便抬头对孙武说道:“难道长卿不邀伍员到竹舍中一叙吗?”

    孙武无奈,只得连声道:“怠慢先生了,请入舍一叙!”

    孙武先一步走进竹舍,此时季柔正坐在吴娘床榻前蹲守,轻轻为她擦拭面庞,他忙以眼神示意季柔莫要轻举妄动。

    季柔对此视而不见。

    “长卿好雅性!居然在吴国寻的一处如此美妙的住所,日后伍员定要时常前来拜访,还望长卿莫要嫌弃。”伍员并未对季柔过多留意,四下打量起来,对竹舍内的一切都颇为好奇。

    孙武笑道:“清贫野人的生活罢了,若是伍先生想要归隐山林,随时都可以来此地,孙武自是欢迎先生长住左右,如此便可以时时交流,促膝长谈。”

    “伍员不能呀!大丈夫生于此世间,竟于仇敌共日月,此人子之耻也!此仇不报,员不敢有片刻懈怠

    ,否则死不瞑目。”伍员的声音洪亮,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

    孙武可以肯定,季柔定然是清清楚楚的听到这番言语。

    不过季柔的反映却出乎他的预料,伍员作为楚国重金悬赏的头号逃犯,这个曾立志颠覆楚国社稷之人,季柔居然连正眼都不看他一下。

    或许她也颇为同情伍员的遭遇吧!毕竟是楚王冤杀了伍氏一族,那伍奢贤明远播,本是朝中重臣,对楚国的忠诚毋庸置疑,楚王却在费无忌的挑唆下将其赐死,而后非但不知悔改,为斩草除根,又设计诱杀伍员的兄长,整个伍氏一族只有伍员察觉到楚王杀机,有幸逃过一劫。

    据孙武所知,当时楚国上下曾无数人为伍员一族鸣冤,上书劝诫楚王者如过江之鲫,甚至还有人暗中收买刺客去刺杀费无忌;然而令楚国上下没有想到的是,不到一年便传出消息,伍员已经偷偷逃往了楚国最大的敌人吴国,甘愿为吴王驱使,为其出谋划策,并且于两军阵前扬言此生必毁楚国社稷,诛楚王之首。

    而后几次吴楚交战之中,伍员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所言非虚,他于边境战场上斩杀无数楚国军民,连战败受俘的楚人都不曾放过。

    如此一来,伍员在楚国的旧友便纷纷与其决裂,楚国上下再无人为伍氏鸣不平。

    “颠覆楚国社稷,任重道远,非一时之功,也不知此生是否有机会如长卿这般隐居山野。”

    听闻伍员如此感叹,孙武暗道一声:祸事啊!

    果然,那季柔听到伍员说出要颠覆楚国社稷,一瞬间便换了颜色,即使她曾经同情过伍氏一族的悲惨遭遇,也断然不会允许伍员去摧毁楚国社稷,随手抽出佩剑,起身准备刺向伍员。

    孙武一直在旁边小心观察,待察觉到季柔神色不对,熟悉的杀机突然从那双灵动的眼眸中涌出,他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季柔的肩膀,凌厉的目光刺向她的双眸。

    ——住手!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季柔力气远不如孙武,试了几次都没能挣脱孙武的束缚。但是,她却不惧怕孙武责备的目光,以同样的凌厉眼神回击。

    ——松开!此人欲覆灭我楚国社稷,必须杀了他。

    孙武当然不会放手,两人就这么僵持起来,竹舍中闲逛的伍员突然望向这边,季柔的杀伐之气太重,伍员不可能感受不到。

    他转身看向季柔,非常不理解眼前这人为何对自己抱有如此敌意。

    孙武顿感无奈,连忙挡在季柔前面,解释道:“这位是孙武小友,躺在床榻上的老妇是其阿母,昨日于田垄间被伍先生帐下甲士砍伤,小友心中难免有些怨气,请伍先生莫要责怪。”

    伍员闻言,惶恐万分,立刻上前致歉,姿态压的极低,恳求道:“小兄弟实在是对不住,伍员回去一定重重责罚那三位甲士,并为小兄弟送来姑苏城最好的伤药,小兄弟若不解气,尽管斩伍员一剑。”言及此处,他已经解下佩剑准备交于季柔。

