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小鬼当家Ⅴ
听说汉威是龙城大官儿的儿子，而且谁送他去龙城有重赏，铁路上立刻安排了汉威搭乘最近的一列火车回了龙城。总算虎口脱险，没想到送行送出这么多麻烦。
票贩子解释说，等下出站有检查的，所以汉威必须先在货车里委屈一会儿，等车开出了站就接他去前面驾驶室。
亮儿怯生生在身后牵牵他的衣襟，汉威对大夫吩咐说：“你们上去吧，杨家我说了算。”
讨价还价的农夫踢踢身边的农夫说：“这钱我垫上了。”
凤荣气恼的边哭边打边骂：“你以为大姐有什么主意？大姐也是怕！你们一个个的都跑了，杨家可怎么办？”
凤荣一见汉威，红红的双眼如喷火一样。
“好呀，先带爷去瞧瞧。”汉威做出不在乎钱的样子，票贩子一脸堆笑哈着他往那闷罐车去。
可是如今玉凝姐姐难产，家中人已经乱了方寸。就连平日同玉凝姐斗得鸡犬不宁的大姐刚才都喊出“怎么能给你嫂子接生？”的话，凤荣大姐终于肯承认玉凝是他的嫂子。
“我们是倪老夫人请来护理杨司令太太生产的。”大夫说。
跟在身后的产婆不停地向众人贺喜，说着吉祥话。
见了汉威，又急又恼的拉过汉威照着身后打了两巴掌，老泪纵横地哭道：“小爷，小爷，这个时候家里已经群龙无首了，你可不能撒手跑了呀。”
汉威笑了，得意地说：“人家说，这孩子生出来睁开眼第一眼看到是谁，就长得像谁。这孩子长得一定像我！”
汉威得意的一笑，这些人定然是看他像是有钱人，想抢劫他。看那两个农夫目露凶光，就不是好人。还想跟小爷耍鬼心思，做梦！
汉威兜里没钱，寻思着如何能骗了这个票贩子让他坐上火车回龙城，就说：“我的钱包在车站被贼摸去了，不过到了龙城我还你，我大哥在龙城铁路当大官，整个铁路都归他管。”
汉威安慰说。
车船票和出国证明散落一地，满屋的下人都怔怔地望向汉威。
票贩子伸了手说：“爷，拿钱吧，不多，怎么也要给个一百块。”
汉威摸摸兜，他没带钱，仅有的钱都在小黑子身上。大家的少爷，出门都是前呼后拥，仆人是过路财神，比主子阔绰。
汉威本来在伸手抵挡躲闪，见大姐疯狂发泄着掐拧捶打他，不停地喊着：“你跑，叫你跑，早知道就让你大哥打断你的腿！”
汉威再进产房时，玉凝姐虚弱地看着他，眼泪落了下来。
凤荣叉腰叫嚣：“这里是杨家，不用倪家多事，我们家生孩子只用产婆。”
车皮里的两个农夫也跳下车连地瓜也不要了，撒腿溜走。
“明天晚上的有，你要吗？”票贩子问，加重声音说：“可是很贵的。”
凤荣哭了，哭得坐在了地上捶了腿嚎道：“你骗谁？还不是你昨天也听说了你大哥在广州遇害，才连夜伙同那个臊货逃走。”
票贩子一指不远处铁道上停的闷罐车说：“喏，那个，运煤的，就是有些脏。不过可以安排你去驾驶室里凑合着去龙城，如何？”
“那是肯定，一定和小爷一样的隽秀。”接生婆乐得合不拢嘴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难产的难症，吓死了。”
凤荣说：“这都赖龙官儿，亮儿当年也是难产。”
这么快？玉凝姐的预产期还有一周多，汉威忙上前问个究竟。
“我大哥？胡说，我大哥不会有事！”汉威坚定地说。
汉威没有反抗，跪了下来，求凤荣说：“大姐，打汉威可以，不在此时！求你别闹了。大哥不在家，凝姐姐若是有个闪失是一尸两命，如何对大哥交待。”
小宝宝清洗过再送回来时，小模样比开始那剥皮兔子血淋淋的样子好了许多，但汉威仍看不出小毛头有什么地方比亮儿漂亮。想大哥仪表堂堂，玉凝姐也是美人，如何生出这么个小耗子。
“大小姐，算了，这个时候还是太太和孩子要紧。”胡伯劝解。
大姐听了汉威低声的嘀咕，拧了他的脸颊骂：“你才生出来，也是这么血耗子的样子，不过你走运，第一眼见到的是你七叔，也没见你长出你七叔的英武威风。”
