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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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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竟?

    安媞仔细回忆了下,啊,没错,安正廷跟她说的人就是他。

    他的手掌很大,干干净净的。

    她觉得别扭,乡野之间,还有人初次见面,用老派、正式的握手打招呼的么?

    “你好你好。”

    安媞握了下他的手指,晃了下,立马就松开。

    不过,他看起来比她想象的,要年轻得多,应该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

    她倒是从未听说过,安正廷有这样的朋友。

    那接她的那个人是?

    周竟解释说:“枳实肚子不舒服,我带她去了趟诊所,只好托人去镇上接你。”

    “哦。”

    安媞又瞟了眼那个小姑娘,跟他有两分相像。应该是他女儿吧。看来他结婚挺早。

    “走吧,先吃饭。”

    周竟提步往回走。

    安媞趁周枳实不防,报复揪了把她的小辫子,跑开。

    周枳实“嗷”地叫唤一声,正想找周竟告状,突然见她裙子破了,大笑起来:“哈哈哈,你穿烂衣服!”

    “你才穿破烂,我这是不小心勾破的。”

    周枳实吐舌做鬼脸,“这么大的人还穿烂衣服,羞羞脸。”

    安媞好生气。

    这小屁孩。

    前面,周竟掏钥匙开了大门,把西瓜和安媞的行李搬进屋,执起水壶,倒了杯水。

    安媞渴得不行,但没接,这会儿尚且算客气:“有冰镇的瓶装矿泉水吗?”

    “没有。”

    “那算了,我待会儿去便利店买吧。”

    “有小卖部。”

    也行,有得卖就好。

    周竟言简意赅地吩咐:“枳实,你带姐姐去。”

    安媞说:“我先去换身衣服。”

    总不能这么出门。

    周竟领她去她的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了。”

    安提扫了一眼。

    不大,水泥地,靠门的墙边一张木床,铺着凉席;床尾斜对角,是一座衣柜,双开门的,很小;一张条桌,一把椅子,还有一台落地扇。

    透着一种……旧而不破的简陋感。

    除此之外,她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没有空调吗?”

    “房子线路老化,负荷不了。”

    “可是很热啊。”

    他神色平静无波,“晚上会凉快一点。”

    三十多度的天气,安媞绝对忍不了,“没有其他地方给我住吗?”

    “没有。”

    周竟像机器人,一板一眼的,多余的一个字都没有。

    “我自费住酒店行不行?”

    “酒店在县城,离这里很远。”

    “宾馆呢?”

    “可以,但我不会送你过去。”

    她试图用钱使他推磨,“一千块,你送我去,很划得来吧。”

    周竟不为所动,难得说了段很长的话:“你的卡应该都被停了,你自己的钱还是省着点比较好,毕竟你要在这里待不短的时间。”

    安媞连忙打开银行app。

    她自己是没多少积蓄的,有多少花多少,平时靠安正廷的卡。

    全停了。

    正要开口,余光里,门框边出现一个小脑袋。

    是周枳实那小丫头片子。

    她在看热闹,虽然不懂停不停卡的,但人小鬼大,见安媞吃瘪,幸灾乐祸地捂嘴笑。

    周竟说:“你应该清楚,你不是来度假的。”

    安媞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语气越轻描淡写,越招人狠。

    “住就住。麻烦‘你们’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她没控制住,拔高了声调。

    周竟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不气不恼,转身就走,还捎带上了门和周枳实。

    薄薄的木门颤了颤。

    因年头久远,门板上有漏缝,没有锁,只有插栓。

    安媞吃一堑长一智,换了件t恤和短裤,又重新喷了防晒霜,补了妆。

    周枳实坐在椅子上晃腿,抱怨说:“你好慢啊。”

    安媞望了眼外头的大太阳,随口问:“小卖部多远啊?”

    “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吧。”

    “欸,你叫知识是吧,”怪土的这名字,安媞腹诽,但有求于人,客客气气的,“我给你十块钱,你帮我买呗。”

    “枳,木只枳。”周枳实纠正她。

    “行,枳实妹妹。”

    小姑娘挺精明,“你给周竟一千,才给我十块,我不干。”

    “那你要多少?”

    周枳实狮子大开口:“一百!”

    “五十,多了不给。”

    她歪着脑袋思考了下,勉强答应,朝安媞伸出手。

    “你有微信不?”