    季柔眼睛乱转,而后竟散去一身戾气,收剑回鞘,拾起湿布为吴娘擦拭脸颊,不再理会他们二人。

    孙武总算松了一口气,心道:季柔倒是一个行事果敢之人,知道无法一击必杀,便不再暴露杀机。

    此时若是季柔当真与伍员拼杀起来,那么他可就难办了。

    伍员躬身再拜,并承诺为吴娘供奉最好的膳食,而后继续在竹舍里闲逛,四处打量,看到一卷卷书籍,便拿起一些观看,在这里有很多兵书,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更令他感兴趣的东西,比如那些关于战事的记载,包括战前分析和战后总结。

    待读过几卷类似汇总,伍员看向孙武的眼光愈发崇敬。

    “唉——伍员早年也曾读书无数,自诩文武双全,傲视九州,今日得见长卿方知天外更有天更高,单单凭这些见解,长卿就足以称得上兵法大家!”

    “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以此观之,胜负见矣!胜负见矣!若战前皆以长卿这般谋算,如何不见胜负!长卿一席话便将战事之道言尽矣!”

    “最近几年的战事皆有所记载吗?”伍员在竹简堆里翻找。“可有吴楚之间的战事记载?”

    孙武答道:“凡是长卿能及时赶到的地方,都进行了战地观察,皆有详细记载。”

    然后来到伍员跟前,随手从一堆竹简中抽出几卷。

    “这些便是了。”

    伍员接过竹简,便席地而坐,认真的翻阅起来。

    近几年吴楚之战或多或少都有他参与谋划,作为直接参与者,从另一个角度来审视两国的战争,也许会有更加深刻的领悟。

    这时,吴楚之战的另一方参战者,季柔也悄悄走了过来,她的眼中似乎有更多的疑惑,不过碍于伍员在此,不好直接询问孙武,只得学着伍员席地而坐,拾起伍员翻过的书简在一旁默读。

    孙武乐见其成,既然都是读书人,干嘛

    非要兵戎相见呢!

    等他们俩相互传阅看完全部书简,伍员的随行军士已经在竹舍外备好了酒席。

    “孙武,可否与伍员共饮一爵?”伍员合上书简,盛情相邀。

    “喏——”孙武却之不恭。

    “这位小兄弟也一起入宴吧!权当伍员赔罪。”伍员早就习惯了季柔的存在,或许正是她那一身难以掩藏杀伐之气,让伍员另眼相待,曾经的楚国第一俊杰岂能没有识人之明。

    “此女恐不太合适!”孙武有些为难,伍员如此聪明,怕是很快就会发现季柔的楚人身份,到那时难保两个人不会拔剑相向。

    他本想以主仆不同席为借口推脱,不待他多言,一旁的季柔倒是下手为强。

    “一切皆听伍先生安排。”

    季柔竟肯放下佩剑,与楚国的仇敌伍员同席而饮!

    孙武实在难以理解她为何如此赌气,不顾大局,难道就不担心被伍员识破身份?

    局面越发失控了!孙武轻轻揉了揉额头,开始有力不从心之感!

    竹舍外的空地上,军卒早已并起了两张竹案,而那位曾与孙武有一面之缘的甲士,此刻也如石像一般静立一旁,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他此刻的表现有些出乎孙武的意料。

    不过,当他回想起那晚的情景,此人今日能有这番作为,倒也在情理之中;孙武不免多看了他几眼,暗暗记住此人。

    竹案上已经放置好了酒水和食物,酒香弥漫,同秋竹的清香萦绕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

    “多谢伍先生盛情款待。”孙武没想到伍员此宴如此丰盛,连连致谢;同时递给季柔一个眼神,邀她一同拜谢伍员,不想却发现季柔打量了一番案上酒食,竟一脸嫌弃状,接着又直接落座于右上位。

    喂!那不是汝该坐的位置!孙武想直接给她一剑。

    季柔毫不在意的白了他一眼。

    孙武无奈,只得对伍员辩解道:“伍先生莫怪,山野之民,不识礼数,先生请入座。”

    伍员似乎颇为欣赏季柔这般不拘礼节,朗声笑道:“此君英武不凡,员不及也!当居下座!”

    “酒食皆由伍先生所筹备,先生当居主位!”孙武见伍员有意让出主位于他,连忙推辞道:“武年岁与德行皆不如先生,万万不敢居于主位!”