汉威目送着火车呼啸远去，消失在朝阳升起的天边。
大姐从袖子里掏出张字条，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汉威哭笑不得地反问：“大姐，你看看，这笔鬼画符的癞字会是我写的？要被我大哥看到还不抽了我的筋，亏你不长个脑子！”
“他是男的，怎么能给你嫂子接生？”大姐声嘶力竭的叫喊，那样子发疯一般。
“是个小少爷，腿都出来了，头出不来，怕是八卦披红了。太太说无论如何要小少爷亲眼见到司令回来，不要管她了。说是如果她去了，求司令日后管教小少爷时，落手轻些，不要像打小爷这么动狠手。”
汉威俯身拾起这些宝贵的资料，对凤荣说：“我若真在昨晚跑了，能把这些东西放在家里？”
汉威一瘸一拐的往楼上冲，凤荣尾随其后。楼上已经传来下人的哭声，罗嫂哭着出来说：“太太留下话，不要西洋大夫进产房，太太说是一定要保孩子，不要管她。”
大姐抹了把泪抽噎着质问汉威：“你，不是你拖人把个纸条带给车站外的黑子，说你要出国不回来了？给黑子字条的人还捎口信说，汉辰他在广州遇害了。”
所有人在门外翘首以待，过了一阵，大姐乐得合不拢嘴，出来对大家宣告好消息说：“是位小少爷！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屋里传来“呱呱”的婴儿哭泣声，一片沉寂，随即是欢呼雀跃声，凤荣快步进产房，一把推开身后的汉威。
罗嫂泣不成声，这罗嫂可也是先大嫂娴如的贴身陪嫁丫头，为了玉凝欺负亮儿对玉凝这位继任的少奶奶一直暗中白眼相向，如今罗嫂也哭了。
汉威眼明手快，一把抢过了产婆手里的婴儿，新奇的看了又看。小宝宝包裹在一块儿驱邪的百衲布里，满脸是血污，皮屑满脸，极为难看。闭着的眼忽然半睁开看了看汉威，露出甜甜的笑，又闭上眼，小脸红扑扑的，头顶发尖。
汉威左右看看说：“你唬谁？货车，你有那个本事？哪里呢？”
“那就八十，一口价，不能再低。”票贩子咬牙跺脚。
大姐这才恍悟，但又从怀里掏出个信封扔在汉威脸上骂：“这个呢？这个也是假的？”
汉威转身对这远处站台上的巡警装束的人喊：“唉，你过来，说你呢！”
汉威心里一凉，这本来是个小站，经停的车次很少，今天没有票回龙城，难道他就要露宿街头了吗？
“小兄弟，买票吗？各种票都有。”一个带毡帽的小胡子过来同汉威攀谈。
汉威才想到中国人很保守，尤其是大家族近乎迂腐，十分在乎这些男女授受不亲。
“那要明天才知道。”票贩子见汉威有意买票，同他攀谈。
汉威为自己的机智满意，去寻到了铁路调度处，说明了他是龙城秘书长雷先生，钱被扒走不能回家。
票贩子拉开了一节车厢的门，里面还坐着两个庄稼汉。四只筐子两根扁担放在一旁，筐里是地瓜。
屋里唏嘘声一片，汉威和凤荣都震撼了。汉威推开众人就往产房里闯，被房里的下人妈子推了出去，责怪道：“女人生孩子，就是司令大爷在家都不能进来看。”
凤荣慷慨地说：“胡伯，去帐房支伍佰块赏钱给产婆，回头我还回帐上。”
票贩子的笑比哭还难看，迟疑了一会儿对车上两个农夫说：“你们两个也去龙城，能借他点钱，到了龙城让他还你们。”
家里风雨飘摇，同辈的就他一个小男人，他若自己逃走，家中这些女眷该如何办？
“杨家有我呢，哭什么！”汉威骂道，刚站起身，大姐手中的藤条就抽在他的伤腿上。
凤荣发疯般冲进汉辰的书房，提了藤条出来，狠狠朝汉威身上打去。
“他睁眼冲我笑呢。”汉威惊喜地说，旁边见到的下人也在喊：“小少爷睁眼了！”
大姐也觉得自己无理，却仍不依不饶地吩咐胡伯：“胡伯，去请家法来。他大哥不在，我来教训他，他想跑？断了一条腿还不够！”
胡伯左右为难，央告说：“大小姐，消消气，等太太的孩子生下来再说。”