    “有,但是周竟只准我每天玩半个小时手机,所以我要纸钱。”

    “什么纸钱,是现金吧。”

    但安媞也没有,正想找周竟借,就见他递了张百元钞给周枳实,叮嘱道:“不能偷偷买糖,你已经长蛀牙了。”

    周枳实从椅子上下来,在周竟面前老老实实的,“哦,知道啦。”

    安媞喊道:“多买几瓶,要冰的!”

    跑得飞快,不知道听没听见。

    安媞对周竟说:“我把钱转你吧。”

    本以为他会客气推辞,结果二话没说,打开收款码让她扫。

    她注意到他的头像,黑黢黢的背景,中间露出一道光。

    安媞扫码,收款名是“舟竞”,边输入数字边说:“你姓这个‘舟’?还挺特别。”

    “周期的周,竟然的竟。这个村子叫周家村,姓周的比较多。”

    付完,她后知后觉地疑惑,为什么不直接加好友,有事方便联系啊。

    但他已经收起手机去干活了,素来是男人主动找她要联系方式,她没见过这么不识相的,不屑地从鼻孔轻嗤一声。

    不加别加。

    安媞一个人被留在大堂。

    很空,只有圆桌、壁橱、几把椅子。天花板是木板搭的,吊着一台吊扇和灯泡。

    她懒得问周竟,自己找开关,然后坐在风下等枳实。

    过了会儿,一条大黑狗走过来,绕着她打转,东嗅嗅西嗅嗅,吐舌散热,长尾巴摇啊摇的。

    安媞感觉,它是她到这里以来,见过最可爱的生物,伸手想揉它的脑袋。

    还没摸到呢,它突然仰起头,冲她吠了两声。

    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缩回手。

    “没事,它不咬人。”

    周竟端着一碟切成瓣的西瓜出来。

    分明是安慰人的话,但一点儿也不柔和,直板板的。

    “能切成块,用碗盛吗?”

    她在家,都是阿姨洗切好的,在学校也只买鲜切水果,她不想吃得满手汁水。

    “可以,你自己来。”

    安媞一噎,继续玩手机。

    实际是在跟闺蜜冯颖疯狂吐槽安正廷:我爸疯了,把我流放到这种地方!我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吗?

    冯颖:安啦,说不定能有艳遇。

    周竟身为主人,全无热情待客之意,既然她不吃,他也不强求,掰了几块早上剩的包子喂狗。

    安媞瞥他一眼,回:艳个头,不是小孩就是大叔,我跟狗艳遇去啊?声明:这里真的有条雄性土狗。

    冯颖:哈哈哈哈!

    周枳实回来了,小脸通红,满是汗。

    安媞接过袋子,夹着声音说:“谢谢枳实妹妹。”

    继而出声指责周竟:“你怎么能让一个小女孩跑那么远买东西,不怕她被坏人拐走吗?”

    好一出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

    周枳实性子调皮,竟胳膊肘往外拐,附和安媞:“就是就是。”

    周竟说:“嗯,确实该担心,枳实下次别帮姐姐跑腿了。”

    安媞:“……”

    她忙不迭换话题:“什么时候煮饭?我饿了。”

    “枳实,带她去地里摘菜。”

    周枳实兴致勃勃:“好的嘞。”

    安媞说:“菜要我自己摘?怎么不让我先从种水稻开始?”

    “如果你愿意的话,不是不可以。”周竟递给她一只竹篓,“去吧。”

    “我不吃是不是就不用我摘了?”

    他始终情绪稳定,心平气和地回答:“可以,但人不吃饭的极限最多七天。”

    安媞很想有骨气地说不,但她早餐都没吃,饥肠辘辘的,到底屈服了。

    周枳实随手摘了一根狗尾巴草,哼着儿歌,蹦蹦跶跶地走着。

    大黑狗跟在她后头,再往后,才是安媞。

    土路两侧长着各种野草,路又窄又坑坑洼洼,她皱着眉,走得很慢,没一会儿就落下了。

    周枳实只能等她。

    安媞随口问:“枳实,你妈妈呢?”

    “她不要我了。”

    “啊?”

    周枳实说:“其实是我猜的,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她。”

    安媞怪心疼的,捏了捏她的脸颊软肉,“小可怜儿。”

    周枳实瞪她,“我才不可怜,周竟对我最好了。”

    “他那么严,哪里好了?”