    不待孙武多作推让,伍员直接落座于季柔下首,并亲自为季柔斟酒,然后招呼他落座。

    孙武不得不再次认真打量眼前之人,此刻他终于可以确认,那个曾在楚国上层大放光彩的伍员已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为复仇而活的伍员。

    “来!孙武,快尝尝这姑苏城的美酒如何?无论齐楚皆不得此风味。”伍员为孙武斟满酒爵,目光略过季柔,她依旧摆着那副臭脸,伍员只当他在为甲士伤了阿母而生气,便举起酒爵再次向季柔赔礼致歉。

    “贤君勿怪,伍员在此代替手下甲士向汝母赔罪,自今日起,汝母即员母,汝母一切生活起居皆由员来承担,直至阿母恢复健康。”

    孙武唯恐季柔乱言,有暴露自己身份之危,便抢先道:“吾这阿弟不善饮酒,恐怕……”孙武话未说完,只见季柔已经端起酒爵,一饮而尽,颇有几分男子气概。

    “善——”伍员大喜,同样尽饮一爵。“阿弟当真豪爽,堪称大丈夫!”

    季柔动作虽然潇洒豪迈,可她毕竟是女子,平日里恐怕极少饮酒,即使饮酒也从未如此豪饮,满满一爵美酒入腹,她的脸色便有了变化,两颊渐渐泛起了绯红;紧接着伍员又分别向他们二人敬酒,一连几爵酒水下肚,季柔已经有了三分醉意。

    孙武没有料到伍员酒席之上竟如此豪爽,如果任他这般劝酒,自己也怕是撑不了几巡,再看季柔,脸上早就泛起红晕,眼神迷离,怕是再饮几杯就该醉倒了。

    “孙武,汝记录了如此多的战事,其过程又如此详尽,非亲临之人不能啊!想必汝已是久经沙场!”伍员满心尽是疑惑,孙武如今的状态实在不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

    “伍先生高看孙武了,武只是有幸得以观战,并未参加过任何战斗!”孙武轻轻放下酒爵,失笑道:“孙武并非军士,不怕伍先生耻笑,武不过是一个游历九州的游士,定居此地也不过短短数载。”

    伍员酒爵险些脱手,惊愕道:“长卿当真是个奇才,只凭数卷兵书,远远观望两军阵战,便能准确觉察到战场之上交战双方将领的布局,甚至有些精妙布局,即使伍员身处吴军中军大帐都未曾筹算到。”

    “武不及先生身经百战,只得在文字堆里找些道理。”孙武谦逊不已。

    “适才员看到竹简中有各名家兵法,想来长卿早已阅遍古今兵书,博采众家之所长,员十分期待长卿日后所要完成的兵书。”伍员感叹道:“只可惜员未曾早日来到罗浮山,未能早日结识长卿,徒增岁月啊。”

    “武得见先生亦是人生一大幸事,先生之名武早有耳闻。”孙武神色倒是恭敬

    ,伍员值得他以此真心对待。

    伍员佯装不喜,叹息道:“长卿贤弟,员虽然满头白发,但也仅仅年长你几岁罢了,至于论及行军打仗,单凭汝这几篇兵书,员便知汝之才识当世无人能及,故此‘先生’之谓员愧不敢当,若是长卿不嫌弃,就称呼员一声兄长如何?”

    “兄长在上,受长卿一拜!”孙武自知伍员此举乃是真心实意,连忙起身行礼。

    “哈哈……”伍员上前扶住孙武,喜形于色。“员前半生富贵,后一朝家族破碎,亲人皆亡;出逃一载终日惶恐,落魄之际如丧家之犬行乞于吴市,本以为此生就此荒唐而活,不曾想今日竟还能得一知己兄弟,实是幸事!实是人生一大幸事!当共饮一爵——”

    伍员举起酒爵,邀孙武共饮。

    “敬兄长——”孙武如今处境何尝不是孤身流落异国他乡,比之伍员又有何幸?哪怕他整日如闲云野鹤,不顾过往,伤悲与孤独也未曾离他而去。

    “武得一兄长,亦是人生一大幸事,共饮。”

    觥筹交错间,两人好像从未如此欢喜,几乎忘记席间尚有一人在旁边默默进食,那双灵动的双眸不时略过他们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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