“姐姐，别信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诡计，怕是有人想借大哥不在的时机兴风作浪才闹出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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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威皱着眉头，好奇地问：“什么字条，我被挤上火车，哪里来的字条？”
胡伯也是将信将疑，推着汉威进到楼门，就看下人们乱做一团，楼下穿了白大褂的大夫和护士在和大姐凤荣争执。
汉威忽然心里生出怜悯。怕是他一夜未归，把大姐吓坏了。
“啊！不好，我忘记了，看我这脑子。我二表叔的外甥是这里铁路稽查队的，我去找他要钱。兄弟，明天的火车票我要了，你跟我去拿钱吧。”
汉威忽然觉得怪异，一个农夫，这么痛快的帮他垫钱，就不怕他到了龙城耍黄牛？
汉威左右看看，问：“什么车次？停靠哪个站台？”
凤荣逗弄着孩子，可小宝宝闭着眼再也不睁开。
“这位小兄弟，看你也挺着急，不然，哥哥帮你个忙，去搭运货的货车去龙城，可是这手续费吗～”票贩子拈拈手指，示意汉威要多掏些钱。
一个农夫眼也不抬的嗯了一声，另一个说：“借是可以借，不过你给这个小兄弟算便宜些。”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委屈一下怎么回家呢？
听说早年一位男郎中善于接生，为一位军阀的小妾接生后竟然被军阀枪毙了，理由就是：“老子的女人，你也想摸？”
“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凤荣过来抢过孩子。
大姐恼火着刚要向前，被汉威伸开臂膀拦阻，对胡伯吩咐：“带他们上去。”
电话接通龙城秘书处，雷先生听到汉威的声音，急得说：“哎呀，汉威，家里都要急死了。你去哪里了？”
汉威追到门边被轰了出来。
“姑太太，不好了，太太的胎位不正，还是生不出来，都昏死过去了。”薛妈跑下楼哭道，神色慌张。
“别打那条伤腿，你打哪里都行，但要等我凝姐姐平安之后。”
票贩子慌张的笑笑，转身撒腿就跑。
汉威辨着方向，急切地寻找一辆开往龙城的列车，想混上列车再说。
产婆眉开眼笑，不停地说好话。
汉威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垂了眼帘傲慢地瞥着票贩子问：“有去龙城的票吗？”“去龙城？你是要奔龙城去？”票贩子上下打量着汉威说：“票都没了，近来龙城杨司令收留难民，很多人都奔去龙城垦荒落脚。车票紧俏得很。今天的是没了。”
汉威回到家中，车才开进大门，胡伯就迎候在门外。
“哎哟，小少爷总算睁眼了，他这是头一次睁眼。”产婆激动地说：“母子平安，恭喜姑太太！按老规矩，生出来就让孩子出来认家人。”
凤荣边骂边当了一屋里神色慌乱的人们狠狠掐拧着四处躲闪的汉威。
汉威想胡伯是误会他了，忙安慰说：“胡伯，汉威能走去哪里？不过是昨天送露露去西京，车站上遇到意外。”
就听屋里玉凝时断时续的哭声：“让我看看，孩子，孩子呢～”
汉威急得跺脚，在外面喊着：“凝姐姐，汉威在外面，你不要怕，我大哥就快回来了。”
再看看空荡荡的车厢，那半掩的大铁门，汉威心里犯了嘀咕。如果他上了车，车一开动铁门一关，若是外面落了锁，他就成了困兽了。
“大姐，汉威回来了。昨天～”汉威话音未落，脸上着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大姐骂着：“小混蛋，你野哪里去了？你不是要跑了？被抓回来了吧？我叫你跑，叫你跑！”