    “因为周竟很累的。”周枳实老成叹了口气,“算了,你不认识他,你不懂的。”

    安媞好笑。

    不知走了多远,蝉声嘶鸣,一丝风也没有,空气似凝滞了,阳光烘烤着大地,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属于大自然的气味。

    立定远眺,入目皆是翠绿色,间或点缀着红、紫。

    安媞热得不行,挎竹篓的肩头布料被汗洇湿,以手作扇,给自己扇着风,“还有多远啊?”

    “就在前面了。”

    “刚刚你也这么说,小孩子不能骗人的。”

    周枳实嫌弃地翻了白眼,“你不是大学生吗?怎么连我一个小学生都不如呀。”

    安媞失语。

    终于,周枳实停下来,抬手,用狗尾巴草比划了半个圈,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

    “喏,这一片就是我们家的地,你随便摘吧。”

    地里间种着很多蔬菜,茄子、辣椒、丝瓜、黄瓜等。

    安媞站在田埂上,就近扯了根丝瓜,连藤一起扯动了。

    周枳实大叫:“别把它拉死了!”

    “那你来摘嘛。”

    “不行,”周枳实稚嫩的脸,做出严肃的表情,摇头,“周竟说要你摘。”

    安媞鼓了鼓腮帮子。

    周竟,周竟,亏她起先觉得他长得不错,没想到这么烦。

    她把竹篓放下,小心下去,草叶蹭过她裸露的小腿,很痒,她挠了挠,顾不上太多,只想赶紧摘完走人。

    乱七八糟摘了一堆,也没管成没成熟。

    再不回去,她就要被晒死了。

    一进屋,安媞把竹篓一丢,不顾形象地灌了半瓶水,抽了好几张纸擦脸。

    周枳实说:“你脸花啦。”

    是妆被擦掉了。

    安媞瘫坐,抓挠着胳膊、小腿。

    周竟蹲下身,翻看着她摘回来的菜。

    茄子太小,丝瓜太老,辣椒柄还连着叶,还有一堆杂草。

    刚要说她,安媞忽地惊叫:“全是包!周竟你赔我医药费!”

    他望去,她白皙的皮肤上遍布挠痕,纵横交错,有些可怖。

    夏季田野间蚊虫多,她肤质娇贵敏感,大概还对一些草过敏,故而格外严重。

    安媞嘤嘤啼啼:“好痒啊,吃个饭为什么还要遭这种罪,我要回家,我不想待了。”

    她哭丧着脸,仿佛下一秒就能挤出几滴泪。

    周竟起身,去拿了瓶止痒喷雾,握住她纤细的腕子,对着红肿处喷着。

    换作别的异性这么碰她,她早甩开手了,但她委屈得很,觉得就该他给她喷药。

    “周叔叔,你跟我爸说点好话,让他放我回家,好不好?”

    女孩年轻漂亮,如此柔声地恳求,很难有人——尤其是男人——能拒绝。

    但周竟比她多活的那十来年,不是光吃盐去了。

    他眸色很深,是纯正的黑,如一泓深不见底的古潭,一丝涟漪也不曾起。

    他说:“这里不是监狱,你想走当然可以走,但据我了解,你跟你父亲放过话,说你宁愿种地也不上班?”

    “我什么时候……”

    戛然而止。

    是大三那年暑假,她在一家大公司实习两个星期,忍受不了龟毛的领导,奇葩的同事,琐碎的工作,怒而辞职,一时冲动跟安正廷说的。

    安媞行事一贯随心所欲,哪想过,因为不想上班,真的来种地。

    她垂下眼,扁着嘴,不作声了。

    周竟喷完,直起腰,“若还想走,你可以自己跟他服软,我既然答应他接收你,就不会把你退回去。”

    安媞绷不住,“噗”地笑出声,把眼眶里蕴着的泪笑出来了。

    她嫌丢脸,用力抹眼睛,佯怒道:“我是什么快递吗?还收件、退件的。”

    周竟唇角小幅度地扯了下,短短一瞬,快得她没捕捉到。

    他语调依然没太大起伏,说:“自己考虑清楚,我去做饭。”

    尾音一落,便走了。

    周枳实挪过来,戳了戳她,“你哭鼻子了吗?”

    “没有!”安媞嘴硬,“就是被这味道熏到眼睛了。”

    “其实这儿挺好玩的,晚上有萤火虫、星星,那边的小溪可以捉螃蟹……”她掰手指头,一一细数着。

    安媞问她:“你很喜欢我吗?干吗想留我?”

    “因为你可以陪我玩啊。”

    安媞一扬下巴,“哼”了一声,“我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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